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呼吹着,就像平常的一个冬日,雪轻飘飘地降落,没人能料到接踵而来的危机。
一夜之间,雪片像岩浆滚向大地,到处是杂乱的泥雪堆。
人们奔逃在这晦暗的天幕下,身后是骑着大马欢叫,手持弓箭的突厥骑兵。
风声呼啸,拉开的箭射向面前的女人,就好像逮住一头待宰的肥羊。
只是衣衫褴褛,没有值钱的地方,她拼死挣扎,头一次次被按进冰冷的河水,起落间像尖锐的针刺破感官。
执行者把她的挣扎看作激励。
谈宁呛了水,仍不敢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摄影机。
可是孟新在看着,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她觉得自己应该变得透明,变成河水的一部分,不用外力地流淌,流淌到不需要思考。
很快,她哆嗦得忘记自己是在拍戏,破碎的台词变成了衷心的求救。
“这小子哪来的?拍摄还没结束,快点拦住他!”
是不是鸡飞狗跳,她早已不知道。
醒来发现手机在跳,床前站着个陌生人,作用在于通知她好好休养,会为她保留原来的位置。
谈宁握着手机,摁掉来电。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剧组,在她短暂的职业生涯中,可谓是少见的温情。
谈宁很感激他,只不过导演和编剧都换了,她不免有些担心,真的还能回到原位吗?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向他们保证,下次自己一定会更能抗冻,她可以接受重拍,孟新的来电却一直响个不停。
他使用手机的时间宝贵,谈宁猜他有什么急事,只好向对面说声抱歉。
“你没事吧?”
“没事啊。”谈宁手指撑着发胀的脑袋,故作轻松地呼出一口气。
“我是说你脑子没事吧?这么冷的天,人家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到底是在拍戏,还是在把自己当奴隶?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年书,你到底还有没有脑子啊?”
“说够了没有?”
一瞬间的情绪激动,引得一屋子的病人侧目,谈宁只好遮住脸,免得让他们给认出来。
她语气很快淡下去,安静得令人生疑,孟新停了絮叨的数落,忽然道:“谈宁,谁会认得出一具乱葬岗的尸体、端茶递水的宫女、给小姐打扇的丫鬟?”
“孟新,”她叫他的名字,像是警告,“你非得要这样浪费时间吗?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但是你能不能先想一想,我需不需要这样的关心?如果我要放弃早就放弃了,用的着别人来教我吗?”
孟新一生气反而笑起来:“谈宁,我真不知道你在拼什么,我今天可是亲眼看见他们欺负你,管你是不是已经半死不活,谁会在意你一个小小的龙套,如果今天不是我刚好在,你还有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你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连死在哪儿都不知道。”
静默像天罗地网,她必须说点什么来证明自己,最终却只是叹息。
“你不懂。”
孟新嘴皮子一碰便道:“是啊,我不懂,你总觉得别人什么都不懂。”
他倒也没想真的拿话戳死她,直到交手机的前一秒还在关心她的健康,于是她也感念他的恩德,忍着脾气谢他替自己瞒着妈妈。
心里压着事,一时真给忘了点什么,等发现那个陌生人早就不在了,她才想起来自己接电话之前,正打算表演几个仰卧起坐,以证明她身体健康,扛得住下一场拍摄。
谈宁知道他当然不会真的让她这个病人做什么,只是有些不安,因为他先前说的一句话,早就否决了她证明自己的可能。
他说谈小姐,这不过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往后还有很多很多场雪。
谁来医院见病人不说春暖花开雨过天晴,反而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谈宁想她完了,她的第一个有长台词有大特写的角色,就这么因为她脆弱的身体飞走了。
才飞了没多久,她快要被更大的馅饼砸晕了。
满心不安地以为自己只能做个背景板,岂料重新写过的剧本里,她不仅仍旧宁死不屈,还成功在女主角的带领下反杀了对手。
此刻她盯着手里浓艳的假血,它们一点点滴落在雪中,融合得深深浅浅,像浅玫瑰地毯,等候恭迎新王。
她,好像真的完成了一场壮举。
而她的王呢?
谈宁原本半跪在地,扔了手中尸体,仰头看去,只觉她好耀眼。
好……让人羡慕。
先前进组的时候,她还觉得看不起,因为谁都知道,这戏是某个大佬拍来捧小情人的把戏,谁也没拿它当真。
中途休息的时间不算短,谈宁还演了几个新的角色,而这边主创团队大换血一番,拍起来竟然有模有样。
这就好像有人拿着马良的笔,就是给一条虫画上筋骨,那也能支棱起来。
如果有人能给她撑腰,谈宁扶着后背,她也就未必不能拳打脚踢出一番天地。
机会很快上门,眼前是上次那位陌生人不算宽阔的后背。
谈宁跟在他身后,他俩现在已经不算陌生,她知道他姓张,是这部电影投资人的秘书。
据说当初就是因为投资人来探班女朋友,无意间看见自己差点溺死,一怒之下才换了拍摄团队。
虽然他风流出了名,向来风评不佳,此举却使得谈宁主动为他镶上金边。
瞧,一个如此正直善良,愿意把龙套的命当命的大老板,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因此她心甘情愿地来了,带着精心挑选的一筐沙糖桔。
那真的是好大一筐,大到张秘书都怕她抬不动,但她坚持要自己动手,这样才显得诚意十足。
长廊走到尽头,拐弯又是条长廊,她觉得自己像是在走迷宫,抱着桔子的手都酸痛起来。
就在她连手指头都用上,还是抠不住的时候,筐子脱力磕在地上,张秘书说着到了正好打开门,一颗颗小桔子唱着吉祥如意滚进包厢,呼噜噜停在一双薄底皮鞋前头。
谈宁双手徒劳地往前探,只来得及捡回面前的几颗。
“真的,是这里吗?”她垂着头问张秘书,更远的地方她看也不敢看了,蹲地上抱住筐筐,没等从里面找出条缝便往外溜。
“你没走错。”
那双皮鞋的主人走来,停在她眼底,朝她伸出援手。
“你的桔子?”
她讷讷地点头,接过桔子起身,简直像要将下巴卷进脖子里去,连“对不起”这么简单的三个字都说得磕磕绊绊。
“没事,慢慢来。”
他甚至亲手给她剥开沙糖桔,叫她吃点东西平复一下心情。
如果说前一秒她还沉浸在好奇和羞愧,此刻已经变成崇拜。
谈宁坐在桌前,偶尔鼓起劲来,微一抬眼,一旦接触到他可能投来的目光便低下头。
他不说话,可能就是在等她开口,果然求人办事没有简单的,对她来说,更是要绕上长长远远的九曲十八弯,才能汇聚起新的勇气。
她将桌上的沙糖桔推向对方,酝酿着对他介绍是自家种的,无污染、无公害,是一顶一的绿色食品。
有钱人应该都看重这个。
接下来她再毛遂自荐一番,如果成了,那他简直就是她的救世主,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禁更加柔和。
可他却不愿意当她的救世主,一脚将她从天堂踹进了地狱。
恶魔低语着“包养”两个字,气得她脸青一阵红一阵,抓着茶杯的手不住颤抖。
“谈宁,你怎么了?”
孟新晃晃她,好险没把她手里的咖啡晃撒。
“试镜……是不是又没戏?”
他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多半是那天听说了她这段日子为了个前男友要死要活,在家像个尸体躺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重新回到社会,不敢再刺激她。
孟新在不大的酒吧吧台后假装很忙碌,酒店入住率不高,客人少事也少,偶尔还能偷喝。
这就是他俩自信满满找到的新工作,一个调酒师,一个服务员。
谈宁的一天让很多事情挤满,每天端完盘子就用手机刷着各个剧组的组讯,而马不停蹄投出的简历大都石沉大海,少有的回音也是告诉她——你不行。
难道是她太高估自己的实力吗?再怎么说也不算毫无作品,为什么连第一轮筛选都过不去?
越刷越焦虑,手机忽然弹出一条消息,是她的朋友张嘉雪,最近在给某个剧组选角,虽然没啥话语权,但推荐个小配角的人选还是绰绰有余。
消化完人物小传和台词,她要先线上拍视频试镜,匆匆拉起孟新,找了个没人的会议室指挥他怎么拍。
没搭几句台词,门忽然啪一声大打开。
“孟新,还没到下班时间,领班让我找你呢,你怎么在这儿啊?”
他夸张地捂住脸,像是才发现谈宁也在:“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大明星,拍微电影呢?”
这不是第一次,她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听过那么多人称呼她“大明星”。
这是多好的词啊,她在这里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却愣了很久很久,该怪那个第一个发现她演过尸体然后到处宣扬的人吗?还是该怪她自己跑那么多龙套让自己丢脸?
直到一天里听上五回,她好像也习惯了。
哪怕是在做梦,她就不能朝着梦的方向走吗?只是走两步,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呢?
谈宁很快便笑着回道:“是啊。”
来人好戏没看到,脸色顿时僵住,他从没料到哪一天,谈宁听到那三个字还能心平气和。
“看你总是很关注,你也想来演两句吗,还是想来帮我拍呢?”她问。
“孟新,教教他怎么拍。”
他连连摆手道:“不了,我可不做白日梦。”说着扯扯孟新回去上班。
“那你们先走吧。”
谈宁发话,那就是谁也不想看见,孟新一步三回头,见她拍拍脸颊,迅速扬起最饱满的状态重新投入拍摄,便转而担心起自己那点可怜的工资,不知道这个月还有没有得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