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拉着安格斐涅斯选了一条看起来最宽阔的走道。这条道上也有不少往来的魔族，大多背着破烂的行囊，手里捧着碗，碗里是黄色的蠕动的虫子。恶魔们从碗里掏出虫子送入口中，吱吱咬的极香，要是虫子的浆液迸溅到了地上，他们就随便用脚掌摩擦几下，把淡黄色的浆液摩擦成晦暗难辨的污渍。走道的左右两旁偶尔瘫坐着健壮的牛头人，他们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双硕大的牛眼直勾勾地盯着周围的魔族，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些年幼的小恶魔像敏捷的灰耗子般在人群中穿梭，恶魔没有育幼的习惯，无论是诞生自恶念之力的恶魔还是由恶魔在乱搞中生下的风流种子，他们从小就必须学会如何在这片昏暗的地下世界谋生。
稍远的走道侧边有垃圾堆，大量刚被生下来的恶魔婴儿被丢弃在此，他们于魔女而言就是无用的累赘。若是天赋异禀，恶魔婴儿可以在幼时吸收在空气中游离的恶念之力，有幸存活下来。若是天资平庸，他们就只能活活饿死，然后随着垃圾被运送到处理地中，被强横的黑魔法连着垃圾一起绞成粉碎。
当然也有更加不幸的婴儿，被专门搜罗婴儿的寻宝家偷偷摸摸地藏到怀中，送到黑魔法师的家中去。黑魔法于五百年前被黑魔法师们发现，尽管深渊受烬的禁锢成了元素禁地，这些狡猾残忍的恶魔依旧发现可以通过分解血肉得到能量因子，以此沟通万物发动魔法。
也就是说，黑魔法的发动需要自噬或吞噬他人的血肉。这些恶魔婴儿若是被寻宝家送到黑魔法师家中，所面临的命运可想而知。光是血肉耗尽是远远不够的，他们的灵魂也将被黑魔法师加以仔细利用，甚至连徘徊的机会都不会有。虽然这件事在深渊是被明令禁止的，但是恶魔们从来都不是什么遵守律令的种族，而魔王们也不是真的想管。
安格斐涅斯的目光投注在垃圾堆上的几十个婴儿身上，眉目间带着一丝不忍。尽管对于恶魔深恶痛绝，但是婴孩没有过错，这些恶魔跟小天使一样懵懂无知，然而命运却迥然不同。
至于烬，他倒是与安格斐涅斯的想法不同。恶念之力诞生出恶魔后，自身就会消耗掉一点，这对于没有任何办法去除恶念之力的烬来说非常重要。在他看来，他当然愿意恶念之力尽可能多地孕育恶魔，这样恶念之力就会变得很少很少，对这座生命庭院的延续和对他自身的威胁都会变得很小很小。至于恶魔，作为消耗恶念之力后诞生的副产物，他们暴戾残酷、冷血嗜杀，对同族和对后代都没有爱怜之心，是这座生命庭院的作恶者。若说恶念之力是肮脏的垃圾堆，那么成年的恶魔就是垃圾堆里的大蟑螂，年幼的恶魔就是小蟑螂，而烬不可能对这种污秽的生命有什么共情。
恶魔婴孩长不大更好，免得长成成年恶魔了，在凡界侵扰各个种族，搅得整个世界不得安生。
在刚刚的温泉事件后，烬就在两人身上笼罩了一层降低存在感的魔法，因此这条走道两人走得很顺畅，没引起什么关注。长长的走道走到底后，两人正式抵达了第一层深渊——爱欲深渊。
深渊的分层并不完全与天国对应。魔族自诞生至今，一共只有五个魔王，魔族就以五位魔王的诞生之日订立了五个节日，就连建设深渊的时候，也是分了五层作为五位魔王的领地。这五位魔王都是诞生自恶念之力，因此他们的形象或多或少地与恶念之力中众生噩梦的部分有所重合，他们分别是：爱欲节的玫瑰王、游行节的南瓜王、欺诈节的扑克王、狂欢节的小丑王、恶诞节的驯鹿王。
玫瑰王的领域位于深渊最上层，这就是爱欲深渊。正如它的名字展示的，这里是相当辽阔的地下洞穴，遥远的洞顶有星点矿石嵌成的银河发着无力的光芒，一座大大的黑色城市伫立于此，到处是暧昧迷蒙的红色灯光。魔女们大多聚集于此，她们享受爱欲，乐此不疲。时不时有高阶恶魔从深渊底层来到爱欲深渊，纵情享乐，而凡界也有些躁动不安的生灵来到这里寻求刺激。爱欲深渊位于深渊的最上层，倒是方便了这些为了**就将禁令丢之脑后的凡界生灵。他们在这里度过如梦般的一夜就将一切抛之脑后，浑然不知可能有他们的孩子在深渊出生，被魔女丢弃在垃圾堆里等死。更惨的是，这些混血婴儿还是相当珍贵的存在，会被欣喜若狂的寻宝家送到黑魔法师手中，换回大量的金银。
本该在生命结束时宁静地回归灵魂之河的幼小灵魂，被黑魔法用尽绞碎，永远地沉沦在这片恶臭的深渊之中。
这是他们父母无可辩驳的罪孽。
而天国之外，对于邪恶事物的遏制向来没有那么有力。天之律令惩罚不到这些破禁的凡界生灵身上，他们能受到的最大惩戒就是活着的时候不得进入天国，这对于这些流连深渊的破禁生灵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远眺这座黑色的爱欲之城，这里充满了新生，充满了绝望，充满了新生的绝望。
烬和安格斐涅斯对于走进爱欲之城都没什么兴趣，烬是不太想长时间呆在深渊中，安格斐涅斯则是深知这些魔女们的大胆。若是他和神走进去，以他们仅展露一星半点就能被魔族察觉出美貌的情况，这些魔女会像狂蜂浪蝶般往他们身上扑。安格斐涅斯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他不愿让这些沉溺**的污糟生灵有任何机会碰到神的身躯。
于是两人直接找到了向下的道路，继续前行。
这条走道依旧是铺了地砖，而且道路两旁还更加精致地做了别别扭扭的路灯，用发光矿石充当光源直接安在路灯上，带来昏暗的光明。不断往下的走道旁边还有一些小摊，上面卖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多的是各种稀奇的食物。有些羊魔人商贩弄了一口咕嘟咕嘟的大锅在路边贩卖奶炖水果，水果倒是正儿八经的深渊出品，黑漆漆的；奶主打新鲜，丰满的羊魔人妇女直接撩起围裙，将奶汁挤入锅中。这份混杂着暗示意味的食物大受欢迎，许多恶魔围在摊前，至于这份奶炖水果苦味中掺着奶腥味，甚至还能喝到几粒沙土，恶魔顾客们根本不在乎！
这里的东西主要用深渊食材制成。光系白魔法是白魔法中对恶念之力克制最强的，也是耐受力最差的，而深渊食材中分布了太多恶念之力，对天使属剧毒之物，不能入口。因此两人的步伐都没有停留，径直走入了第二层深渊。
——贪食深渊，其领主是游行节的南瓜王。贪食深渊的所有东西都笼罩着南瓜王的力量，这让这里的东西变得分外美味。不同于玫瑰王通过吸引嫖金发展爱欲深渊，南瓜王用的就是昂贵的深渊食物进行敛财。一旦吃下这些美味至极的食物，生灵吃下其上沾染的恶念之力，就会只想一直停留在贪食深渊疯狂进食，并且随着进食，他们体内的恶念之力会越发庞大。等到身体里沾满了恶念之力后，除去贪食深渊出产的食物，世间一切其他食物都变得淡而无味、难以下咽，生灵若不想活活饿死，就只能不停地给贪食深渊送钱了。
就连其他的魔王也臣服于贪食深渊的食物之下，尽管他们对南瓜王的行为恼怒万分，可是他们又确实无可奈何。于是每日都有魔物拖行的车自贪食深渊出发，为其他深渊的魔王送去最新鲜的昂贵食物。
贪食深渊的都城在黑漆漆的洞穴中，粉彩艳丽，如同糖果屋般梦幻。这是一座糖果城，在深渊有着明快的色彩，其也代表着沉溺之人即将沦陷于光怪陆离的贪婪世界中。
这个地方同样并不适合天使停留，烬与安格斐涅斯继续往下走去。
“等到了恶诞深渊，我们可以稍作休息。”烬对着安格斐涅斯说道，“辛苦你了。”
身为天使，飞行的时间远多于走路的时间。加上安格斐涅斯是炽天使长，他行走的时间应该稍微更少一点，肯定没有试过徒步两层深渊的时候。
安格斐涅斯摇头：“我并不疲累，您无需顾忌我。”怎么说，他都是力量最强的炽天使，在整个世界都没有敌手，怎么可能会因为走多两步路就疲惫。
饶是如此，烬的话语依旧让他开心不已。看看烬拉着他的小臂，安格斐涅斯愿意一直陪着神走来走去。
第三层深渊——欺诈深渊。这是欺诈节的扑克王的领地，不同于上面两层或是暧昧、或是梦幻的风格，欺诈深渊一上来就是震撼的奢华风格，其都城最显眼的地方开着一家赌场，从最外面的装饰雕塑到内部的装潢都是金灿灿的奢华颜色。与之对应的是都城的其他地方都显得平平无奇，住宿条件更是跟贫民窟没什么区别，但是赌场内——扑克王的产业——拥有最舒适的奢华房间，以及全城唯一一个能享受热水浸浴的地方。
爱欲深渊的头顶用发光矿石营造了虚假的银河，贪食深渊的头顶黑漆漆的只有一片空洞。欺诈深渊的头顶则是用无数金子打造了一尊扑克王的巨像悬吊在洞顶，另有无数恶魔的黄金雕像环绕着扑克王巨像，其排列分布与天界名画《沐受神恩》一模一样，意味显而易见。
若不是烬对绘画有兴趣，研究过天界一万年来的著名绘作，也认不出黄金雕塑这般排布的内在含义。许多恶魔更是懵懂不知，这幅雕塑排成的洞顶画就成了扑克王一个人高级的窃喜与得意。
“扑克王就是欺诈深渊的神吗？”烬指了指那尊黄金巨像，问道。
“一群狂妄之徒！”安格斐涅斯冷冷地道，“下次圣战，我一定狠狠地打这帮恶魔。”
过了欺诈深渊，下方就是最为危险的狂欢深渊。安格斐涅斯此前来深渊探查，最多止步于欺诈深渊，因为爱欲深渊、贪食深渊、欺诈深渊总会有凡界生灵因各种原因来往的。狂欢深渊不一样，这里是狂欢节的小丑王的领地，他喜欢杀戮，因此狂欢深渊的居民们大多也残忍好斗，而且对一切都抱有恨意，对于凡界生灵来说分外危险，一般凡界生灵不会进入狂欢深渊。若安格斐涅斯去了狂欢深渊，他将会是里面的唯一一个非深渊生灵，异常显眼。到时候消息肯定是探听不到，他还得被迫从深渊里杀出来，徒增恶念之力。
狂欢深渊的与前面的三个深渊都不太一样，它的都城建立在一片巨大的地下湖上。若说前三个深渊都太闷热、喧嚣，到了狂欢深渊就终于变得凉爽起来，有了点地底深处的幽寂。地下湖的湖水随着微风给狂欢之都送去凉意，一些发光的巨型莲花绽放于湖水之上，它们不仅花朵会发光，根茎也会发光。在深渊光莲的照耀下，清可见底的湖水露出了湖底的内容。那是连绵不绝的白骨，这是水形成的湖泊，也是白骨形成的湖泊。
黑魔法师大多聚集于狂欢深渊，他们慢悠悠地自街面走过，如同飘过的幽灵。偶尔狂欢之城中爆发了一场争端，也以失败的一方尸身被抛入湖水为终结，狂欢之都重归静寂。街上高高的黑色屋子中总是传来婴儿的哭声，但里面并没有父母，不多时哭叫就会停止，只有襁褓布从管道处被丢进湖中。偶尔会出现的黑魔法失败品也一并被推入湖里，但这些多手多头的缝合怪物并没有死去，而是趴在湖底茫然地咬嚼着沉积的白骨。
安格斐涅斯侧过了头，不愿再看。
这是目前为止最安静的深渊，甚至带着幽寂之美，其残忍并不出现在表面上，而是掩藏在寂静中。这里是恶魔蚕食之地，最强大的恶魔才能存活于此，他们是圣战中的炮灰与消耗品，会被小丑王珍重爱护。
整个狂欢深渊就像这一片地下湖一般，没有光照亮的湖水，只是深不见底的压抑，而有光芒照亮时，人们才能看清它其内的险恶。
继续往下，便是深渊的底层——恶诞深渊。这里是驯鹿王的领地，其都城也是整个深渊的王城。驯鹿王在五个魔王中是力量最强大的存在，其他四个魔王联起手都无法战胜这位强大的恶魔。虽说深渊有五个魔王，但深渊真正的王者应该是驯鹿王，其他的魔王只能说是被冠以魔王之名的撑场面的高阶恶魔。好在驯鹿王自愿分得了最底层的深渊，轻易不离开此地。他在恶念之力的所在处建立了一座行宫，平日里就是安静地呆在行宫底部，一心一意地守着恶念之力。
走完绵长的走道后，恶诞深渊展现在两人眼前。令烬惊异的是，这里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用黑魔法在洞顶重现了一片天空，照得恶诞深渊一片明亮。密布的阴云、昏暗的阳光以及纷纷扬扬的大雪，让恶诞之城看起来就像一座地面上的雪景城镇一般，看起来宁静极了。
烬仔细看了看，阴云、阳光都是黑魔法的幻影，只能看看。至于永无止境的大雪，来自于海妖族十年前失窃的“冰雪之心”，想必是有哪个恶魔将这个至宝偷了来献给了驯鹿王，驯鹿王就用“冰雪之心”制造了深渊中独一无二的雪景。
深渊特有的职业，“寻宝家”。
虽然被称为寻宝家，但他们的目标并不足以被称为“宝贝”，而是黑魔法的消耗品。
能为黑魔法所消耗，对于深渊法师来说，这就是婴孩为其羸弱所支付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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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深入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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