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市，晚9时。
乌云中的闪电露出头来，横劈在一栋住户的窗外，与之而来的是短暂的亮光。
但见那一瞬间的电光火石间，屋内的人猛然清醒。他如身上压了千斤重的巨石般无法起身，苍白的双臂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后，忽然，像是被鬼魅抽走了全身力气，啪啪两声，双臂摔在了床上。
紧接而来的是一阵细小微弱的抽泣声……
说来也是奇怪，待那窗外呼啸如鬼嘶鸣般的风声停止后，屋内的小人也停止了哭泣。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床，随意套上一件连帽衫后便出了门。
小区外的超市收银员是个腼腆的小姐姐，在看到那张惨白的下半张脸和殷红的嘴唇时，脑海中不自禁填补了一张完整的脸蛋出来。凭她多年刷短视频的经验，心想：“这人肯定是个帅哥！”
结果也是如她所料。
只见乌白石拉下帽子，抬起下巴，双眸与那收银员对视时，那小姐姐的脸蛋和脖颈上立即爬上了害羞的红晕。
乌白石微微一愣，随后唇角勾起，似笑非笑。他道了声谢后便拿起塑料袋飞快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只听得啪嗒一声，脖颈一凉。他脚步顿时停住，疑惑地向上一看，这一看也就是一刹那间的事，这老天爷下暴雨也是一刹那间的事。一声啪嗒后，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声淅淅沥沥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头上。
乌白石暗骂了一声操蛋后，重新戴上帽子，双腿大踏步奔回家。
在跑到一半，路过一个灌木丛时，忽然窜出来一个活物。乌白石来不及刹车，只听得哎呦一声，立即摔在了地上。手中的塑料袋在空中做出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后，两个啤酒罐从袋中脱落，砰的几声，砸在了远处的地面上，然后向天喷发了两股雪白的瀑布。
乌白石那张惨白的脸蛋霎时间变得阴沉，他呆愣地看了一会那酒水瀑布，只听得身后传来呜呜几声，乌白石才顿时反应过来。
他愤恨地爬起，转过身去看罪魁祸首。
只见路灯下，一只小黄狗吐着舌头，呜呜低吼着。它的脖颈上紧紧套着一个银色项圈，项圈下还挂着块银制的小方形牌子。
乌白石看不到那牌子上的字体，不过他猜测那或许是这小狗的名字，或者是它主人的联系方式。
乌白石见到绊倒他的是一只可爱的小狗后，心中的火气立即化为乌有。他只好自认倒霉，拍拍屁股蛋就要捡起地上的东西走人时，那只小狗忽然扑过来，咬住了乌白石的裤脚，似乎不愿让他离开。
乌白石朝四处看了看，除了那有点像人样的路灯外，便再无一丁点的人形。
此时雨势变得更大，冰凉的雨水顺着额头，再沿着两颊滴落在前胸上，激得他咬牙倒吸了口冷气。
他只好一口气抱起那小狗，说：“喂，你可别咬我哦，我先抱你回我家。”
小狗汪的一声，吐出舌头，露出了一个微笑。
乌白石惨然一笑，一手抱着小狗一手捡起地上的东西，然后……一身湿哒哒地回到了家。
乌白石住的是独栋独户小洋楼，纯欧式建筑，富丽堂皇。毕竟他是当地首富的唯一外孙，未来财产继承人。
他刚把屋门关上，那小狗立即挣开了他的怀抱，扑通一声，跳到了地面上。然后仰头凝视着乌白石。乌白石笑着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将那银制牌子夹起，喃喃道：“007……你叫007吗？”
小狗汪的一声，摇起了尾巴，疯狂地点点头。
“好特别的名字，第一次听说拿数字给宠物取名的，”乌白石抚摸着狗头说，“007，你还挺通人性的嘛，我说什么你都能应答。”
“汪！”007疯狂摇着狗尾巴，点了点头。它□□着狗脑袋，在乌白石的掌心上不停蹭着。这下反倒不是乌白石摸狗头了，而是狗头来摸他。
乌白溟觉得自己的心要融化了，“傻狗，你这么喜欢我啊。”说完，他从旁边拿出一张干毛巾，在007身上揉搓了几下，将它身上的雨水擦拭干后：“你今晚就先待在我家，我明天再送你回你主人那。”
007却摇了摇头，那差点摇成飞机螺旋桨上天的尾巴也停了下来。它走到乌白石的脚边，后腿一蹬，前腿立起，抱住了乌白石的小腿。两只狗狗眼霎时间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看着乌白石，再次摇着头。
乌白石凝视着那对泪眼，沉默了片刻，暗想：“这狗该不会是被它主人虐待了才跑出来的吧……不然，它怎么不愿回去？咦？！这狗又不会说人话？！我怎么能确定这狗摇头表示的就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呢！不行不行！”乌白石摇了摇头，说出了心里话，“你不回去，我就成狗贩子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见死不救。如果你主人真的虐待你，不善待你，那我就把你买过来，我来当你新主人好不好？”他最后那句话一半出自真心一半出自玩笑，007却当真了，汪的几声，语调极其高昂激动。
乌白石当场愣住，他怀疑这条狗不是凡狗而是神狗。
“怎么我说的每句话它都能听懂？这么聪明的狗，它主人舍得放走它，忍心虐待它吗？”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乌白石破天荒地问出了个傻问题。他伸出两根手指，说：“这是几？”
汪，汪！
乌白石缩回手指，朗声说：“二加二等于几？”
007叫了四声汪后才停了下来。
乌白石瞳孔急剧缩紧，倒吸了口冷气后，拍了下大腿，说：“你这小狗还挺聪明，如果你主人愿意把你卖给我，我肯定花重金把你买下来！”语气甚是激动欢喜。
007一脚蹦到了乌白石怀中，然后伸出舌头狂舔着他的脸蛋。乌白石脸色变了变，他将007拽了下来，抹了把脸，手上除了雨水外还有一些口水……
他抓着一对小爪子，将007举到眼前，厉声道：“虽然你很可爱，但身上细菌病毒很多，所以……以后……如果有以后的话……总之不能舔我！”
007猛然间瞪大了狗眼，眨巴眨巴了几下后，沉重地摇了摇头。
乌白石：“……”这你也能听懂？你是快成妖了吧？
他把007放下，拍了拍狗头，笑着说：“好了，你去睡沙发吧。我要去洗澡了，晚安小狗。”说完，便将007放到了沙发上，这才走进了浴室。
而那本该在沙发上睡去的小狗却狗眼一亮，闪过一抹奇异的亮光。它跃下沙发，偷偷地跟在乌白石后面。并从那扇虚掩的浴室门中观看了一切……不过他没看多久，便被一脸怒容的乌白石赶了出来。砰的一声！乌白石关上了浴室门，并下意识地反锁。
乌白石这会忽打了个恶寒，一股来自心底深处的，隐隐约约的恐惧感悄然蔓延上了全身，并开始清晰可见。虽然他的肌肤泡在氤氲的热汽里，但全身却如遭受了凛冽的寒风般，不自禁颤抖了几下。
***
晚1时
远处街道上的惨淡灯光，穿过被水汽弥漫着的黑夜，远远地投射在小洋楼前的一棵树上。那无限疯长的枝丫化为了阴影，像是鬼魅的触手，透过窗玻璃，在洁白的床铺上疯狂蔓延。
床的一侧，一只瘦弱的苍白手臂僵硬地垂落在空中，薄薄的肌肤里隐约透出跳动的青色血管。不知是不是这种被压迫的姿势的缘故，床上那具像是太平间的死尸的人眉头皱了皱，鼻腔里发出不满的哼唧声后，便要翻个身子。但那垂落的手臂只是抽搐了一下后再无行动。
站在床前的人目睹了一切。
他目光深沉又炽热，但还含有一层强烈的克制和隐忍。面部肌肉也因为这种隐忍克制而表现出一种痛苦悲伤的神色。
他放轻脚步，穿过地上散乱的啤酒瓶，来到那人身边，然后呵护似地握住那只手臂，将它塞回了被子里。之后，他坐在床上，目光向地上的啤酒瓶看了一眼后，转移目光，看向床头柜上的一瓶药罐。
那小白瓶是安眠药。
自失去一段记忆后，乌白石总会感到头疼，尤其是到了晚上，不仅要面临着那能要他半条命的痛楚，还要面临那在睡梦中，经常出现的一张女人濒死时的面孔。
因此，酒精和安眠药成了乌白石入睡前的必需品。
007虽不能一口气将心中所想吐出，但他不笨。他懂得一切，甚至是那最复杂的人类情感，他也懂——因为他本身就具有这种复杂，高尚的人类情感。虽然他不算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比如现在，乌白石在痛苦着……
007收回看着安眠药的目光，再次投向床上的乌白石。他于黑夜中，静静地凝视着那人，然后伸出了手，抚摸上那日思夜想的面容。
他将乌白石额前被汗液沾湿的碎发撩开，露出一个洁净宽阔的额头，犹豫了片刻后，俯身亲了上去。
那一下犹如蜻蜓点水，美好却短暂。
007忍着心中的疼痛，细细摩挲了乌白石一会后，翻身上床，躺在了那人的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然后凑拢到乌白石耳边，轻轻咬着白皙的耳朵，说：“乌白石”
“终于”
“找到”
“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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