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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穿书

三月初,万物生。

虽已是暮春时节,距离京城上千里远的边关早上仍旧带着几分冬日的冷意。

边城地处大轩国最北端,地广人稀。此处离京城远,又因战乱,远不如京城繁华。

在边城的南面有个石泉镇,镇西面有个霍家村。

霍家村东头有一户人家,没有院墙,周遭用篱笆围了起来。站在院外能清晰地看到整个院子。主屋朝南,一共三间。东边有两间厢房,全都上着锁。西边有两间,一间厢房一间厨屋。

屋子看起来挺多的,实则房子是用泥砌的,泥里面还能看到一些稻草,屋顶铺着厚厚的枯黄的茅草。那茅草铺得不算结实,风一吹有茅草屑刮下来。这院子不说和村里带着院墙的瓦屋比,即便是和旁边同样没有围墙的院子比也稍显简陋和破败。

西边厨屋旁用篱笆围了个鸡圈,北边犁出来一块地,地里长着绿油油的青菜。院子挺大的,就是破破烂烂的。

厨屋里热气蒸腾,屋顶上炊烟滚滚。

不远处,早起下地干活的人扛着锄头拎着水从地里回来了,见到村里人,大家互相打着招呼。

“虎哥回来了,地里的杂草多不多?”

“多得很,三天了才锄了一半。”

“活儿是干不完的,慢慢来,别累着了。”

“嗯,等后半晌再去。”

院子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拿着一个漏水的坏瓢,舀了一瓢水,朝着门口走去。一边走,水一边漏,小孩子衣裳和鞋子都湿了。男孩见状,跑了起来。等到了门口,瓢里只剩下半瓢水,其余半瓢不是漏在地上了就是洒在了自己身上。他将水倒在了一堆土上。把瓢一扔,蹲在地上,用手和起了泥巴。

一只黑白相间,尾部略带一丝蓝色的喜鹊站在枝头叫了起来。不远处的草丛里渐次响起了虫声蛙鸣。

虽大家都过得不富裕,人也是面黄肌瘦,但整个村子却异常和谐安宁。

秦书锦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托着下巴看着院子里比大人还要忙的小男孩。

小男孩名叫霍子规,今年六岁了,本该上学读书的年纪,却日日在村里疯跑玩。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还在玩泥巴的小男孩会在十年后带兵造反,打破这一片宁静,导致大轩多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最终整个霍家村的人都跟着陪葬。这里的一切生机都不复存在,将变成修罗炼狱。

想到这里,秦书锦轻叹一声。

昨日她还躺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做着美梦,一觉醒来就莫名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和煦的春风在脸上拂过,鸡鸣狗叫在耳边响起,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她很确定,这绝非是梦境。她是真真实实地存在于这一方天地之中。

这是一本小说中的世界,男主是当朝太子,女主是太傅之女,二人青梅竹马。霍子规是男配,也是全书中最大的反派。他并非是因为喜欢女主才成了男配,而是因为想和男主抢皇位,他就是一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坏人。

霍子规名义上是霍家村人,实则真名叫顾子规,辰王的儿子。三年前,辰王造反失败,全家被杀。仅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在暗卫霍耘的帮助下逃了出来,霍耘将顾子规带回了家,改名为霍子规,认作儿子,隐姓埋名,活了下来。十年后,霍耘跟随顾子规造反,二人双双死在了京城。

很不幸的,秦书锦如今的身份是暗卫霍耘的妻子,一个注定要死的反派阵营的人。

更不幸的,她甚至没活到反派造反。

霍耘,霍家村人,长得高大英俊,又会些武艺,在县衙里当皂吏,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想嫁给他。几年前,霍耘去外地办差。后来,他带伤回来,同时还带回来一个三岁的儿子。姑娘们见状心碎不已,纷纷转嫁他人。霍耘从人人想嫁的男人变成了大家口中带着拖油瓶无人问津的“那男的”。

秦书锦,秦家村人,长得貌美。秦家祖上八代都是穷苦的种地人。到了秦父这一代时,祖坟冒了青烟,秦父考中了秀才。因为是秦家第一个秀才,秦父自命清高,醉心于科举,不事生产,满口的诗书礼易,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秦家所有人都围着他转。

秦父如此,秦书锦作为他的女儿学了个□□成。秦书锦长得漂亮,眼高于顶,一心只想嫁给有钱人。而秦父重名声,想要维持着读书人的清高,不愿让人说他“卖女儿”。父女俩在此事上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秦母又老实,既管不了丈夫也管不了女儿。秦书锦便以秀才女儿的身份去结交有钱人,村里渐渐有了风言风语。父女俩就这样拖着,拖着拖着,秦书锦年纪大了,名声也臭了。到后来,不仅有钱人不愿娶她,十里八村的庄稼汉也不愿娶她。

恰逢秦书锦的祖父去世,秦大伯实在不愿再养着二弟,将秦父一家赶了出去。

家里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而秦父还得装点门面结交文人。为了维持住自己读书人的颜面,他将女儿嫁给了邻村带着三岁儿子在军营做普通士卒的霍耘。

霍耘家穷得很,但霍二山董春娘生怕儿子娶不上媳妇儿,这几年一直省吃俭用攒钱,因此给的彩礼很高。

在秦父看来,同样是嫁女儿,嫁给商人做小妾那是贪财,嫁给村里的穷人是清高,人人都要赞他的。

霍耘见秦书锦是秀才家的女儿,以为她知书达理,能好好教导小主子,于是应了这门亲事。

原主一心只想嫁有钱人,嫁过来之后,看着一贫如洗的霍家十分不满,日日闹着要和离。和离不成,她心中不顺,看谁都不顺眼,不敬公爹婆母,打骂霍子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除此之外,还常常去城里找之前认识的有钱人。

既然是恶毒女配,下场自然不好。

因为儿子娶妻不易,初时霍二山董春娘并未跟儿子说儿媳有多不好,直到霍子规满脸是血的出现在霍耘的面前,霍耘方知妻子有多过分,他不顾父母的反对休了妻子。而等霍子规长大,因当年原主虐待过他,他亲手将原主打死并吊在了城墙上示众。

想到自己在书中的结局,秦书锦感觉有一股寒意袭来。

霍子规似是察觉到秦书锦一直在看他,他突然抬起头看向了秦书锦,盯着秦书锦看了片刻后,对着秦书锦露出来一个讨好的笑容,奶声奶气地道:“娘。”

奶说了,只要他听娘的话,娘就不会打他了。

看着霍子规纯真的笑容秦书锦蹙了蹙眉。书中说霍子规聪慧早熟,从小就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七岁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便开始谋划造反。霍子规今年已经六岁了,怎么看都是一副纯真的小孩子模样,眼底不见丝毫的恨意和算计。

霍子规见秦书锦脸色不好,立即将手里的泥巴扔下,站直了身子,结结巴巴地道:“娘,我……我错了。”

这样子哪有一丝反派的气质?分明就是一个纯真的小孩子。

霍子规久久没听到秦书锦的回答,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她。

看到霍子规的表现,秦书锦有些惊讶。

这孩子此时不是恨她,竟然是怕她。

她没有原主的记忆,但根据书中的描述,原主嫁过来后一直看霍子规不顺眼,时常骂他打他,想必霍子规被原主打怕了。

原主刚嫁过来三个月,虽也做了一些恶事,但应该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没有酿成无法挽回的错误。所以霍子规对她只是怕,而不是恨。

还好,事情没到最糟糕的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

既来到了这个世界,她还是先好好活下去吧。

想到这里,秦书锦朝着霍子规招了招手。

霍子规立即颠颠地朝着秦书锦跑了过来。

秦书锦的目光落在了霍子规手上的泥巴上。

霍子规闪躲了一下,怯懦地道:“娘,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玩泥巴了。”

秦书锦:“想玩就玩,但不要把身上弄那么脏。”

霍子规眼神顿时变得明亮。

娘从前特别厌恶他,不管他做什么娘都要骂他,上个月见他玩泥巴拿着藤条抽了他,今日娘竟然答应让他玩泥巴了。

奶说的果然对,只要他听话娘就不打他。

秦书锦心里一软,抬手摸了摸霍子规的头:“你奶快做好饭了,先去洗洗手吧。”

霍子规脆生生应了一声:“好!”

董春娘透过厨屋的窗户看到了儿媳和孙子在一处,见儿媳抬手碰孙子的头,她慌里慌张地从厨屋出来了。出来后,她一双眼睛不住地在二人身上看,眼神里有几分紧张。见儿媳没打孙子,她提着的心放下了。

秦书锦看向从厨屋出来的人。

这是一位年约五旬的妇人,眼角布满了褶子,皮肤和嘴唇有些干。她身着褐色的衣裙,衣服上打满了补丁,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能看得出来,妇人虽然家境贫穷,但却是一个爱干净的人。

见她看过来了,妇人眼神有些慌乱,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老二媳妇,饭做好了。”

又是一个怕她的人。

此人想必就是霍耘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婆母。

秦书锦客气地道:“知道了,娘。”

董春娘似是没料到儿媳这般客气,愣了一下。

儿媳从前都叫她老婆子,死老太婆,今日竟唤她一声娘。

秦书锦并不知董春娘心中所想,她已经起身朝着井边走去,到了井边,霍子规已经洗完手了。他拿起瓢舀了一瓢水,双手端着,身体朝向秦书锦。

“娘,洗手。”

姑姑说了,他要多帮着娘干活,讨娘欢心。这样娘就会喜欢他了。

霍子规虽然已经六岁了,但身体跟四五岁的小孩子差不多,瘦骨嶙峋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许是因为没吃饱,他的手有些不稳,瓢里的水时不时撒出来,将他的衣裳和鞋子打湿了。

秦书锦实在是难以将眼前稚嫩可爱的孩子和他在书中的反派形象联系在一起。

她从霍子规手中接过了舀子,蹲下了身子。

长得这么可爱,又这般听话懂事,也不知原主如何下得去手的。

她拿起霍子规的手,仔细清洗着上面残留的泥巴。

霍子规站在原处,任由秦书锦为他洗手。

娘的手好软好白啊,比奶的软,比爹的白。娘身上香香的,娘长得真好看。

秦书锦:“好了,用布擦一擦吧。”

霍子规:“嗯!”

等秦书锦洗完手,霍子规拿了一块干净的布递给秦书锦。

“娘先擦。”

秦书锦看着面前干净的麻布,接了过来,拿起霍子规的手擦了擦,自己也擦了擦。

董春娘一直关注着外面的事情,见他们二人相处和睦,眼眶有些湿润。她不求家里大富大贵,只求和睦安稳。只要儿媳高兴了,她就高兴。

洗完手后,秦书锦和霍子规去了厨屋。

见董春娘盛好了一碗汤,秦书锦很自然地端了起来。

董春娘连忙阻止:“烫,你放那里我来端吧。”

秦书锦:“没事。”

她家里也是农村的,小时候家里穷,她在家没少干活。碗虽然有些烫,但也并非无法忍受。她快速端着碗去了堂屋,将碗放在了桌上,又去了厨屋。

她正要再端碗,被董春娘阻止了。

“你的手都烫红了,还是我来吧。”

秦书锦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拇指和食指的确烫红了,看来这身体还真是娇嫩。她不顾董春娘阻拦,端起了汤,道:“不打紧的。”

虽然她跟董春娘之间没什么感情,但干坐在那里等着吃饭,她着实做不到。

将汤碗放在木桌上,秦书锦从堂屋走了出来,只见院子里又多了两个人。

霍二山和霍小芽怔怔地看向秦书锦。

霍二山方才就看到儿媳端着碗去了堂屋,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竟是真的。

霍小芽也没想到她今日能看到嫂子干活。

秦书锦打量了一下这二人,男子约摸五旬左右,皮肤黝黑,个子挺高的,但十分瘦弱,背也有些驼了。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这二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想必这两位便是霍耘的父亲和妹妹。

“爹,小妹,娘做好饭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秦书锦只是礼貌地跟人打了一声招呼,不料在对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霍小芽年纪小,眼里的震惊没能收回,霍二山率先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哎。”

秦书锦又去厨屋端汤了,董春娘发现自己拗不过儿媳,又怕烫着儿媳了,这一次少盛了一些。

霍子规端着几个馒头跟在秦书锦身后出来了。

看到来人,大声打着招呼:“爷爷,小姑姑。”

霍二山看到孙子笑着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不多时开饭了。

霍家虽然有四个孩子,但老大霍耕入赘到了镇上,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老二霍耘在军营,一个月回家一次。老三霍小草出嫁了。

如今在家的只有霍二山董春娘,霍小芽,霍子规以及秦书锦。

此时约摸是巳时左右,秦书锦一早上没吃饭了,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里咕噜噜的。可看着眼前的饭,她着实没有食欲。

木头桌上此时放着五个汤碗,一盘子青菜,外加一个竹筐,竹筐里放着几个馒头。

董春娘将一个馒头放到了秦书锦手中,秦书锦咬了一口,低头看向了手中的馒头。

董春娘一直看着儿媳的脸色,见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馒头看,忙解释道:“家里没有细面了,你若是吃不惯,一会儿我去镇上买些细面,明日给你蒸细面馒头。”

秦书锦:“娘,不用了,挺好吃的。”

这馒头并非是细面做的,而是粗面做的,里面还掺了一些玉米面。面虽然有些粗,但味道却不错。

董春娘顿时松了一口气。

秦书锦吃了两口馒头,有些噎,她端起来桌上的汤喝了一口。

汤是白色的,水里面加了一些面粉,又放了一些野菜。汤十分清淡,只有一些咸味儿。

董春娘热情地招呼着儿媳:“老二媳妇,吃菜。”

秦书锦尝了一口。

菜炒得十分清淡,没什么油星,只微微有一点咸味儿,其他什么味道都没有。油和调料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十分珍贵,而盐也不便宜。

霍家是真的穷,早饭里既没有肉也没有蛋,而且一人只吃了半个馒头。别说一早下地干活的霍二山和霍小芽了,即便是一早上什么都没干的秦书锦都觉得有些没吃饱。见大家都没再吃,她也没好意思再去拿。

霍家人各个面黄肌瘦,除了吃得东西没营养,还因为长期吃不饱饭。

看来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摆脱书中必死的命运,而是先想办法先吃饱饭吃好饭,不然她没被反派吊在城墙就先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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