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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中下

乡里坊间,口口相传,都言那自宋国来的六公主一进宫便被封了贵妃,宫人不称贵妃,都叫她为梨夫人。帝妃和睦,琴瑟和鸣。公主以一己之力,换得两国和平,不失为一段佳话。

初到周国邺京,我既对未知的命运感到迷茫,又对未来的夫君充满期待。终于到了后宫门前,我忐忑不安地将手递出,正欲下轿,却见一名男子上前挽起了我的手臂。我微微一惊,只见他一脸笑意地看着我,眼神中是满溢的温柔。我当下便知,这便是我的夫君,我要托付终生的人。

甫一进宫,我便被册为贵妃,随待的宫女很是高兴,认为陛下一定是真心待我。我也隐隐觉得周国皇帝,青年才俊,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宫中后位空悬,一品三夫人中,我为贵妃,还有一个叫如玉的女子是为妃。九嫔中已封三位,还有十来位昭仪,姨妤和美人。

我知晓自古帝王难以专情,可每当我瞧见他与别的女人如胶似膝,便会心如刀割。自然,他待我是极好、极温柔的。他唤我阿梨,让宫人都唤我夫人。他说,我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我信了,一颗心在一日日的耳鬓斯磨中沉溺在他无边的温柔里。

作为贵妃,自然还要处理宫闱之事。诸多宫嫔明里暗里地使绊子,认为我这样一个远嫁公主只能任人宰割。起初我的确看不懂冗杂的账务,对于宫嫔的陷害无力反击。但三年的搓磨,便是温顺的兔子也会亮出锋利的牙齿。

三年的蜕变真正让我从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公主变成了拥有雷霆手段、心思深沉的宫妃。我从来不会向陛下诉苦,这是我一人的成长。朝臣对于陛下对我的宠爱感到危机,担心他立我为后,担心皇嗣由我而出。

后宫中除了跳脱的妃嫔,还有一位常真人不露脸的如淑妃。当时的我只当她是明哲保身,对她平民出身的身份极为同情从

没想过她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温良恭顺的女人,在关键时刻化为了一把刀,直接捅入我的心脏。

朝会过后,于国历,当立后。

前朝的消息还未传到宫外,派出的宫女便跑来告诉我陛下向我这边来了,我急忙理理鬓发,含笑恭迎帝驾。

皇上一路风主仆仆地赶来,我走了过去。虽然和亲公主向来不授后位,但我还是满怀期盼,因为我到目前为止,还从未怀疑过他对我的爱。

他只是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呢喃道:“对不起,阿梨……”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可我的自尊不容许我问出那句“为什么”。

一旁的太监总管忙不迭将方才发生的事道出:“皇上起初便力排众议,一意孤行要立贵妃娘娘为后。可是朝臣不同意啊,甚至要死谏呀。皇上担心天下众人悠悠众口堵不住,不得已,只好搬出了后宫中最为普通的如淑妃。娘娘啊,皇上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他将唇贴在我的耳边:“对不起,阿梨,我给不了你后位了。但我对你的爱,永久不会变。”

我信了,我怎么那么傻。我拼命说服我自己,没有后位没关系。只要我将陛下的爱牢牢握在手心,只要我拿捏住了如淑妃,我就还是后宫中的第一夫人。

立后那时,我看到如玉站在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牵着我的丈夫一步步走向天下之母的位置。她一脸明媚的笑,像是一片划在我心上的刀刃。抑制不住的恨意席卷了我,我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我的血肉,滴下的血将梨花都染红。

群臣伏地,高喊千岁的那一刻,我真希望她能够就此死去。

时间又一次证明,他对我的爱并不比我对他的多。

他对如玉不加掩饰的爱,那桩桩件件行胜于言。当他们对视一笑,仿佛阳春白雪,心有灵犀。而我更像是格格不入的第三者。

那么原先他对我的好,那些都像泡沫,一吹即散。我只是他立的一块保护他真正爱人的挡箭牌。人前如胶似漆,人后弃如敝屡.

那一刻我真的后悔了,不是因为远嫁,不是思乡。而是后悔自己如此满怀幸福地捧出一颗真心,不过数载,便被狠狠地碾碎在脚下。周帝和如玉才是真爱,可我竟傻到丝毫不觉。

炽热的爱在日夜的消磨之下已无余温,只有寒冷的疼触发心中隐隐的恨。

如果世间有一种感情比爱更刻骨铭心,那么深入骨髓的恨要不要试试呢?

如玉,接下来的日子,你绝别想好过。

作为宋国的六公主,我从心底瞧不上这位平民出身的皇后。首先我将六宫治理之权辛年控在手中,宫中大半的妃嫔自然也看得出风向,皆以我为尊;然后,皇后别想再得到我的好脸色,若非正式场合,见她我决不行礼。别国进贡的珍奇异宝,无不一一送到我宫中,再借我之手发放各宫嫔。

我任由宫嫔私下讨论皇后的是非长短,还时不时克扣她身边言女的吃穿用度,无人敢告状,没有敢叫板之人。呵,我心中不免一阵冷关,皇后又如何,真爱又怎样,只要周帝还在乎与宋国的合约,就绝不敢动我分毫,而你只配被我踩在脚下。

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如玉可真太会演了。无论旁人如何冒犯都是一幅泰然不动的模样。皇帝像是为了补偿她,去她那儿愈发地勤了。夜间,华灯初上,一个人坐在桌前独守空房。烛火点燃又熄灭,我的心一片死寂。

果不齐然,如玉怀上皇帝的第一个龙嗣。他大喜,下令大赦天下。更是日日相伴身旁,早早安排稳婆、产婆一干事宜,太医每日巡诊三次,生怕出一点差错。

平日的挑衅只是小打小闹,殃及无辜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我不够残忍,也不够愚蠢,去拿皇帝的儿子开刀。

可是如玉,你怎么敢仗着肚子逼死我的贴身宫女,你怎么能当着一个即将崩溃的女人害死她身边最后一个至亲之人。

于是,我下手了,那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在如玉每日的饭菜中加入毫末的堕胎药,然后在灯火通明的元宵佳节,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一位不受宠的贵人毫无预召地撞向她的肚子,她的后背抵在冰凉坚硬的石壁上,小半个身子堪堪向后倒去。疼痛和恐惧交加,我看到汩汩的血从她的下身流出,一地刺目的红。

看到她狰狞的面孔,冷汗交织的额头,我竟然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有一阵空落落的心慌。

身边的宫人焦急地来往,而我在一片热闹中回到了属于我的荒凉。

我的人生是从哪里出了差错?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能否还能做那如梨花般纯洁的姑娘?

我身世暴露的那一日遭受千夫所指,万民嘈弃。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而我跪坐在台阶下的地上,我仰望着他,看着他如何一条条细数我的罪行,曾时满是真情的目光变得阴冷嫉恶。他,我曾经那么爱的男人,亲噎判了我的肮脏与罪恶。

我本以为我的心会像一潭死水,可为什么面对他如此凉薄的目光,听见朝臣的初初私语,我的心会这般疼痛。

我本以为我的眼早已干涸,可在被锁在冷宫的那一刻、在得知他下令永不得出的那一刻。我的泪像决堤的河。

哭尽了我这二十年来所有的辛酸与悔恨,哭尽了亲情、友情、爱情。

没有理由死,也没有理由活着,然后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我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枯坐在梨花树下日渐枯槁。

果然,我的人生停在了二十五岁。一杯毫无预召的鸩酒出现在我的亲头,看来,我的人生注定是一场悲剧。

仰头喝下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呢?若有来生,我一定不要投胎到宫中,到一个平凡人家,过上小桥流水般平淡的生活,嫁给真爱的良人,一定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窗外梨景正好,阿景,你再不来,怕是只能见到我的尸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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