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心便将翠霞山的往事一一道来。
十年前,翠霞山还是武林中四大正道帮派之一,广纳门徒,名扬四海。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着,直到那个骇人听闻的传言出现:翠霞山暗中修炼阴邪功法,要取尽百人的鲜血、剜去千人的心肝。而在翠霞山地底,有一个暗室,叠满了缺心的干尸。
为解悬案,玄天司出动五名玄大人,在夜里潜入了翠霞山,杀死了当时的宗主,屠尽山中弟子,又以毁灭邪功秘籍之名,一把火烧了翠霞山的藏经阁。
火势漫天,烧尽了翠霞山的砖瓦楼房,一草一木,也烧毁了那传言中为练邪功坑杀无辜之人的暗室。
翠霞山就此被定了罪,成了天下皆知的邪道。
那一夜,只有沈墨和他的师妹洛潇逃了出来。
玄天司放话说沈墨是嫡传弟子,知晓邪功功法,需除之以绝后患,遂发布缉拿文书,彼时江湖之中人人追讨沈墨洛潇。
二人相依为命,东躲西藏。可那时两人年少,不过十几岁年纪,武艺不高,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各大江湖高手的追杀。
在一起凶险的围杀之中,沈墨与洛潇失散了。很快,沈墨也失了音讯。
“当时,人人都猜宗主已经死了。我那时也是这么以为的。”高铁心道。
“我跟爷爷之前在翠霞山管仓库,出事那日,正巧下山采买去了,逃过一劫。又因我们不算是翠霞弟子,玄天司没有定我们的罪。”
“翠霞山没了,我们无处可去,只能回家乡务农。爷爷总说,前宗主为人侠义,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来。但我们人微言轻,无法为前宗主做些什么,爷爷便终日郁郁寡欢。
“后来,宗主来我们乡里找我,我才知道宗主没死。那时爷爷已经过世,宗主与我一同去祭拜了爷爷,又跟我说,是翠霞山对不起我们爷孙二人,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我就答应了。
“出去之后,才知道宗主已经武功大成。前几年用化名做了不少善事,江湖中人交口称赞。等后来宗主暴露出自己的原名,众人虽惊诧,但没有指责,玄天司也撤下了对宗主的缉拿文书。”
“至于现在的翠霞山,宗主原先没有重新创立的想法。后来有一日,宗主游历之时,端了一窝山匪,解救了十余名被山匪掳掠而来的青年汉子。这些人早已家破人亡,无处可去,纷纷请愿跟随宗主。
“宗主便重新创立了翠霞山,我们是第一代弟子。后来,加入的新弟子也大多是这些年翠霞山在外解救的无辜百姓。”
高铁心道:“宗主重新创办翠霞山,不为名,也不为利。只为在未来的某一天,能还翠霞山一个清白名声,能重新回到一片焦土的翠霞山。”
江月白听完,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她没有想到看上去无情无欲的沈墨,竟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
江月白问道:“后来可有查到最初流言从何而起?会不会是有心之人想害翠霞山,故意散播流言,又让玄天司知道,由此借刀杀人?”
高铁心摇头道:“没有查到。这流言像是一天之内突然出现的,短时间内席卷了整个江湖,找不到出现的源头。”
高铁心顿了一下,又道:“但宗主说,这谣言是就是玄天司亲自散播的。”
江月白一惊:“玄天司?”
高铁心道:“要想在这么短时间内,将消息散播到整个江湖,全天下也只有玄天司能做到了。宗主说,翠霞山或许有玄天司想要的东西,于是玄天司将翠霞山打为邪道,有了灭门的名头,再名正言顺地攻上翠霞山。”
江月白道:“可玄天司建立之初,不是为了避免结党营私,由各个帮派的人员轮换担任么?怎会做出这种事?不变的,也只有那七位玄大人……”
高铁心道:“没错,宗主认为这件事就是那七位玄大人做的。他猜想,玄天司早已不再是以前纯粹的玄天司了,现在的玄天司已成了那几位玄大人借正义名头谋求私欲的工具。”
“他这些年,一直想找出和翠霞山相似的、被玄天司错判的冤案,来证实自己的猜想。包括如今这起闹得人心惶惶的血花毒案。
“十多年前,毒手早已被玄天司捉拿归案,毒方也已经销毁,已玄天司一向的做事手段,血花毒理应销声匿迹。可近日血花毒却重现江湖,很难让人不怀疑,当年玄天司办案是不是另有猫腻,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言拿下了毒手,又销毁了毒方。
“现在,翠霞山抢在玄天司动作之前,找来那些受害的毒尸,研究毒理,就是为了找出玄天司的漏洞。”
江月白道:“你是说……血花毒其实与玄天司有关?他们其实没有销毁毒方,又将毒方漏了出去?”
如果连被誉为江湖衙门的玄天司都与这毒案相关,那么这起案件背后,究竟牵涉到了什么人?
江月白的心跳突然快起来。她想起自己穿来那时,就躺在一血花毒尸旁边。不论原身究极是不是下毒凶手,原身与血花毒绝对逃不开关系。而玄天司有血花毒的疑点,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原先那遥不可及的玄天司也与自己有关?
高铁心却道:“这只是我们的猜想,师妹不必将这些话放在心里。这些年,我们并没有找到玄天司办假案冤案的线索。实际上,我更愿意相信玄天司公正清白,作祟者另有其人。”
说着高铁心叹了口气:“毕竟,谁也不想与玄天司为敌。”
—
辞别了高铁心,虽然高铁心让江月白不必放在心上,但这些话依旧在江月白脑海中徘徊。
试问,在掌握了号令天下、决断生死的权利后,真的有人能做到一直超然物外,不利用权势满足私欲吗?那几位神秘的玄大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不过,这些猜想都建立在翠霞山清白的基础上。高铁心是翠霞山弟子,思考时自会从翠霞山的角度出发。从旁观者的视角看,还有另外一种可能:翠霞山真的修炼了那门阴邪功法,而玄天司在只是在照常行事。
江月白缓步行于长廊之中,见四周亭台楼阁、花团锦簇,一副宁静祥和的美景,全然看不出翠霞山曾经有那般鲜血淋漓的过去。
江月白突然意识到,虽然高铁心没有提,可这座繁华的翠霞山府邸又是如何建成的?如今,觉州城的大半商铺都归属于翠霞山,沈墨又是花了多大功夫,才将觉州的商脉握到手中?
江月白在转过下一个长廊之时,听到了悠远清廖的箫声。
是沈墨在吹箫。
他背对着江月白,站在一棵梨花树下。轻风拂过,落花如雪花般随着箫声悠悠飘下。沈墨一身黑色缎袍,长身玉立。
也许是因为刚听完了他的往事,这明明清雅闲适的画面,江月白却从中品出一丝寂寥来。
一曲吹罢,那箫声音色骤转,幽呜哀转,如泣如诉。江月白站了半晌,仿佛能从这箫声中听出那吹箫人心里化不开的浓烈哀愁来。
江月白心想:沈墨平日里面无表情,像是个没有情绪波动的木头人。原来他在一人独处之时,也会不经意间流露出藏在心底里的情感吗?
江月白停驻脚步,默默地听着这箫曲,只感到箫声幽呜,自己在这箫声的感染下,竟也有一丝悲伤之情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沈墨止了箫声,转过身,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江月白身上。
偷听被发现了,江月白忙正了正神情,想假装路过。
却听沈墨开口道:“堂妹,你听这首箫曲,有什么感受?”
江月白只好收回迈出去的步伐,拿不准沈墨为何要问她的感受,试探着回道:“我觉得宗主的箫曲婉转哀伤,余音袅袅,自是吹得极好的。”
沈墨却道:“我不是问你觉得箫声如何,是想知道,堂妹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江月白茫然,一时间不知沈墨到底想知道什么。不过沈墨向来行为言语不同常人,也可以理解。
江月白便如实道:“我感觉……有点悲伤?”
沈墨却像是不满意,仍问道:“还有吗?”
江月白心想:不过是听了一曲箫,哪能有什么特殊的感受,难不成沈墨是觉得她夸的力度不够么?
虽说江月白此时非常想吐槽,可听完高铁心讲述的往事后,她对沈墨已经大幅改观了。如今的江月白对沈墨既尊敬又叹惋。
江月白只好继续吹捧道:“就感觉……挺好听的,怎么说呢……简直是如听仙乐!”
沈墨没有回应江月白的称赞,反而讲起故事来:“四年前,我在东边沿海地界游历时,曾误入了一座孤岛,岛上有一遁世隐居的宗门,竟是从江湖上消失已久的玉箫门。临行之前,玉箫门掌门赠予我一曲箫谱,名为断魂,你方才听到的曲子便是这支“断魂曲”。”
“嗯嗯。”江月白茫然点头。
““断魂”曲如其名,曲风哀伤。吹奏之时,若将内力注入其中,可使闻者悲从中来,黯然**。”沈墨道。
“精通武艺之人,听闻此曲,只会感到些许悲伤。反之,若是内功较弱的普通人,听闻此曲,便是神智受创,经脉震碎,肝肠寸断。”
沈墨最后几字说的极轻,最后,将那利刀般的目光投向江月白,淡淡道:“沈堂妹,你若真没学过武,听闻此曲,怎会安然无恙?”
江月白:“……”
原来沈墨故作高深地表演半天吹箫,又谜语人似的拿话试她半天,就是为了刺探她到底会不会武!亏她还以为沈墨因回想往事心情怅然,准备去安慰沈墨呢!
江月白此时的内心世界相当的波澜壮阔:一座由高铁心的讲述为基石、江月白自己的想象加工为色彩、圣光普照的沈墨神像缓缓开裂,然后轰然倒到地上,化为齑粉。
江月白张开嘴想说话,却感有一股温热流进嘴里。江月白怔怔地低头,只见自己白色的衣裳已被一点一点的血迹染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江月白抬手去擦,自己的口鼻却在止不住地溢出血来,越流越快。
这是……她不是有武功吗,为何会这样?
江月白原以为自己练过邪功,属于那批“武艺精通”之人,故而无恙。
不知是不是走火入魔的缘故,如今的她反像是属于“武功低微”之人,只是那“肝肠寸断”的生效时间过于滞后了!
江月白慌了,再抬眼时,沈墨的表情也已经变了,他匆匆走上来,伸出手想扶江月白。
江月白下意识推开他:“你不要碰我。”
在她印象里,武侠小说里的内功宗师仿佛都是绝世神医,一把脉,就能知道患者所受哪种内伤。万一这沈墨给自己把脉,发现了她走火入魔的体质怎么办!
但她确实浑身无力,软绵绵的只想栽倒在地上。
沈墨安抚道:“你受的是内伤,我为你输入内力调节气息,会好受一些。”
江月白还是推开他,咬着牙:“不!”
沈墨便不动了,戳在原地,如同一根木头。过了一会,沈墨道:“我去叫秦姑娘来,你暂且待在原地别走。”
说罢,便是风一样消失在眼前。
江月白心里有无数话想说,想说想说自己一直吐血是不是快死了。又想说自己就不该臆想太多,听沈墨的曲调悲伤便以为他在追忆往昔,谁知她在想如何安慰沈墨之时,沈墨想的是如何刺探她。
江月白一个人瘫倒在地上,感到眼皮越来越沉。在眼前彻底陷入黑暗时,江月白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沈墨试探之前,就没有想过她真只是个普通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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