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痛……
旁边有人低声说话,谁握着他的手,指间的玉石戒指被手掌温度捂得热乎,温和地贴在他皮肤上。他眼皮动动,妈妈……?不,老妈她因为工作原因没有戴戒指的习惯,可会这样握住他的手的人只有老妈。
怎么回事,我在哪,医院?医院的病床有那么舒服吗?还有熏香的味道。
熏香……家里也不会点熏香,被单用的柔顺剂也不是这种味道,可闻起来又似曾相识。
眼睫微颤,喻浮缓缓把眼睛睁开条缝,模糊地看到的只有木质框架和浅色帷帐,不是他家的天花板。
“醒了!夫人!醒了!”
嘶……头好痛。这周水逆吗,累了一个星期想趁周末休息去爬个山踏个青,然后发生什么事了,好像土块松散,脚没踩稳,之后呢……?
喻浮努力睁大眼,不禁怔愣起来,胸口如同被一柄巨锤猛烈敲击,心脏、血肉都在震颤。
他后来只能在电视剧和科教节目,还有博物馆里再见到这种床铺的框架和床帐,却不会有和这里一模一样的架子床,轻质的帷帐上还有他十来岁时贪玩偷摸拿娘亲针线乱戳出来的,称不上刺绣的东西,当时被娘亲训斥了一顿,兄姐左右端倪歪扭斜挎的棉线,躲在娘亲身后偷笑,他羞得抬不起头,却没有丢掉它。喻浮转动僵硬的脖子,憔悴的妇人的脸映在他眼里。
眼泪瞬间上涌,他嘴唇抖得厉害,染上哭腔的声音沙哑地从喉咙里泄出来:“娘……”
“娘在,娘在。”陈夫人忙俯身上前,指腹擦去他眼角下滑的眼泪,“浮儿乖,身上还有哪里痛吗?”
“没有,娘。”他坐起身来,头部针刺似的痛,眼前又一黑,天旋地转起来。
“你还是安稳躺好吧。”
喻浮用力眨巴眼,才注意到榻前还站着个人,过去了二十六年,面前高挑俊朗的年轻人让他又觉得熟悉,却在记忆里变得太过模糊。
那人皱起眉,凑近过来:“阿浮,你失忆了?”
“哪有!”喻浮躺回去,才想起来,“……郁留?”
对方才松了口气:“还好,那一下没摔坏脑子。”
郁留直起腰,对陈夫人说道:“伯母,阿浮还需要休息,看到他醒了您也可以放心了,我们就先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
“啊对,娘你也需要休息,我自己再躺会,有不舒服的地方会喊你们的。”喻浮连忙应和了句,郁留看了他一眼,搀起陈夫人。陈夫人点头,替小儿子掖好被角,温热的掌心覆在他额头上:“那娘先出去了,你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点。”
喻浮眼眶又热起来,抽抽鼻子道:“都行,什么都行,只要是娘亲做的,我都喜欢。”
“好,好。”
房内只剩下他自己。喻浮瞪大眼睛盯着床榻顶部,他伸出手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手心的软肉,留下月牙状的凹痕。痛,这是真的,不是幻觉。如同造化弄人般,他去到一个陌生的时代,没有皇帝,到处都是钢筋混凝土的高楼大厦;没有马车牛车,宽敞大路上行驶的是快速略过的汽车;联系远方的友人不必等待漫长的回信,只用一部手机,消息发送出去几秒后就有回复。他在那个时代生活了二十六年。
如今他又回来了,那个时代,那二十六年,宛如梦境。
哪会有这么真实的梦啊。
他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泪水浸在上面潮湿了大片,丢人,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还控制不住眼泪,学生们要是看到他这样狼狈的模样一定会笑话他。
喻浮缩起肩膀,心口发胀,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能再见到亲人,能再看到母亲。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才意识到不仅头疼,而是浑身上下都在疼,骨头都快散了架,喻浮翻个身,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了点啥,怎么浑身能这么疼。
不对。
被子里的氧气差不多都已经被他转化成二氧化碳,喻浮掀了被子大口呼吸,脸颊闷得发热。他轻揉太阳穴,勉强想起来些东西。
——在他记忆断片,穿越之前。
父亲是个老古板的读书人,向来就只会把他押送到书案前背书,什么斗蛐蛐打叶子戏那都是玩物丧志,喻浮穿越前也就刚过十八岁,在现代也就是刚从游戏防沉迷放出来的年纪,叛逆得很,比起读书更喜欢玩。古时候娱乐项目不如现代丰富,但好在没有防沉迷,虽然玩快活了回家少不了挨骂。那回是被他一个朋友,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喊出去喝酒,还叫了舞女助兴,喻浮倒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只是喝酒喝上了头,他那些狐朋狗友各个醉卧美人膝,喻浮在喝断片前保留最后一丁点理智先走一步,寻思醒醒酒再回家。
然后呢?
他脚底一空,就没有然后了。
现代作品写撞上卡车之后穿越还是保守了。
踩空了楼梯就穿越这未免太过儿戏吧!
房间门被轻轻推开,喻浮使劲嗅嗅,忍不住皱起眉头。
“先来喝药。”郁留手里端的药碗还在冒热气,苦涩的在房间里迅速蔓延开,现代大多是吞服的胶囊药片,他几乎没再喝过中药,这味道真是苦得让人全身细胞都叫嚣着拒绝。
喻浮抿抿唇,从他手里接过药碗,吹开深色药汁表面的热气,鼻腔被狠狠折磨,等稍凉些,喻浮才屏住呼吸,昂起头把药咕咚咕咚灌进去。
苦味弥漫在口腔里,舌头都变得麻木,他把碗递回郁留手里,郁留贴心,还给递了杯水过来。
眉头舒展开。喻浮一饮而尽,白糖的甜味逐渐取代苦涩,他放下杯子,道:“谢了。”
郁留紧盯着他:“你不是挺讨厌喝药的吗,这次居然没闹一通。”
“怎么可能不讨厌。”喻浮坐起来,“苦死了,怎么能这么难喝。不喝又不行,早晚不都得灌我嘴里。”
“你……”
迎上发小惊诧的目光,喻浮说道:“死里逃生之后总觉得自己有所顿悟。”
他又问:“我是不是喝多了酒从楼梯摔下来,摔成这样的?”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郁留把碗放旁边,干脆在他床前坐下,“当时你路都走不直,我说要送你回去,你说不,你没醉,自己走走吹个风散了酒劲再回家。我不放心跟了上去,就见你滚了下去,根本来不及拉你。”
喻浮捂紧了脸。
“当时已经很晚,楼下没什么人,不然全京城都要知道喻太傅家小儿子喝大了从楼梯滚下去摔个不省人事。”
“求你别说了……”
“我要说。”郁留绷起脸,“你知不知道你爹娘多担心你,当时你趴地上直接昏了过去,我把你送回来的时候伯母看见你那狼狈样也差点倒下。你睡了三天才醒,伯母守了你三天,还有伯父也是,他素来对你严厉,但这三天除了忙公务就在忙找医师给你看病,还亲自去给你煎药。”
“我明白……回头我就去好好感谢我爹,书我也好好背……”喻浮头又开始痛,“下次绝对不找姓何的那小子喝酒了,八抬大轿来请我我也不去。”
“你躺好,我也不该跟你说这么多,毕竟你还病着。伯母给你熬了粥,再睡会,醒了就能喝到。”
“嗯。”
喻浮闭上眼,睡?怎么可能睡得着。
隔的时间太久,哪怕他想努力记住关于原本的自己的一切,那些人、事、物都抓不住似的变得模糊。他能在博物馆根据国都复原图找到自己家的位置,可门口的路究竟是什么样,他都实在记得太清了。
何安成那小子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当然,连从小一起长大的郁留都得让他辨认一番才认出来。
和画像长得一点都不像嘛,他那流传下来的画像长得人山人海的。
睡不着。
平时睡不着的话就干脆放弃治疗刷会手机,这个时代要有手机的话就太荒谬了,喻浮翻个身都疼,干脆躺尸,如此便只能和床顶深情对视。
“郁留,我睡不着,来聊会天吧。”
“聊什么?”
“什么都行,比如以前的事。”
手指在脸颊上摸了个空,眼前没有镜片,鼻梁空荡荡没有一丝重量,他看得清木板上的精细的花鸟蝴蝶的雕花,从初中开始戴眼镜后就再也没有摘掉眼镜还能看到这么清楚的世界。记忆在脑子里混作一团,喻浮还是侧过身,头枕在手臂:“我记得小时候咱俩去摘你家院子里枇杷树结的果,还哄着张尚书他家小姑娘一起,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仨都摔了,你爹、我爹把咱俩都丑骂一顿,还是张御史给咱俩求情。说起来那小姑娘叫什么来着,好多年不见了。”
“张雯心。当时刚下过雨,又潮又湿,我说过两天放晴了再去摘枇杷,你不愿意,非要去,还拉上人家一起,结果脚踩泥地里滑倒,还不忘拉我们两个一起滚泥地。不过三年前她爹被贬之后我也没见过她,据说她爹给她找了门婚约,估计再过两年就嫁出去了。”
“太早了,她比我还要小三四岁呢。”喻浮叹了口气,“也是,毕竟现在是古代。”
“什么?”
“我是说,这个时代,这个年头,女孩子早早嫁人太正常了。”
郁留点头:“这不向来如此。”
他姐姐都已经出嫁三年,嫁去的地方又远,已经许久没见过了。前些日子收到寄的信件,阿姐怀着孕,估摸再过一个月就要临盆,母亲打算提前过去,留在那照顾一阵子。
郁留记忆好,小时候的事都能记清楚,喻浮说一件事,他都能给补充出来。先前一起读书的时候,背书都比喻浮背得快,喻太傅也挺欣赏他。
不过嘛,喻浮偷摸打量他,郁留肤色更深了些,身体比他更结实,他没去考取功名,和他爹商量过后进了京城的军营,混得也挺不错。喻浮突然想起来,问:“你今日不用训练?”
“向统领告了假,来看看你。”
郁留顿了顿,道:“挺巧,你今天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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