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竹笙是被刺骨的寒意冻醒的,眼皮像黏了胶水似的沉,费力掀开一条缝时,最先撞进眼里的是交错的枝丫,那些树枝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光秃秃的枝梢勾着残碎的月光,像无数只干枯的手在头顶搔刮。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立刻陷进一片湿冷的腐叶里,烂泥混着不知名的黏液黏在皮肤上,滑腻得像蛇的鳞片。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呛人的土腥气,还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像是动物的血混着烂果子发酵后的味道,闻着就让人喉头发紧。
他撑起身子,却发现后背压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伸手一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带着弧度的光滑,借着惨淡的月光低头看去,竟是半块埋在土里的颅骨,眼窝黑洞洞地对着他,像是在无声地凝视。
叶竹笙“啊”地低呼一声,手像触电似的弹开,指尖却已经沾了些黏腻的、湿冷的玩意儿,吓得他拼命在草地上蹭,蹭得手心发红,还是觉得那股寒意钻进了骨头缝里。
四周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响得像要炸开。可这静又不是真的静,风穿过树叶时,总带着点“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踮着脚在走,就在他身后,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不敢回头,脖子僵得像块石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可越看越怕,那些树影歪歪扭扭的,有的像伸着胳膊的人,有的像弯腰的鬼,风一吹,影子就在地上晃,像是要爬过来似的。
“谁……谁在那儿?”叶竹笙故作镇定道,细得像蚊子叫,刚出口就被风吞了。喉咙里发紧,发涩,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突然,眼角瞥见一点幽绿的光。
他浑身一激灵,猛地转头看去,那光在树影里闪了一下,就灭了。可没等他松口气,左边、右边、头顶的枝桠间,接二连三地亮起了更多的绿点,密密麻麻的,像撒在黑夜里的星子,却比星星可怕一万倍。那是眼睛,是无数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是活尸!
叶竹笙急忙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紧张的期盼着它们能离开。
正僵持着,突然叶竹笙感到了一股阴冷的气息,来得毫无征兆,不是林间夜风的清寒,而是带着种能冻透骨髓的阴戾,像一条毒蛇突然缠上了后颈。叶竹笙浑身的汗毛瞬间炸开,几乎是本能地往前一扑。
“嗤啦”一声,他背后的衣襟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扫过,撕裂开一道口子,带着冰碴的风瞬间灌了进去。他重重摔在腐叶堆里,脸埋进湿冷的泥土中,鼻尖全是腥腐气,可这恶心的味道此刻却让他无比清醒。
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后背掠了过去,速度快得像一道黑影,带起的寒气几乎要把他的血液都冻住。
他不敢回头,连滚带爬地往前挪了几步,直到后背抵住一棵粗树,才敢猛地转头望去。
身后空空荡荡,只有被他压乱的腐叶和几根散落的白骨,刚才那道黑影像是从未出现过。可后颈那片皮肤还在发麻,后背被撕裂的地方也隐隐作痛,像是被冰锥刮过一般。
风又起了,那些藏在树影里的幽绿光点似乎更近了些,空气中的腥气也浓得化不开。叶竹笙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牙齿咬得咯咯响,却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桀桀桀……桀。”突然四面八方响起一阵诡异的笑声。
那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又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每一声都钻进骨头缝里,让人头皮发麻。笑声里裹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在寂静的林间回荡,分不清具体从哪个方向传来,只觉得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四面八方都是盯着他的眼睛。
“原来你已经这么弱了!”那声音又响起。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望向黑暗深处。这声音……陌生得很,可对方话里的熟稔和嘲讽,却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弱?是在说他吗?还是在说……原主?
叶竹笙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警铃在脑子里疯狂作响。能说出这种话,对方一定认识原主!难道是原主结下的仇家?那些被他得罪过的修士?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谁?!”叶竹笙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吼了一声,“滚出来!”
回应他的,是更密集、更刺耳的桀桀怪笑。那些笑声像是带着实质,在他周围盘旋,带着冰冷的恶意,仿佛要将他的理智一点点撕碎。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黑暗里慢慢围拢过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那股越来越浓的腥甜气。
“啊!”叶竹笙痛呼一声,重心瞬间失衡,狠狠摔在地上,低头一看。
脚踝被两只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那手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皮肤皱得像老树皮,指甲黑黢黢的正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
还没等他撑起身子,更多的手从身下的腐叶和泥土里钻了出来,有的抓住他的手腕,有的按住他的膝盖,有的甚至缠上了他的腰。那些手冰冷、僵硬,带着泥土的腥气,力道大得惊人,像无数铁钳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放开我!滚开!”叶竹笙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扭动挣扎,可越动,那些手就勒得越紧,指甲几乎要嵌进骨头里。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能感觉到那些冰冷的触感顺着四肢蔓延上来,像是有无数只恶鬼从地底爬出来,要将他拖进无尽的黑暗。
就在他挣扎得脱力时,眼前突然降下一片阴影。他猛地抬头,看见的是一双骨瘦如柴的大手那手比刚才抓他脚踝的更干枯,指节突出,皮肤紧绷在骨头上,像裹着一层薄纸。
没等他尖叫出声,那双手已经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窒息感瞬间袭来,叶竹笙的脸涨得通红。他拼命想掰开那双手,可对方的力气大得不像人类,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的喉咙里。
视线渐渐模糊,他费力地向上望去,终于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皮包骨头的脸,眼窝深陷,嘴唇干瘪,而那双眼睛,却是淬了血般的猩红,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怨毒,像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锁定着他,仿佛要将他挫骨扬灰。
那不人不鬼的东西狞笑着:“叶竹笙啊叶竹笙,你杀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
“呃……”叶竹笙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四肢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意识开始涣散。那双猩红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让他在极致的恐惧中,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对方不是冲着“他”来的,是冲着这具身体里,那个早已消失的原主,带着彻骨的仇恨,要索命来了!
“等等……”叶竹笙费力的解释:“我不是……”
话未说完,沉寂许久的系统在脑海中发出警报:“警告,警告!检测到异常,请宿主立即停止!”叶竹笙脖子被掐着,脑袋中又有系统在警告着,简直是头痛欲裂,雪上加霜。
叶竹笙欲哭无泪的道:“没错,我就是叶竹笙。”系统才停止叫嚣。
那不人不鬼的东西见他这副无力反抗的样子,很是高兴:“我等今天已经很久了,你知道吗,我费尽心思让一城的人都沾染上我的气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你也的确如我所料般来了,可我没想到啊,你竟然怎么弱,哈哈哈……天助我也啊!”
什么?
“你说……什么?”叶竹笙问。
那不人不鬼的人得意的继续说着自己的成果:“我说我不仅要让这个城的人给我陪葬,还要把他们都变成我的奴隶,哈哈哈哈!”
它发出一阵尖锐而得意的笑,像是生锈的铁器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以为熙城那场瘟疫是天灾?夕阳村这死水般的沉寂是命数?”它歪着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光“都是我啊,是我亲手撒下的‘种子’,看着它们在人群里生根发芽,看着你们惊慌、绝望、一个个倒下……”
“心怀天下的仙尊一定很痛苦吧,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却无能为力!”
叶竹笙听着,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甚至忘了去挣扎被束缚的手脚,忘了挣开被掐住的脖子。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脑子里像是有惊雷炸开,嗡嗡作响中,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一张张浮现。
小山每次见到自己都会咧开嘴笑;芽儿总爱攥着自己的衣角,奶声奶气的撒娇;烧饼总是把自己的饭给他吃……还有熙城里那些痛苦挣扎的人,夕阳村里横七竖八的尸骨,他们的痛苦呻吟还在耳边,可都成了这不人不鬼口中“有趣”的牺牲品。
更让他遍体生寒的是它接下来的话:“死了才好呢。”它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远处那些面无表情、动作僵硬的身影,“你看,他们都成了我的奴隶,不会反抗,不会逃跑……多听话。”
原来……原来那些他以为是鬼疫带走的生命,背后藏着这样一个残忍的真相。眼前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不仅夺走了他们的性命,还要让他们死后都不得安宁,沦为任其驱使的活死人。
巨大的悲愤和恨意像潮水般将叶竹笙淹没,可他却连一句质问都说不出口,只能死死地盯着那鬼,眼眶里的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地上,碎成一片冰凉。
那不人不鬼的东西见叶竹笙落泪,喉间立刻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找到了最极致的乐子。它兴奋地扬高了声音,尖利的嚎叫几乎要刺破耳膜:“哭啊!再哭响些!看着你们这些活人痛不欲生,才是这世间最妙的滋味!”
它全然没注意到叶竹笙低垂的眼睫下,那股骤然凝聚的、近乎淬了毒的杀意。
那东西已经举起了枯槁如鬼爪的双手,带着腥腐的风,直扑叶竹笙面门,要将他彻底拖入死亡的泥沼。
“嗤啦!”
一声脆响伴随着骨肉断裂的闷响同时炸开。两道黑影骤然落地,滚了几圈才停下,竟是那东西的双手!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震得周遭落叶纷飞。那东西滚在地上,断口处涌出黑红色的粘稠液体,腥臭难闻。
只见顾清黎一身玄衣染尘,手中长剑寒光凛冽,正稳稳地站在那不人不鬼的东西身后。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翻涌着惊怒,目光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叶竹笙身上,脚步立刻就要迈过来。
“休想碰他!”
那断了双手的东西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像条蛆虫般猛地蹿起,用仅存的身体撞向顾清黎。它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像是在咒骂,又像是在癫狂地宣告着什么,字字句句都模糊不清,却带着浓烈的怨毒。
顾清黎旋身避开,长剑再次挥出,与那东西缠斗在一处。剑光与黑影激烈碰撞,气劲扫得地面坑洼不平,两人打得愈发凶狠,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被这股杀意冻结了。
在双方交手时,不知说了些什么,原本还算势均力敌的交战局势猛然变动,那不人不鬼的东西像是被惹怒,攻击招招致命,顾清黎渐渐落入下风。
顾清黎嘴上功夫不落,嘲讽似的说道:“你不该动他,他只有……才能……你不配!”
那不人不鬼的东西怒气更甚:“你是……怎么可以……他,你不想……了吗?!”
顾清黎打断:“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不清,叶竹笙也无心在听,他只感觉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他无法控制。
那断了双手不人不鬼的东西在缠斗中发出一声诡异的尖啸,像是某种信号。刹那间,周围那些一直静静站在树后的活尸动了,它们面无表情,动作灵活,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密密麻麻地围拢过来,堵住了顾清黎所有退路。
顾清黎一剑刺穿一具活尸的胸膛,却见它毫无反应,反而伸出双臂死死抱住他的剑。更多的活尸涌上来,抓挠撕扯,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虽剑法精妙,却架不住这无穷无尽的围堵,渐渐不敌,额角渗出细汗,身影在活尸群中愈发狼狈,明显落入了下风。
“死!”
那东西抓住空隙,断口处凝聚起一团黑紫色的邪气,猛地朝顾清黎面门打去。速度快如闪电,顾清黎被数具活尸缠住,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邪气在眼前放大,心头一沉。
自己还是太弱了吗……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快速掠过,挡在了他身前。
“噗——”
邪气狠狠砸在那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顾清黎瞳孔骤缩,看清了来人,竟然是叶竹笙。
他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束缚,那些缠绕他的枯手被齐齐砍断在地上。此刻他白衣飘飘,手中竟只握着一根从地上随手捡起的树枝,身形单薄却挺得笔直。方才那致命一击,竟是被他硬生生用身体挡了下来。
顾清黎刚要开口,却被叶竹笙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惊住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冷漠,还有刚刚流下的泪痕。那双眼睛里再无半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冰寒刺骨的冷意,仿佛淬了万年寒冰,竟比周遭那些阴冷的亡魂还要冷上几分。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缓缓抬起握着树枝的手,目光落在那不人不鬼的东西身上,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那东西见攻击被挡,先是一愣,随即发出更加癫狂的笑:“送死来了?也好,正好凑成一对……”
话没说完,叶竹笙动了。
他手中的树枝看似轻飘飘,挥出时却带着一股凛冽的风。不是灵力,也不是蛮力,倒像是一种……更纯粹的、带着决绝意味的力量。他精准地避开活尸的抓扑,身形快得像一道闪电,树枝尖端直指向那东西的眉心。
那东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你怎么突然……”
叶竹笙没给它说话的机会。他的眼神始终冷得像冰,动作却狠戾如刀,丝毫不拖泥带水。
顾清黎趁机挣脱活尸的纠缠,长剑横扫,为他扫清身侧的阻碍。他看着叶竹笙的背影,心头震动,那个平日里温和随意的他,此刻竟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们都得死!”那东西彻底被激怒,断口处的黑血狂涌,周遭的活尸动作愈发狂暴,如同潮水般涌向两人。
叶竹笙只是手腕一转,树枝在那东西胸前划出一道焦痕。一根树枝就这么穿透了那东西的胸口。
它见状不妙,化着一缕黑烟四处消散逃开,叶竹笙站在原地,身上散发出一股强悍的灵力,自他的周身挡开阵阵强烈的光芒,照耀了整片森林,亮如白昼。
“啊!不要——”那东西发出凄厉的惨叫,黑烟在疯狂的四处乱窜,渴望找到黑暗躲藏进去:“叶竹笙!叶竹笙!不要杀我——”
最终它化成了灰烬……
黑气骤然溃散,活尸们动作一滞,随即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纷纷倒地,化作一滩滩腥臭的脓水。
顾清黎心头一松,顾不得身上的伤,踉跄着就要上前。
可就在他踏出一步的刹那,叶竹笙忽然转过头,看向了他。
他的脸苍白如纸,沾着血污的发丝贴在颊边,唯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松弛,没有方才的恨意,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近乎漠然的寒意,直直地撞进顾清黎眼底。
顾清黎浑身一震,脚步猛地顿住。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像猛地被拽回了十年前的那天,残阳如血,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带着一种他读不懂的冷漠。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熟悉的恐慌感顺着脊椎爬上来,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正要冲破枷锁。
“叶竹笙?”他唤了一声。
话音未落,叶竹笙周身那股强撑着的锐气骤然褪去,像是燃尽的烛火,光芒迅速暗了下去。他眼中的寒意来不及消散,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顾清黎瞳孔骤缩,顾不得其他,飞身扑过去,稳稳地接住了他软倒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凉,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后背那道被邪气击中的伤口,黑血还在缓缓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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