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紧急,没有空隙容人矫情、惊恐。倭寇顺风行船,眨眼已经到了可视范围内。烟敛和都督府佣人们一起护送都督夫人一行人撤离,含泪与安隅告别。
安隅催促她快走,在府门外与沧州都督相遇,父女二人披甲相见,甲胄下的沧州都督丝毫不显年迈,一手握在跨刀上,声如洪钟:“臣要出海,皇后娘娘保重。”
安隅颔首,“我前去绿水湾增援,陈都督也一定保重。”
翻身跃上马背,陈秋盛在身后叫住她,“安隅,”他音量盖过雷响:“那件事是我的错,父亲向你道歉。”
安隅鼻酸眼潮,却是笑道:“我接受父亲的道歉。”
声落人马相伴远离,一骑绝尘。
沿海有很多百姓从睡梦中惊醒逃出家门,官兵们正在护送他们疏散撤离,安隅快马加鞭,带领左右卫和飞鹤卫经过扶老携幼的人群赶往绿水湾。
绿水湾的防御工事尚未完成,此处是一个缺口,如果被倭国发现漏洞后突袭,港湾后的陆地便会暴露在他们的进攻视野内。
天际已经燃烧成了一片火海,帆影重重叠叠,高举的桅杆与月宫擦肩而过,炮击声震落星汉银河,化成无数火星散落。
见到皇后带兵前来,绿水湾海军将领何荣忙上前参拜,安隅赶紧让他免礼,双方尚未来的及交接,透过城墙垛口看到海岸处银鳞激荡,层层推进。
海面上的战火燃过来,照亮他们身上的铠甲,是倭寇!
何荣神经紧绷,释放出一声高喊:“搭箭!”
一列海军把浸透油脂的箭镞在火盆中点燃,随着“拉弓”的号令,把夜色撕出褶皱。
“放!”
“放!”
“放!”
满天流萤飞落,贯彻倭寇咽喉,刺穿倭寇皮肉,但他们像蝗虫一般乘坐小舟登岸,举起舟身顶在上方护体,直奔而来。通过战壕时一批人倒下,被尖刺埋伏夺走魂魄,下一批人踏着他们的尸体而过。
安隅望着他们穷凶极恶的嘴脸,心中惶惶惊跳着,她取下肩背上的弓箭,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箭杆脱离指缝乘风而去,洞穿一人腿肚,绊倒身后一排人,在他们失去遮掩时,又一箭紧跟着飞出,那贼寇被刹那封喉。
一股腥甜在风中弥漫,安隅呼进心肺间,浑身血液沸腾,兴奋起来。一箭接着一箭,飒飒作响,夜幕遍体鳞伤,被血水染成一张破布。
皮开肉绽在掌心爆发出真实触感,她挑唇,唇含弓弦,愤然施力。九千九百七十二条无辜亡灵,今日势必血债血还。
然而,倭国贼寇似乎发现了绿水湾这处是薄弱地带,越来越多的暗影从海湾处靠岸登陆。此时的战壕形同虚设,尸体搭建出坦途,畅通无阻。
突破箭矢阻击的倭寇在城墙下聚集,采取“蚁附”战术,搭载云梯试图越墙。向下看去,黑影密密麻麻堆叠,确实如虫蚁一般啮咬侵蚀着砖墙,令人心底涌出一阵恶寒。
其中一伙人环抱攻城槌,猛烈冲撞城门,城上众兵将一边射箭,一边搬运石块投掷下去。血浆飞溅,骨肉碎裂。哀嚎、呼救,奄奄一息,须臾之间,即可阅遍人间所有惨象。
一些贼寇的手已经攀上了城墙,砍断后又爬上来一只,推倒的云梯也再一次竖起。关竞踢开脚边的残肢快步走向安隅,抹了把脸上的血汗,大口喘着粗气道:“娘娘!再拖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更改战术!”
何荣也披着一身血水走近,在冲杀声中竭力抬高声量:“以寡敌众!不能再这样打!”
沧州海军大部分正在海战,虽然沧州都督提前拨调了两卫人马补充绿水湾兵力,并且还有安隅所带的南衙两卫前来援助,但是城下的饿虎饥鹰越来越多,他们对绿水湾垂涎三尺,势头越来越强劲,随时都有可能扭转战局。
一味防守不是长久之计,只能另辟蹊径。安隅与诸将互视,几人交换了眼神,不约而同地点头默认,趁其不备,杀出去!
何荣率兵去了城门西侧,安隅则带两卫来到东侧门,两页暗门外层被砖石砌满融于城墙,夜间更难被人窥见真容。悄然开启,狭小的开口刚好能通过一人一骑,两卫人马鱼贯而出。
城上的铜水烧得沸腾,泼洒下来引得倭寇爆头鼠窜,扯着嗓子嚎叫。趁这一时机,安隅解弓在手,抬眸的同时高喝:“杀!”
“杀!”
“杀!”
左右卫、鹰扬卫迅速扬起马蹄,与西面绿水湾海军配合,呈两面夹攻之势向倭寇发起冲击,兵戈相撞,锵然声瞬间大作。
安隅接连射翻几个贼寇,一手紧拉辔策,一侧弯腰从他们手中夺过刀,反插其腹中,扬起一阵血雨腥风。
她把心底挤压已久的躁郁不快尽情发泄,夺得畅快淋漓。
又一次起身时,她被偷袭过来的一个贼寇撞掉了头盔,那贼寇下一刻便被她一箭穿喉。头脑失去保护,不便再持续作战,她驭马回身暂时脱离战场,但是她散落的长发招摇,吸引了很多注意。
“有女人!”一声惊叫暴露了她。
安隅握紧辔策喝马飞奔,身后有一群鬼魅紧跟上来。关竞瞥到她身陷困境大惊失色,声嘶力竭地呼喝,和陆恒一起抽调一批南衙兵力前往救驾。
安隅悚息,回身看一眼,调转马头控制方向,迂回一番终于与关竞他们汇合,他驾马冲到她身边,低唤一声:“娘娘。”关竞双手都在发抖,他不怕行军打仗,不怕那些该死的倭寇,唯恐她出现什么意外。
安隅稳住马身,发丝在肩后飞扬,犹如一面战旗,她轻嗯,说道:“我没事。”
倭寇一大队人马向她逼近,逼得她后退至海边。他们人数上占据优势,看她的眼神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领头的倭寇将领讲一口生疏的大秦官话,命令道:“抓住她!给咱们军中诸将轮流解馋!”
一旁看似副将的贼寇起哄,淫/笑道:“还没奸过大秦的女人,不知是什么滋味?”
话落,引来一群哄笑声。
陆恒咬牙暗啐:“今儿老子就是死也得先宰了这帮畜生再死!”
“陆上将!”关竞压低声警告他,“别冲动!”
安隅漠然勾唇,不屑一声嗤笑,身后一轮玉璧沉水,她像上面的一处浮雕,冷的不染世间血污。
见她笑,那贼寇首领也笑,嘴脸阴狠,“大秦男人何在?只能摆出“美人计”应战?”
安隅四两拨千斤地讽刺,“总比投放鼠蚤的阴损行径光明正大。”
贼寇副将狞笑道:“自家后院被点了炮仗,美人逾墙,跟了本将如何?”
贼寇们又因他的话前仰后俯,笑声正高涨,一枚暗器贴着安隅的面颊而过,将那贼寇副将的脖颈捅了个对穿,大笑戛然而止,人仰马翻。
贼寇身下的马开始骚动,他们盯着安隅的身后瞠目结舌,安隅微愕,察觉到了不寻常,她还未来得及回头查看,耳际刮过一阵寒风。
一人一骑携带风浪,直奔那贼寇首领而去,他身旁的兵马反应过来拦截护卫,当即被来人快刀斩乱麻,一霎枭首。
是他。
来人犹如天降,不给贼寇首领任何生路,在猎物生出念头逃生之前抛出锁链精准套住对方脖颈,狠力收臂将其直接从马上拖下。
锁链绕于手肘,不费吹灰之力。他一手牵马,一手拖拽,然后喝马疾速回身,身后落土飞岩,尘雾弥漫。
靠近她时,他的马步有所放缓,看她高居蟾宫中,载笑与他相望,月光将她的银甲打磨铮亮。原来月中仙娥身披战甲是这般模样,淡淡一笑,众生折服。
马蹄下是半死不活一滩肉泥,永裕帝拎起来挥刀斩断其颈,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扔下马,让五脏六腑和残肢断臂在沙土上团聚。
谁敢再猖狂?
贼寇战马吓得窜稀,因为唯一的逃生路径已经被完全堵死,绿水湾的城门开了,金鼓齐鸣,局势陡转。
安隅终于回眸,看到身后的千军万马,旌旗蔽空。
“来的刚刚好。”她说:“我第一次见你在战场上的样子。”
他黄金甲的粼光过渡到她的银甲上来,牛头不对马嘴:“安安,我想你了。”
她唔了声,血色烫红了脸。
他昂首,微微挑唇,噙得一缕月色,月色朦胧又温柔:“杀。”
“杀!”
“杀!”
“杀!”
马蹄错落有致,却搅乱海中月,踏上海滩留下清晰痕印。
陆恒狠狠踹一脚马肚,激动狂笑,“打完这一仗回长安,本将军我横着走!”
月色混沌时,绿水湾恢复风平浪静。
她寻他盔顶的玄缨,他追她一尾乌发,两人隔着兵戈戎马相望,不知人如何,总之,今夜月色长久。
绿水湾大捷后,他们把目光投向海域,倭国先后三次发动海战,然沧州近年的战船得到长足的发展,舰舱内伸出的巨大刀俎将倭国体形微小的战船开膛破肚。
倭国只能采取仰攻,无异于蚂蚁撼树,沧州海军顺着风势投放火箭,把一汪海水灼烧得滚烫,巨轮在海平面上如鲨如鲸,吞噬虾兵蟹将果腹。大秦大获全胜,倭国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直至最后折戟沉沙消失于渤海湾。
黎明前,海军们得到休假命令后喜不自胜,急不可耐地解散下船往家的方向赶,他们需要释放和安慰。
沧州都督下船前同船头上的帝后告辞,同时给安隅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方才府上来报,安/邦醒了,无大碍。”
海上只余两人时,他靠了过来,两人铠甲胸前的护心镜撞到一起,它们形成了阻碍,亟待拆除。
海浪在两人眼底翻涌,他目光凛冽割痛她的眉,夺走她呼吸。“别在这里,”她被他撩拨得气息紊乱,“我冷。”
他说好,带她进入舰舱,海底封存所有的呢喃。
最终,他俯肩吻落她眼睫,声情蛊惑,“安安,随我回去,大秦的百岁河山你我一同守护。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世间两人欢愉。”
君王盛情,如何抉择?
“明日此时,我在海边等你。”他不急于求她一时的答案,把嗓音埋进她的云鬟雾鬓间承诺:“你若情愿,你我共长安。你若不应,你我从此殊途,再不扰你余生。”
他走了,留下满舱旖旎。
她阖眼,坠入缭乱梦境。
……
黎明之时,永裕帝驾马靠近一片澄净无边的海域,他看到了曾经她眼中海的样子。
身后有微风袭来,他策马回身,看到天地交界处一轮艳阳初升,光芒万丈。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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