x市中，每年橘子花开的时候总有几个人为爱自杀。
在南方的暖阳下，橘子花的盛开伴随着一、二月的寒风。
就在这橘子花开的时候，尉迟暮遇见了刘曈。那时，他是一名刚刚踏上法医之路的新手，而刘曈则是一位即将卸下重担、白发苍苍的五十岁老女警。
——
你相信正值青春年华的人会爱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吗？
回忆起2054年2月23日，尉迟暮记得那是他第一天来到警局报到。
那天，法医室接收了一具因□□中毒而死的尸体。
尉迟暮和李老师傅正忙于解剖工作，刘曈走进了解剖室。她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他们的工作，然后走到角落里的橘子树旁，弯下腰深深地吸了一口花香，这才直起身说：“在x市，每到橘子花开的季节，总会有人因爱而选择自杀。”
李老师傅经验丰富，听到这句话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手术刀。
尉迟暮不解地问：“为什么停下？”
李老师傅摘下沾满血迹的手套，边脱口罩边说：“你没听到吗？是自杀。”
“自杀？”尉迟暮看了一眼尸体，□□中毒的尸体呈现出灰蓝色。他皱了皱眉，也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作为一名老法医，李老师傅已经没有了初来乍到时期的拘谨，他显得从容不迫，走向洗手台，边洗手边说：“刘警官，你别说，自从三十年前顾重光在橘子花开的时候用□□自杀追随妻子而去之后，每年这个时候总有几个人用□□为爱自杀。”
刘曈轻轻地为尸体盖上白布，“乃抱生死悼，岂伊离别心。”
李老师傅不太理解：“为了名利自杀还能理解，这为了爱自杀我是真的不理解。”
尉迟暮打开医疗垃圾桶，将沾有血迹的手套脱下，丢入桶中，边脱口罩边小声附和：“我也不理解。”
刘曈半开玩笑地问尉迟暮：“小伙子，你认为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会爱上一个七十岁的白发老人吗？”
他愣了愣，因为这虽然听起来像是玩笑话，但他看到了刘曈眼中闪烁的泪光。
“额……”尉迟暮想了想，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随口说了一句话试图蒙混过关：“一天之中，朝与夕最美，但他们永远不可能相遇，就像飞鸟与鱼，除非奇迹发生。”
刘曈若有所思地问：“那你相信奇迹吗？”
尉迟暮摇摇头：“我相信大多数法医都不相信鬼神和奇迹。”
刘曈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又问：“解剖室里有氰化金吗？”
李老师傅洗完手出来，正拿着纸巾擦手，他抢着说：“当然没有。这是解剖室，你应该去化学实验室找。”说着，催促尉迟暮去洗手，“小伙子，不去洗手还愣着干嘛？沾过尸体的手很干净吗？”
“哦，哦。”尉迟暮愣愣地点头，转身去洗手。
——
2074年2月23日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尉迟暮已经在警局工作了二十年。李老师傅几个月前癌症晚期去世，而尉迟暮也带了一个小伙子做徒弟，从业几年，现在他在解剖室的行为举止和当年的李老师傅如出一辙。而那个新来的小伙子，和当年的尉迟暮一样，有股独属于新人的傻气。
又是一个二月，橘子花开的季节，又有人因爱而选择自杀。
尉迟暮走进这栋熟悉的房子，他来这里是为了处理一个紧急事件——刘曈在刚过完七十大寿的晚上用□□自杀了。
这些年来，刘曈一直在拜佛，家中大大小小的佛像有几十个。尉迟暮不信神鬼，不理解她的做法，但他尊重这位兢兢业业、舍生忘死的女警。
推开她的卧室门，苦杏仁的味道扑鼻而来，她就是在这种味道的□□毒雾中离开了。
晨曦的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屋内，借着这一丝的光，尉迟暮看见刘曈的尸体安静地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片年代久远的毯子，那毯子古老得仿佛是世纪前的文物。
尸体对面是一尊观音像，同样古老斑驳，仿佛和那条毯子来自同一个时代。
刘曈在决定自杀的那一晚依然在佛相前燃烧了护摩木。
经过一晚，那些护摩木还没有熄灭，尉迟暮盯着那点点猩红的火光，喃喃念道：“若无所求，不信神佛……”
他转头看去刘曈的尸体，她安详地闭着双眼，嘴角甚至留有微笑，可能神佛在她死前终于满足了她的愿望。
“咳！”尉迟暮咳嗽一声，受不了苦杏仁的味道，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窗外清爽的风夹杂着橘子花香的味道吹进屋内，但苦杏仁的余味依然残留。
“妈妈！——”屋外响起一道女声。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一位和刘曈长相颇为相似的女人出现在卧室外。
她是刘曈唯一的女儿——刘烨。
刘曈曾透露过，她年轻时有过一段婚姻，丈夫叫关河，两人在大学时相识，刘曈的家庭比关河优渥很多，但他们还是爱得轰轰烈烈。一毕业关河就入赘了刘家，结婚一年后女儿出生。
可是在女儿五岁时，关河出轨了女同事，还被刘曈捉奸在床，两人也就离了婚。经法院判决，女儿给了刘曈，名字从关烨改成刘烨。
刘烨一早听到母亲的噩耗，急急忙忙赶来，激动得气喘吁吁。一看见刘曈的尸体，她双瞳放大，身体定在原地，仿佛灵魂被抽离，唇色瞬间变得苍白。
尉迟暮眼看她的唇色从毫无血色变得和刘曈尸体一样泛出乌青，两三步赶上前去，掺扶住她，说道：“保持呼吸！”
刘烨双腿发软，整个瘫软下去，好在尉迟暮掺扶着，没有跌倒在地。她深深地呼吸几口，终于恢复了神志，身体摇摇晃晃，努力克制悲哀情绪，却哀恸得显而易见。
“来。”尉迟暮掺扶着她坐到一边的沙发上。
“呜呜呜……”刘烨一座上沙发便捂住脸哭泣。
面对女人的哭泣，尉迟暮总是会束手无措。他说：“节哀顺变——”
“呜！”刘烨哭得更厉害了。
尉迟暮捏着左手虎口处，紧张无措地问道：“刘警长她、她之前有什么异常吗？为什么会突然……选择自杀？”
刘烨抬手擦擦眼泪，摇摇头，哽咽地说：“拜佛、烧护摩木、打理照顾门口的橘子树、每天早上八点到午饭时都会看同一本书，她很爱那本书，没有异常，而且两月前母亲才在医院做过检查，除了糖尿病，她的身体很好，昨天七十大寿她也很高兴……怎么、怎么转眼就……”哀伤打断了她再说任何话，眼泪随亲人的离去不自觉地流淌而下。
刘曈生活得不错，日子悠闲，儿孙满堂，没有任何理由与征兆地选择了离开人世。
以尉迟暮对生命的重视，他无法理解刘曈的所作所为。
他起身走到刘曈的尸体旁，看见她怀中抱着的书。
“书？”尉迟暮想起刚刚刘烨说的话，伸手将书从尸体怀中抽了出来。
他看着书名，一字一字地念道：“《晨——夕——之——恋——》”
念完，他带着书坐到刘烨身边，问：“刘警官每天看的同一本书是这本吗？”
刘烨泪眼婆娑地望去，颔首，说：“是——”
尉迟暮仔细地看去书的封面，只见书的主角叫顾重光、刘曈，他尖叫了起来：“顾重光和刘警官！？”
刘烨奇道：“怎么了？”
尉迟暮摇摇头，“这本书主角的名字和刘警官重名了。”
他翻开了书，看去第一页的第一句话——连刘曈自己都觉得荒唐，她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居然会爱上七十岁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
不。
这不单单是书的主角与刘曈重名，在二十年前，刚刚上任的尉迟暮在解剖室里听到刘曈说出与这本书一模一样的话。
他仿佛发现了一个秘密，想迫不及待地翻开这本书看个究竟。他询问刘烨：“我能把这本书带回去看看吗？”
刘烨颔首：“可以。不过母亲生前最爱这本书，我想把它随母亲一起火化了，所以……”
尉迟暮：“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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