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花神灯会，半城的人都出动了。
状元铺薄暮时打烊，狗子、小银和舒哥儿结伴来赶热闹场，带上了白白和状元，和吴煦他们在望花集市门口汇合。
二毛没来。
明日第三场覆试，李家人都围着三毛转，没心思逛灯会。
今夜整条南大街灯火通明，两侧摆满了小贩摊位，吃食、玩具、首饰和花灯各分一个区域，再设几个套圈、投壶、射击、猜灯谜和对对子的游戏点位，杂而不乱，人声鼎沸。
闹市中央有杂耍班子，吞剑、喷火、顶碗、口技以及猴戏，轮番上演。
每半个时辰有十二花神游街，提着十二盏美轮美奂、栩栩如生的百花灯笼，恰似赴一场仙宫聚会。
街市两旁各家铺面均推出了应景的活动，花样百出，譬如，书铺赛诗会，灯笼铺猜灯谜，花行奇花珍品展，茶馆说书人戏说花神娘娘下凡……好不热闹。
然无论是猜灯谜，还是赛诗会，这样的活动柳玉瓷厌烦了，题目不难，对手不强，赢的也是常见的彩头，他不甚感兴趣。
他偏爱逛临时摊位，像淘宝一样，兴许能淘到不少价廉物美的好东西，或是便宜精美的首饰，或是奇特可口的吃食。
还有套圈、投壶之类的小游戏点位，书院有骑射课，他马术不行，力量不够，射箭准头却好，因而最喜欢这一类活动，看中什么套什么，身边小贩一张笑脸渐渐笑成了苦瓜脸。
他见小贩欲言又止的不痛快模样，便鼓着脸问：“怎么，不是说给钱就能套，套中都能拿走吗？童叟无欺，你自己不设限，怪不得我全套走吧？你若舍不得，我可嚷嚷了，让大家都知道你怎么个童叟无欺法？”
“哎，小公子，别、别……”小贩想去拉作势要大喊的柳玉瓷，被吴煦眼疾手快推开，悻悻收回手，苦着脸求饶，说给他们去收地上的货品。他转过身抽了自己一大嘴巴子，“让你适才胡说看不起小公子！得了，一晚上挣几个钱全赔啦……”
柳玉瓷拿了东西仍不肯走，空地上一放，又玩了好几轮，玩到小贩被吓得直言要收摊，圈圈都不要，推起板车要走，方哈哈大笑拦下老板。
“别走呀，我开玩笑的哈哈。喏，东西还你，我只要这两个小布偶，下回你可别看不起人啦！”
小贩见他真的不取旁物，试探地将东西归位，一颗心落下，感激涕零地谢过小公子，“小人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小公子生的聪慧，心地善良，必有福报，花神娘娘会保佑你的！”
他还请柳玉瓷同行的几人一人挑了一个物件，等人走后急忙改了规矩，每人限十个圈。
柳玉瓷离开套圈的摊位后，就把布偶给了状元，让它抓着玩。
吴煦见瓷哥儿一路双手抱状元，怕是逛完街都牵不着心上人手。他摸着下巴看过路你侬我侬的情侣，越看越不是滋味。遂大跨步上前夺过状元，将猫塞到后面狗子手上，再把白白的牵引绳给方宁，嘱托宁哥儿照顾白白。
柳玉瓷摊开空空的手掌，一脸疑惑，“煦哥哥？”
正好方便吴煦将手掌置于其上，包裹住瓷哥儿的手，拢过来夹在自己腋下，把人挽得紧紧的。
“煦哥哥！”
“没事哒，软软，你看周围的情侣，都很亲密呢，今夜谁也无心关注你我的。”
历来花朝灯会上，已婚男女、未婚情侣们，都格外大胆，可以光明正大牵手走于闹市，不惧他人目光指点。这夜解了宵禁，似乎亦解了束缚在男女哥儿身上那些名誉规训的枷锁。
未婚的哥儿女子若看中了谁家汉子，亦敢捧着花去跟人表白，诉说爱意。对方点头便接下花束，双方结秦晋之好，若不愿，便拒绝所赠之花。那女子哥儿明白对方心意，往往释然一笑，或打道回府，或收心观赏夜色，也有人转换目标，换一捧花另寻他人，自己在灯会上看中的男子总比家中盲婚哑嫁好。
而未婚男子看中了哪位姑娘哥儿，则可以买一盏花灯，邀人去河边或连庄鸳鸯湖放花灯许愿。
吴煦携瓷哥儿到灯笼铺买了一盏莲花灯，一盏月下锦鲤灯，“莲花给我，锦鲤送你，祝软软鱼跃龙门，祝我抱得佳人……”
柳玉瓷接过月下锦鲤灯尚且乐呢，结果听他张口就是抱佳人，乜了他好几眼，想把手抽回来。然吴煦握得牢牢的，胶水黏紧了一样，纹丝不动。
旁边张荞、方宁他们也聚过来买灯。张荞挑着花灯，还同瓷哥儿说一起去哪边放，他想……来不及想了，瓷哥儿被吴煦拉起就跑，他视线随之望出去，那俩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张荞：……
方宁见怪不怪，挽住荞哥儿安慰，“没事，荞哥儿，我和丫丫陪着你放。别理煦哥！”
那边厢，吴煦拉着柳玉瓷飞奔在街上，穿过拥挤的人流，直跑到连庄门口方才停下。“走，我们去放灯，不带他们！一群单身可怜虫，跟我们屁股后面算怎么回事，我们要过二人世界！”
柳玉瓷一路跑过来，亦觉出几分兴致，“好啊好啊，我们放灯许愿，不带他们。”
他们在连庄的画舫上，折了千纸鹤许完愿放进花灯，再将花灯放入湖中，随湖水荡漾。湖中央有十二个比人高的大型花神灯，四周打桩用红丝绸围起来，只做观赏，不得靠近损坏。他俩便用桨赶着花灯，慢悠悠晃去了十二花灯处，仿佛将心愿带到花神娘娘面前，花神娘娘见了，便能尽早替他们实现。
莲花未开的季节，连庄本是不对外开放的。可花朝节上求爱的未婚年轻人逐年递增，有熟客譬如吴煦给老板提了建议，道没有什么比鸳鸯湖放灯更配花朝节的啦，搞个十二花神灯会，连庄老板跟夫人既能在家赏景，又能躺着把钱收了，何乐不为。
眼下，连庄老板坐在湖中岛的阁楼上，搂着夫人笑得畅快。他们站得高，将美景尽收眼底，十二花神灯笼旁边，不断有小花灯飘荡而去，点缀在湖面上，抬头盈凸月洒下的月光平等地眷顾每一盏有情之人的花灯。
他还请了伶人在两艘布满了鲜花的画舫上唱曲，一圈圈地绕湖演奏，曲乐声将情人的喜乐哀思送往天上，总有一曲能被花神娘娘听闻，总有情人能得花神娘娘庇佑。
吴煦搂着柳玉瓷半躺在画舫上赏月，瞥见阁楼上连庄老板，同他挥手对视而笑。
不久后，有小厮撑船到他们画舫边，送上主人家的薄礼一份，乃去岁结出的上好干莲子一份，与桃木雕刻的藕片挂件一对，寓意假偶天成、多子多福。
*
过完花朝节，柳玉瓷便不肯出门了，唯恐家里遇见吴煦分心，索性收拾包袱和方宁一起宿在了书院。考期将近，书院的边边角角都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息。他更是废寝忘食地读，提醒吃饭的小画册压在包袱底顾不得翻，食堂难吃的饭食更顾不得吃，谁都劝不住。
三月初一，出发前一日，柳玉瓷方回到家中，短短半月，人已消瘦两圈。
吴煦见了心疼不已，上下左右打量，立时借了柳家灶房，烧出一桌满汉全席，想喂胖瓷哥儿。
席上，二毛一家也在。此番赴府城赶考，他和弟弟三毛也去。
三毛折在第五场覆试，棋差一着，心情郁丧，没精打采地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筷，饭粒都掉桌上了，被二毛暴揍两下。
“没出息，不就一场考试么，明年再来就是，瞧你那样！”
“可就差一点点，小花都过了！她是佃户家的孩子……”
这话气得二毛又要打他，“佃户家的孩子怎么了，佃户家的孩子就一定不如你吗？你自己没用还怪别人？”
三毛委屈，憋了两眼眶泪不说话，低头眼泪就饭吃。
柳玉瓷和吴煦悄悄打听了情况，晓得此次童试，小学堂只考上了小花一个，二毛想带三毛散心，顺便和吴煦一起到府城为后面生意探路。
十里学堂的事，张荞常跟柳玉瓷分享，讨论教学心得，因而他对几个学生的情况亦略知一二。他叫停二毛要打弟弟的动作，问三毛：“你是觉得小花是佃户家的孩子，平日里要帮着做活，不比你一心在读书上，天赋本也不如你，可却比你考得好不开心了？”
三毛擦一把眼泪，抬头看向柳玉瓷，“我没有不开心，小花考上了我们都很开心，可、可我……就差一点点，稍微再答得好一点就好啦……”稍逊一筹，远比毫无希望更令人遗憾。
柳玉瓷起身走到三毛身边安慰，“等你长大会明白，科举之路，比起才学能力高低，其实更考验人的意志，你就把它当成你的第一关吧。既只差一点点，证明你有实力，明年必能上榜，实无须为已不可更改之事灰心丧志。至于小花，我想是宁哥儿考秀才鼓舞了他们，使之努力更甚……改换门庭呐，对于佃户家孩子而言，这是最好的出路，也是唯一的出路。”童试而已，努力的作用远大于天赋，这点便不必告知三毛了。
他又看向二毛，“一起去府城看看也好，行万里路，不比读万卷书的好处少，见识过外面世界之大，便不会拘泥于眼前的一方小天地了。届时，不论读书心境，或行文思路，多有助益。”
“谢谢柳夫子。”
柳玉瓷听见这一声，恍然间忆起最初是自己先教的三毛，原已过去这么久了。他摸摸三毛脑袋，端起夫子相，“那便跟着我吧。”
来了来了，还有一章晚一点我先去吃个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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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闯州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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