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舟吃完饭，跳下凳子，啪嗒一声落地。
那群先前谈论他的弟子这才注意到，原来那张不远处的小桌边，一直坐着个生面孔的小团子。他正拍了拍手上饭粒，一边哼着小调，一边从他们面前晃悠着走过去。
几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惊，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埋头扒饭，神情微僵，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压抑。
林岁舟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股异样，脚步欢快地走远了，连头都没回一下。
而还未等那几人松口气，只听“咯哒”一声，膳堂二楼那扇雅间的门被人推开。
下一刻，一道白衣身影负手而出。
沈云溪从雅间走下，神情平静，步子稳如往常，唯独她的目光，在扫过那群弟子时，淡得有些冰。
原本嘈杂的膳堂忽而陷入诡异的安静。有人手里的筷子一抖，差点把碗里的饭打翻。
她没多说一句话，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朝外走去。衣袂微扬，步履从容，像是不曾将这场小插曲放在心上，却又像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弟子们如临大敌，连大气都不敢喘。
什……什么情况？
峰主今日怎么在膳堂？
她平时的餐食，不都是由膳堂弟子送去听风院的吗？
怎么今天……
那群原本还嘀咕着的修士脸色顿变，动作极快地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自己从未开过口。
只有沈云溪的背影，仍旧那样冷淡安静，却叫人莫名心里一紧。
……
林岁舟自然不知道刚才膳堂发生的那点小插曲。
羽清峰风景甚好，清静幽雅，云雾缭绕之间，草木皆灵。小崽记得师尊说她有事，便乖乖决定不去打扰。
他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自然也不想麻烦白师兄和温师姐。
于是他独自出门，去散步消食了。
羽清峰风景确实极好。
林岁舟不知走了多久，踏入了一条幽静小路。两侧皆是半人高的灵植与花草，枝叶拂着衣角，泛着淡淡药香。
夕阳斜照，几只翅膀上带着细密斑纹的蝴蝶飞舞在光影间。
他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宝贵的东西，欢快地扑了上去。
“嘿嘿！”他一边跑一边伸手去抓，笑得眉眼弯弯。
系统叹了口气，在他脑海里碎碎念：“你是有多喜欢蝴蝶？看见就走不动？”
林岁舟的回答也很是干脆：“因为蝴蝶好看！”
“……你是个男孩子，能不能有点男孩子的样子？”
小崽认真想了两秒，随后一脸无辜地抬起头：“可是，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喜欢好看的东西，都没有错呀？”
他歪着脑袋：“为什么要分那么清楚呢？”
系统沉默了一瞬，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像……也没毛病。
就在这时，一只翅膀半透明、纹路精致的蝴蝶扑闪着飞向了小道更深处。
林岁舟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一路闯入了羽清峰后山。
等他追着蝴蝶停下，才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他站在一棵灵树下，抬头望着四周，耳边是不知名兽类的低声嘶鸣，光线逐渐昏暗，密林遮天蔽日。
“……这是哪儿呀？”他低声说着，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没意识到危险的天真。
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眼神有些迷茫，又有点呆萌。
周围是郁郁葱葱的古木，空气中带着潮湿草木味，风穿林而过，枝叶窸窣作响。
系统急忙扫描四周情况，暗叫不好。
“小祖宗，你怎么跑到后山来了？！温师姐今天不是才跟你说过后山不能进吗？危险！”
“啊？”林岁舟懵懵地停住，“我不知道呀……”
“那现在怎么办？”
他原地转了个圈圈，整个人小小的一只，像只迷路的小狸猫。
系统简直无语，冷声道：“还能怎么办？赶紧原路返回！”
林岁舟懵懂地眨巴着眼睛，低声说：“可是……我忘记路了。”
系统：“……”
林岁舟仰头四顾，试图辨别方向，随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统子，你……你连导航功能都没有吗？”
系统顿时感到被严重冒犯，气得光屏差点断线：“宿主，我要替你疏导情绪、解答疑惑、遮掩修为、压灵气摄入，还要提供百科，还得陪聊天，你现在还嫌弃我没导航？？”
林岁舟边在草间找小路，边冷静评价道：“统子，你太敏感了。”
系统：“……”
它惊觉自己不仅被嫌弃了，还被PUA了。
臭小孩儿是不是故意的！！
夕光渐渐快要落下，林岁舟穿梭在后山的小径间。
树影拉长，风吹过草叶带起细微簌簌声。他踩在松软的土上，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安，脚步不自觉地轻了些，眼神也开始警惕起来。
忽然，前方一丛树影晃动，一只体型远比常人还高的巨型妖兽从林间缓步走出，四肢沉重，毛色沉棕，步伐迟缓，却每一步都带着压迫感。
林岁舟猛地止步，眼睛一瞪，像被吓了一跳的小鹿，刷地一下就钻进了旁边的草丛。
他扒着草梢往外看，露出一双还未遭社会毒打的清澈眼睛，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只巨兽身上。
“这是……熊吗？”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说话时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系统也压低声音，快速为他扫描信息：“初阶妖兽，名叫吞岚，灵阶巨型熊类。从体型判断，这只应该还是幼年阶段。”
林岁舟眼睛睁得更大了些：“这么大，还只是幼年？”
他一边眨眼一边轻声感叹，一本正经地说：“那人类幼崽还真是弱小得可怕！”
系统顿了顿。
它不明白自家宿主是什么脑回路，他好像总能在很危险的时候，做些奇怪的事说些毫无关联的话，来挑战它的心跳频率。
它深吸了口气，还是提醒道：“幼熊附近多半有成年体存在，妖化吞岚的智力高，攻击力强，要是母熊在附近，一定会护崽，别被发现了。”
林岁舟点点头，听话地把身体又往草丛里缩了缩，几乎贴在地面上。
他的声音也低下来，眼睛却仍盯着那只熊，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思考：“所以……它是妖吗？”
系统道：“妖兽严格来说还不算妖，属于有灵性的兽类，已觉醒妖性但未化形，有本能妖力，一般妖族都在妖域，而妖兽多出现在修界。”
林岁舟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小脸埋在草叶间，继续安静地看着。
那只吞岚慢悠悠地走过它面前，通体棕色，毛发粗硬，四肢结实。只是它走路的姿态明显不对劲——动作极慢，身形不稳，像是哪里受了伤，步伐有些跛。
林岁舟小小地蹙起眉头。
他看着那只巨兽的身影，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它……有点难过。
不是凶兽的压迫感，也不是兽类的警觉，而是一种很隐晦的沉沉情绪。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
前方的吞岚忽然鼻头动了动，原本低垂的脑袋骤然扬起。
妖兽的嗅觉极其灵敏，它猛地转过头来，目光迅速扫过林间，最终精准地锁定了草丛方向。
不再是方才那种迟缓哀伤的神情，而是一种本能觉醒的凶狠与防御，仿佛下一秒就会冲过来，将一切可能的威胁撕碎。
系统瞬间炸了：“不好！宿主，快跑！它发现你了！！”
林岁舟却没有动。
他眯起眼睛，盯着那头吞岚的腹部。
那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洞，血肉翻卷，周围毛发湿透成一片暗红。
“它受伤了。”他喃喃地说。
语气里没有一点惊慌，反而像是某种分析者的低语。
“母熊不在，眼里有泪，腹部重创……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争斗。”他继续低声道。
系统几乎要跳脚了：“你在做什么啊？！你以为你是医修吗？那玩意儿一爪子下去你就没了！！”
林岁舟依旧没搭理它。
他知道吞岚已经看到了他。
他们就这么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对视着——
巨兽的瞳孔在昏暗中闪着幽光，呼吸沉重，四肢微张，但没有立刻冲来。
而林岁舟也没动。
四周风吹草动，枝叶窸窣，空气仿佛被这股静压得更浓了。
“统子。”他忽然在脑海里说，“为我兑换一瓶清凝散。”
系统愣了一下：“你想干什么？”
林岁舟并没有回答它，只默默的看着吞岚。
系统沉默了几秒。
它早已对自家宿主“遇事不说话、搞事只用眼神”的操作熟门熟路了。虽然嘴上总想骂，但事实上，它还是相信林岁舟的。
系统认命似地调出了积分商城，以林岁舟积攒的几十点积分兑换了一瓶【清凝散】——专用于疗伤止血的小型灵药。
下一刻，一只白瓷小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岁舟掌心，瓶身温润如玉，轻轻晃动时还带着一点灵力波动。
林岁舟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望向前方那道庞大的身影。
吞岚依旧没有动，眼神警觉，却没有杀意。
林岁舟握着瓶子，小心地，将自己从草丛中慢慢站起。
那一瞬间，吞岚明显往后退了半步。
草叶被它巨大的身躯带动，发出一阵低低的摩擦声。
系统也捕捉到了这细节，声音低了些：“奇怪……就算它受了伤，也不该对一个人类幼崽表现出这种退缩。”
林岁舟没有理会系统，惯性屏蔽了。
他抬起小手，轻轻晃了晃，将掌心那只白瓷药瓶亮出来，远远地展示给吞岚看。
他的声音奶呼呼的，却放得极轻，像是怕吓着对方，也不在乎它能不能真正听懂。
“你受伤了。”他说，“继续走下去，会失血死掉的。”
风穿过树林，将他软软的声音吹散在黄昏的空气里。
他打开瓶盖，倒出药粉，小心地在身侧折了一片宽大的叶子，蹲下身来，把药粉铺在上面。
说完，他缓缓继续往后退。
“这个药是疗伤用的。”他说，“你要是相信，就用。不信……也没关系。”
他不再解释，话一说完就又退了几步。
吞岚依旧盯着他，眼神中除了警惕，竟还有一丝隐隐的疑惑。
林岁舟把手背到身后，站在黄昏薄光里，歪着脑袋也好奇地回望它。
声音仍旧软软的，却带着一点莫名的冷静和理直气壮：“你都要死了，我要是想拿你兽丹，等着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那语气听着像在讲道理，又像在敷衍谁的质疑。
吞岚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它鼻头动了动，似乎真的嗅到了药粉的味道。
血还在从它腹部的伤口缓慢往外渗，毛发已经结成一片，身躯仍微微颤着，像是站立都耗尽了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
它终于动了。
迟疑着，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那片铺着药粉的叶子。
它靠得很近，却没有立刻动作。只是蹲伏下去，用鼻子轻嗅，然后……小心地，用两只爪子抱起那片叶子。
林岁舟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没有动。
那头幼崽妖兽就这样坐在地上，呜咽着，将叶子凑近腹部，一点一点地，把药粉抹到自己伤口上。动作笨拙，却满是本能的渴求与忍耐。
林岁舟眼睛亮亮的，声音清清爽爽地落下来：“敷完要休息哦，不要再走动了，不然血止不住的。”
说完，他抱着手，仿佛真成了哪个人类世界的小小医者，在认真叮嘱自家病人。
风吹过他耳边的发丝，最后一片淡金色落日洒在他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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