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疾的成因已经调查清楚,大秦针对鼠疫具备数十年相对成熟的预防以及治疗手段,奉御大夫钟继常带领奉医局的同僚和下属到城中接触一些感染鼠疫的病人,记录他们发病的起始时间,发病时的症状以及服用药物以后的身体变化情况形成脉案。
根据种种线索迹象,奉医局很快配出了更有效的药方用来治疗病人,这是一个巨大的进展,但同时又有新的难题出现。
钟继常向安隅回禀道:“娘娘,虽然新药方的药效很好,但目前沧州境内的药材已经耗费殆尽,无法将其广泛推行应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有药材得到补充,才能缓解当下局面,否则百姓们马上又要陷入无药可治的境地。”
安隅近日一直在帮助奉医局整理配备药方,药物的进出她有一定了解,定一定心神道:“周围各州能够调用的药品药材也为数不多了,我这就去同都督商量此事,动用人脉,再往远的州县借调吧。”
陈秋盛听闻后,抬出笔墨道:“目前最快的调取速度,便是委托棣州都督代为转运河南道药材入沧州,我这就动笔联络他们两方。”
求助的信件写好后还未送出,便有城门守卫陆续来报:长安,河南道齐州、淄州、青州的药物抵达沧州,急待验收。
在此之后,建州,饶州,常州,池州,亳州,襄州,苏州,扬州,凤翔府,太原府……几乎各道都将本地的药材收集后,陆陆续续运输至沧州,这其中还包含了不少经营药市的商人和普通百姓自愿捐献。
扬州药物中夹带一封来自杨太妃的来信:
“天子一倡,八方呼应。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陈秋盛老泪纵横,“圣上英明。”
安隅热泪盈眶:“是百姓救了百姓。”
之后,沧州都督府出动所有官员,并且招募尚未感染鼠疫的平民百姓,一同参与疫疾救治,众人齐心协力配置药方,并且把药方和服用方法用量教授给沧州各郡县的医师,再让他们返回各地实行救治。
安隅连日忙的焦头烂额,一切的努力渐渐看到了希望,各郡县上报的死亡人数均在大幅递减。直到一日,无一例疫疾死亡人数,核查无误后,欢呼声响彻云霄。
众人相视,彼此交换着疲倦又兴奋的泪水。安隅脚步踉跄,虚弱靠在桌边,烟敛忙上来扶,泪眼婆娑地道:“娘娘几个昼夜没阖眼了,休息一下吧。”
安隅被烟敛搀扶着来到室外,拂晓时分,苍穹漏下丝丝凉意,浇绿树叶枝头,烟敛猛然抬头,喜极而泣:“下雨了!”
泪水和雨水交织,甘霖中掺杂咸涩。
“下雨了!”
“下雨了!”
众人都涌出来仰视苍天,安隅也抬眼,看到天井内春光乍泄,雨意微凉,风却是温热的。
经历一场浩劫,沧州终于等到了春暖花开。
“我要泡杯热茶喝!”烟敛委屈地宣泄。
“我要泡个热水澡。”安隅舒心开怀地笑:“人都臭了。”
一场春雨绵绵不断,整整持续三日。三日后,对沧州各处河渠,排水渠内的水源进行检验,已经可以完全排除鼠蚤存在,恢复正常饮用。
安隅怀揣喜悦书写沧州疫疾勘明捷报,然而冰冷无情的数字凿穿了她的心,沧州各郡县因鼠疫祸及的死亡人数共计九千九百七十二人,将近上万人,这背后是无数破碎的人心和难以再度圆满的家庭。
她沉痛落笔,封函后送往长安,她将永远记得这个数字以及这段沉痛的过往。
正月至三月,两个月的坚持使疫疾得到了有效控制,暂时稳定。这是一场胜仗,也是大秦境内的一处创伤,需要时间慢慢将其抚平治愈。满目疮痍的沧州也在日渐恢复,安隅像幼时一样,晨起后坐进正堂门边的藤椅,等候哥哥醒来。
这一次他睡得有些久,目前只能靠汤药维持生存。
日光倾城,充盈院落,她像天井里安然沉底的一条鱼,不肯惊扰一寸水色。
一颗心千疮百孔未必不好,有孔洞的地方才能透进光。
烟敛走近递上一杯热茶和一封来自长安的御笔亲书,他的思念简短,笔墨丰盈:
“挂念安安。”
安隅合上书信,眉梢落满融融露光,君问归期未有期。
近日陈秋盛与平州,棣州,莱州,登州等渤海湾的数位都督通信频繁,商讨重启海关一事,“虽然圣上下旨减征和缓征渤海各州赋税,可毕竟海关贸易事关数万百姓的生计,船出不了海,很多人力会被闲置,不便久拖。”
看出他的犹豫,安隅问道:“父亲以为目前沧州可否重新开放海关港口?”
陈秋盛摇头,“倭国投放鼠蚤一事,尚未获悉首尾,难保那帮倭寇不会故技重施,沧州人口损失惨重,再经不得重创。这也是其他海关都督犹豫的原因,一旦开放海关港口,免不得要与外境人员接触,核验再为严格,也有可能存在漏网之鱼,纵容他们渗透进入境内,那便有重蹈覆辙的风险。”
“多事之秋,暂稳时局为上。”安隅道:“切勿因为眼前一时的利益满盘皆输。圣上也一直未有松口的迹象,我以为整个渤海湾需要稳下心神,等敌方失去耐性,自会露出马脚,届时不管他们掀起多大的风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安隅……”陈秋盛惊讶地视着自己的女儿,“你,你跟父亲……”
“我与父亲的推测一致,”安隅笑着点头,“眼下整个渤海湾迟疑不定,进退两难,想要终结这样的局面,必须先将大秦与倭国的恩怨清算干净,倭国狼子野心,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两国之间必有一战,父亲最早在信中所言“渤海附近,必有一场大风浪”便是这般含义吧?”
陈秋盛赞赏道:“只有把他们打服,打怕,彻底挫伤他们的锐气,那帮倭寇才会老实收缩腿脚。”
父女两人互通心意,相谈甚欢,然后着手说服、联防沿海各州都督。
渤海湾仍保持严防守备状态,陈秋盛率领海军将火炮放入木箱中,用油灰密封箱缝,然后沉入海岸附近的水域,击发机关的绳引至岸上,如有敌船经过,便会触击陷阱引发爆炸。
一番布置后望向海湾,一人矗立沧州海军舰船的柁楼顶端之上,正在瞭望远海,腮边红晕接天相映朝晖。
觅得一个空当,陈秋盛登船靠近她的身边,安隅双手抚着柁楼栏杆,笑道:“沧州战船相比从前高大威猛了许多,竟能望得这样远了。”
陈秋盛与有荣焉地拍拍栏杆,脸上同时浮现出愧色,“沧州这些年的兴旺繁荣,皇后娘娘功劳最大。”
等候片刻,未等到能真正能够让她释怀的那句话。
安隅察言观色,问道:“父亲有事要同我讲?”
陈秋盛道是:“近两日海军几次侦察到不明船只的踪影,很大可能是倭国的船只。战事迫近,近海的区域不再安全,沧州衙署从今日开始组织沿海靠岸百姓向城中迁移,安隅,你也随你母亲还有安/邦他们向后撤离吧。”
“万人之仇,我要亲手来报,否则难解心头之恨。”安隅明确拒绝:“我要留下来,父亲放心,我有我的将领,他们会顾我安危,即便此战我不能为大秦效力,同样不会额外制造麻烦。”
“父亲不是这个意思,”陈秋盛道:“安隅,你现在是皇后,是一国之母,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千金之躯怎可参与战事?再者,圣上也不会同意……”
“上次我牢记身份履行责任,是父亲夺我意愿用来交换沧州赋税减轻,增设港口的时候。”安隅打断他,针锋相对:“圣上怎样认为与我无关,我已经决定去留,父亲、圣意都更改不了。”
陈秋盛被噎得哑口无言,安隅扶着栏杆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作为终结,“都督还欠我一句道歉。”
皇后离开后,登船的是中书舍人,听陈秋盛诉说自己的担忧后,郑崟面对一望无际的海面笑道:“都督不必搬出圣上同娘娘理论,据我所知,圣上目前没有下旨命皇后娘娘撤离近海,都督可不要妄自揣测圣意啊。”
陈秋盛又一次失语,郑崟道,“这些年,我只见过圣上向皇后娘娘低头,从未见过娘娘向圣上低头。圣上都难以取悦的人,都督大可不必枉费口舌。娘娘一身傲骨,现今任何人都折不弯的。”
陈秋盛反问:“若按郑大人所言,难道要真的置皇后娘娘的安危于不顾?”
“不是按我所言,”郑崟轻描淡写地道:“是按娘娘自己所言,都督大人应该信任娘娘才是,都督信么?。”
陈秋盛被问的一愣,郑崟看着他笑:“圣上都能低头给娘娘道歉,相信都督大人也能,全天下,谁能高过圣上的龛位?您说是吧?”
掮客口舌,暗藏刀光剑影,三言两语就能置人于被动境地。陈秋盛冷哼,“当时牵头人是郑舍人,我卑鄙,你也不无辜。”
郑崟随意耸耸肩,“持刀杀人,都督以为是凶手的罪,还是刀的罪?刀如果长了脑子长了嘴,它还听得了话么?”
陈秋盛一时无法辩驳,郑崟仍是笑:“王命至上,为官者要有为官者的觉悟。除此之外,我只是个局外人,是个看客。”
郑舍人舌粲莲花,是个天生的辩才,歪理也能被其言之成理。陈秋盛一介武夫,言辞逊色于他,却也不肯轻易示弱,只道:“我会考虑。”
郑崟揖手告退,“陈都督雅量如海,自会考虑清楚。”
人走了,陈秋盛怔在原地,他当然不会傻到郑崟是无心路过,然后登船与他推心置腹。正如郑崟本人所说,他只是谋职,不会莫名其妙的干预。
所以今日,他的一番言论,也只是代做他人喉舌,那人是谁?毋庸赘述。
永裕九年,三月十五日。
防御、撤离人口的举措仅仅开始了一天,沧州沿岸便爆发了海/战。倭寇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迫不及待。
那是一个深夜,海军急报刚刚传送至沧州衙署,沿岸的水/雷就被触发爆/炸,声响轰然间震动天地。安隅匆忙间起身,火光冲天映满窗棂,隔着很远也能感觉到那份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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