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钟的太阳已经很燥热了，挂在头顶炙烤地面，燕城的四环立交被蒸起热焰，沿着路朝前远远望去，来往车辆都变得有些扭曲。这一切都在向燕城的人民说明：今天又是近四十多度的高温。
在这样的酷热下，江客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查资料。
奚菀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她把拿在手里的文件拍在江客面前，然后抄起桌上的水杯仰头一顿猛灌。末了，她长舒一口气，说：“这是我能找到的所有关于浐灞町的资料了。我们去第四人民医院问一问有哪个小孩失踪了不就锁定卓怡嘉的身份了嘛，干嘛绕这么一大圈查这些资料？”
江客正在浏览网页信息，他没有抬头，从电脑屏幕前悠悠地反问了一句：“我们拿什么身份去问医院失踪小孩的信息？”
奚菀被问得一时语塞，她张了张口，这才意识到他们和齐州不一样——他们不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警员。
江客继续说：“有小孩从医院失踪，其父母会第一时间联系警察，医院也会配合调查，随之而来的会是网络上的新闻、视频。到目前为止，微博、知乎、百度等网站没有出现任何有关人民医院小孩失踪的新闻，但卓怡嘉确实已经逃走，那么她用的什么方法不让事件发酵的？”
“什么方法？”奚菀眨眨眼，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江客腿边。
“卓怡嘉用来复活的那副身体的父母，亲自去医院接走了自家小孩。”
闻言，奚菀皱了皱眉，她问：“可是小孩的父母难道就没有发现自家孩子不正常吗？”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江客笑了笑，他向后靠在沙发上，以一种很舒展的姿势看向奚菀，语气缓缓的：“作为一对拥有孩子的夫妻，他们在发现自家小孩的外貌、身体结构以及性别发生改变后，却能保持冷静和沉默，这是不符合人类心理，能解释这个现象的只有一点：父母早就知道自己的孩子会发生变化，所以履行正常的出院手续，把自己的孩子接回家。”
奚菀“啊”了一声，“也就是说，他们接走了卓怡嘉并把她带回了家？是了，如今的燕城早和二十几年前不一样，电子支付、地铁、共享单车......她一个死了二十几年的人没有身份证出去很快就会暴露，躲哪儿都不安全，只有那副身体的家里最安全，也不会被人怀疑。”
“对。”江客点点头，他端起桌上冷掉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说：“卓怡嘉的埋尸地在浐灞町，房地产商在动工时一定挖出过卓怡嘉的骸骨。建筑工地挖出骸骨为什么没有通知警察？如此大的事情在社会上竟然没有一丁点的消息，这说明什么？——买下那块地皮的房地产商有问题，市公安局有人和他们沆瀣一气。顺着这条线向下挖，找出在浐灞町那三个高中生中，哪一位和浐灞町有关联，我们就能找到卓怡嘉借用了谁的身体。”
“我懂了。”奚菀说，她抓过一份文件，快速翻了几页后，拿给江客：“浐灞町那块地2020年才进行开发，在这之前那里是一片湿地。政府把地价挂在官网上后，蔡振华第一个参与了竞标，但他在房地产这块儿没有产业，所以拿下这块地的是徐氏建业的董事长徐兴业，蔡振华以投资的方式入了股。徐兴业有个儿子叫徐泽，是昨晚警方在浐灞町救援的高中生之一......徐泽的家在......嘉行新苑！”
江客短暂“嗯”了一声，他抓起车钥匙，穿好外套抬步向外走，“我去一趟四环外的嘉行新苑。”
·
黑色奔驰在一排繁盛的法国梧桐树下穿梭，从树叶缝隙落下的阳光就像是被奔驰撞碎了一样，斑驳着落在车顶、地上。
江客把车停在路边，拿上手机和钥匙下了车，在关上车门时顺手贴了张符在上边，然后他横穿马路，踩着修建整齐的草坪，绕到了别墅区的后墙。
翻墙进去后，江客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东区A30，他环顾四周，最后迈步朝靠近右手边的一栋红墙青瓦的别墅走去。
皮鞋踩在地面上，在江客的周围顿时升起一串金红色的火焰，接着，那串火焰慢慢变大，像一朵花盛开一样，把他周围的景象包裹起来。等红光消失，原本晴朗的天空黑云密布，昏暗的光线下，只剩下一条路和一栋孤零零的别墅。
江客沿着路走到别墅门前，摁响门铃，但等了两三分钟都没有人应。一片死寂中，江客察觉到头顶有人在看着自己，于是缓缓抬了头。
二楼的窗户上出现一张惨白的人脸，那张脸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江客，眼里射出怨恨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江客撕碎嚼烂。
江客和眼睛默默对视了一会，面色冷淡道：“我不是来杀你的，麻烦开一下门。”
人脸无动于衷，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聚焦在江客身后浓稠的黑暗。
江客等待了半分钟，见人脸没有开门的意思，于是他没再废话，长刀握手，照着实心的桃花心木门狠狠一劈。一阵巨响过后，红棕色的门被砍成两半，摔倒在别墅门口的地上，门内的玄关处站着一名中年女性，她正捂着脸尖叫。
“抱歉。”江客走进别墅，他在中年女性身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继续朝客厅走。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性，想来就是徐泽的父亲徐兴业。
“你和你妻子的身体还有恢复的机会，让徐泽下楼来。”江客和男人对视。
“你是谁啊？硬闯进我们家不太好吧？徐泽？徐泽在房间写作业呢。”徐兴业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徐兴业面前放着一台电脑，冷白的光正打在他脸上，显得有些鬼气森森，说话间，他的手悄悄摸向沙发上的手机。
“没用的，在结界里没有信号。”江客淡淡地扫了一眼徐兴业的手，见徐兴业不肯配合，他便没再多说，转身上了楼梯。
青色长刀的刀尖垂在地板上，随着江客的走动，在木质地板上划出一道很明显痕迹。江客来到二楼房间，刚推开门，一把水果刀却朝他的腹部刺来。
江客快速攥住对方的手腕，扬手将人从房间里拎出来，拽离地面，冷眼看着对方，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不是来杀你的。”他有些恼怒，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块，重重砸在地上。
“如果你是好人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冤魂！”卓怡嘉从喉咙里发出歇斯底里的质问，她瞪着江客，眼神里满是仇恨与憎恶：“你们这些只会用光鲜亮丽的皮囊来包裹自己的伪善者，我已经看透你们了！不要再假惺惺地说不会杀我，呵......你确实不会——你会把我们这些厉鬼全抓起来，让我们当你的棋子，好为你杀了他是不是？你想杀他，因为他跟你有仇，你嫉妒他功德圆满，你想毁掉他的第三次佛劫！别装了，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江客被卓怡嘉吵的耳朵疼，他偏了偏头，将卓怡嘉推到墙壁上。接着，一根丝线像蛇一样从他袖口窜出，捆住卓怡嘉的腰腹向后一拉，卓怡嘉整个人呈“大”字被丝线固定在了墙壁上。
卓怡嘉变得更加狂躁，伸长脖子想去咬江客，嗓子都哑了还在喊叫：“我有什么错？我生下来没多久我爸妈就死了，村里的人说他们是被我克死的，都觉得我晦气，我那时候才两岁他们就把我关在笼子里再沉到井里！亲戚没有一个愿意收养我，我在那口枯井里饿了四五天才有人把我拉上来，然后又把我丢进猪圈里朝我身上泼鸡血！我求他们放开我，他们就打我，骂我，笑我。”
“好容易我奶奶收留了我，但安生日子没过几年她也死了，我被人接去了福利院。那里的人打我打得更狠，我不听话他们就不给我吃东西，听话了还不给吃，她们把我的头摁到洗衣机里，我怕的要死，疼的要死，但我不敢哭，哭了还要挨打。后来有一个大伯伯肯出钱资助我念书，我以为他是好人，但他比其他人更可怕。他.强.奸我，虐待我，我那时候才13岁！”
卓怡嘉哽咽起来，眼泪淌了满脸，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怨恨。
“我恨那些村民，恨福利院的所有人，恨那个衣冠禽兽......这些人怎么不去死？明明他们比我更坏，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比我过得好！后来我发现这都是命，我的命没有他们好......所以我最恨的还是我的命，为什么我的命就这么不好？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换一种好活的命，我复活有什么错？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
江客没答话，他在卓怡嘉的控诉和诘问中抽出一枚针管，上前一步抓住卓怡嘉的右胳膊，然后手腕很稳地刺了下去。取了大概小半管血液，他松开卓怡嘉，转头，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
江客的瞳仁很黑，像一口深潭，永远都波澜不惊，看向对方的时候，再躁动的人也会慢慢安静下来。
卓怡嘉在他无声的注视中停止了挣扎。她喘着粗气，额头全是汗，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原本惨白的脸涨得紫红，就连鼻孔都微微张开了。
江客最终还是一言未发，他把血液装进口袋后就转身离开。在他走出别墅的那一刻，笼罩在天空上的乌云瞬间消散，太阳光倾泻而下。
此时是中午十二点钟。
江客翻墙出别墅，拨通了齐州的电话。对方很快就接通了，但电话那边很吵闹。江客说：“血液我拿到了，现在送到伽那诃那边做疫苗。”
“拿到了？那卓怡嘉人呢？”电话那头“唔”了一声。
“抱歉，让她逃走了。”江客面不改色地说，语气十分平静。
“啧，怎么又逃了？”齐州叹口气，他停顿了一下说：“算了，当务之急是拿到血液样本。你看到我发你的讯息吗？感染病毒的不止第四人民医院那一批，还有一批比他们时间更早。我今天试镜时见到了蔡振华，他绑架了六名女性，她们都成了卓怡嘉复活的试验品。”
江客戴上蓝牙耳机，他发动车子，重新穿过长满法国梧桐的柏油路，向SCHOOTHY医药驶去，“那天下午的当街绑架事件是不是和蔡振华有关？”
“嗯，是他指使的。”
“能确定那些被拐走的女孩都藏在哪里吗？我开车过去。”
“在宝安区河滨路小渔村，临海有一栋废弃已久的二层楼房。你不用过去，我让市局派人过去了。疫苗大概什么时候能制好？”
“最快四十八个小时后。”江客粗略计算了一下时间，他摩挲了一下方向盘，问：“你现在在哪里？”
此话一出，电话那头顿时传来齐州的闷笑声，江客眼皮一跳，预感他可能要说不太好的话，果不其然，还没等江客挂手机，那头就传来齐州颇为欠揍的声音：“我们才两个小时没见你就想我了？这是查房电话？——放心，我是一个专情的人，只在你一棵树上吊死。”
“......”江客分外无语，他叹口气打断齐州喋喋不休的话：“我挂电话了。”
“哎，别别别。”齐州连忙见好就收，他咳嗽一声，正色道：“我在城南的洗浴中心，锦瑟年华这里死了一名.陪.睡.小姐，蔡振华的儿子蔡阳现在是第一嫌疑人......你送完血液样本来一趟市局，不要问为什么，我让你来你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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