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不给赵玉真时间反应,她一跃而起,一道磅礴的剑气已朝他劈来。他提剑去挡,剑气亦浩瀚,可惜终究逊色她几分。闪身时他脚步被她剑气掀了一掀,落地后险些完全站不稳。
铁马冰河与九九玄阳,不知过了多少年后,这两柄剑的剑气于这处不知名的沙洲上空再次交汇,激得天地为之震荡。
她身后不远处那片树林本就有些七零八落的叶子现在已被卷个干净,为数不多挂着的果子也全都滚落在地。
这一剑将赵玉真那些惆怅扫得一干二净,他看着李寒衣锋芒毕露的样子,终于被好胜心钩出他不可挫的锐气。
他此刻神采飞扬,半点也学不会谦虚,朗声道:“好啊,剑仙李寒衣,你可要问一问我的剑吗!”
李寒衣深深看他一眼,稳操胜券的神色,半点不留手地出剑。
赵玉真当年就已比任何人都要更近地见识过她的剑法,自然明白如今她能精进到什么程度不可轻易估量。若论天赋他二人不好分出高下,但时间总是怎么努力也无法追赶的东西,他没想真能胜过她。
但他也没料到她下手如此之重如此之狠,他根本近不了身,几剑就被劈得无法招架。他不及反应地自半空跌落,在岸边的白沙上滚了几圈,险些滚进江里,连手中桃木剑都差点脱落。
他胸中气血翻涌,喉头堵着一股腥甜,看着远处隐在雾气中的李寒衣,他眉头紧锁,不甘心地提剑要再来。
她揶揄的声音自雾中幽幽传来:“小道士,你的剑法只学到这样而已吗?”
他咬牙,不发一语,眼底也淬上几分狠意,提剑冲上去。
他早已被逼出全力,还是被李寒衣压制得动弹不得,若不是知道她不会,他简直都要觉得她凌厉的剑意里藏了杀心。
这一回合,他学聪明了一些,不再完全硬碰硬,险险避着她锋芒,待积聚够了剑势,找准时机,豁出一切般地劈出去。
他觉得自己仿佛有些被冲昏了头脑,出这一剑时恨不得它能毁天灭地才好。察觉到这个念头时他心尖一颤,手上出的这一剑也就偏了。
但还是削去了洲上树林一半的树冠,落进江里后激起惊天的浪,浪涛碎后这里有如下了一场雨。
李寒衣依旧从容,轻飘落地隐进那片树林。
不知为何,这偏了的一剑明明没能近她身畔,她却仿佛有些身形不稳,缓了几口气,才语气发沉地慢慢对他道:“这一剑,很不好。”
很不好?如此还很不好吗?那到底要怎样的威力才能叫你觉得足够好!
他再一次提剑,气血乱涌,喉头那股腥甜越发重了,再出这一剑时简直什么也顾不得。
李寒衣这一次终于没有继续之前那种强横的压制,她破开他剑气带起的风势,面目平静地轻易接近他身前,却朝他胸膛送出稳而狠的一掌。
赵玉真猝不及防,仰面摔下去,他当即就翻起身来,却控制不住地俯身吐出一口淤在胸中的血。此刻他灵台清明起来,经脉逐渐通达,气血运行和畅。
他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单膝跪地,一手扶剑,抬眸即看到站在他身前的李寒衣。
她身后日出照得朝霞似火,江风拂动她发丝,碎叶翻飞,她立于天地之间,缄默不语。而他一如当年,恰好对上她一双深如寒潭的眼睛。
他想眼前这一幕与当年夕阳下的那一眼有什么分别?夕阳与朝阳那么相似,她与他也同当年那么相似,他恍惚感觉,这十六年似乎从未与她分开过。
他忽而冷静下来,看到她脚下白而柔软的沙岸,看到她身后那片光秃秃的树林,枝杈长得旁逸斜出张牙舞爪,黑沉沉的树干一片影影幢幢。
他想这世界一定要有足够烂漫的美景才有资格与她相衬。
他站起来,合了玄阳剑胚的桃木剑横于眼前,语气沉稳却透出温柔:“我还有最后一剑,你可愿意接吗?”
她双眸含笑,示意他出剑。
一剑既出,洒酽春浓。
剑势澎湃翻涌,却柔和如三月春风。
那一片林木在春意里发出嫩芽,在八月的秋日里被催开一树繁花,绯红的颜色与天边朝霞相接。
原来是一片桃树。
先前这沙洲上被他二人打得飞沙走石,眼下只有无数桃花瓣随风翻飞,吹落江面十里,一路随水东去。
李寒衣在剑意中央的一片平静里看着赵玉真,眼底终于浮现笑意。她也忽然发现原来他比起当年已如此不同,她嗅到他身上青年人的凛冽气息,恍然惊觉他已……长大了。
二人再一次落地,日头升得更高,将影影绰绰的雾气蒸发殆尽,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人的视线。
李寒衣微微垂首,轻声慢语:“这一剑,很好。”
赵玉真望着她:“你等我就是为了这个?”
担心他走火入魔?
她笑容俏生生地看他,两手将剑背在身后,明明已不比他高,还是倾身道:“我料得不对吗?”
心有所执,剑有所执。但过执则偏,她来将他往回拉一拉。
她脸上是一种赵玉真不熟悉的神情,叫他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已悄然变了。
但他没来得及说什么,李寒衣已拎着他的后衣领,迫着他转身后一使劲将人朝竹筏上扔了过去。
他有些惊讶,一时没站稳,在竹筏上滑了一下,连忙问道:“做什么?”
她也跃上来,催动竹筏急速顺流而下,带着笑意假装紧迫:“要杀你的人都追到尾巴根儿了,还不走?”
李寒衣当年与若虚门一战固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其实没人说得清当时他们是为何打起来的。
玄阳剑胚的下落虽走漏,但旋即就被得知消息的若虚门封锁,玄元观一个普通道观在江湖中又从来籍籍无名,二者之间的恩怨自然更没人知道,简直就跟从未存在过一样。
如此,赵玉真忽然灭人满门就显得很没道理。事一传出去,他的江湖名声就成了疯魔后滥杀无辜的魔头,吸引了很多渴望在江湖中展露头角的人前来追杀。
赵玉真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松开,“真是一群讨厌的人。”
李寒衣揶揄道:“小道士你闯的祸,若追上来了,我可懒得同他们打。”
赵玉真当即又眉头紧锁,些微恼了:“不要叫我小道士。”
李寒衣了然地点头:“是了,你现在已经不做道士了。”
赵玉真更恼了:“才不是!是因为我已经……”
李寒衣探究地看着他,倒确实是很认真地想听听原因。
他顿了一顿,面上微红,撇过眼去才轻声道:“我已经长大了……”
李寒衣双手背在身后,面朝大江,沉稳地点头“嗯”了一声。
他瞪大了眼睛,有些着急地追问:“‘嗯’是什么意思啊?”
“‘嗯’就是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又是什么意思啊?”
“知道就是知道。”
“什么叫做‘知道就是知道’?”
竹筏就在一声声的追问里随水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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