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宫门已经落锁,贺清蕴只觉心口似被一块大石紧紧压住一般,不得喘息。
他看着眼前人,却怎样也看不穿。
最后,在她力竭之际,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沈砚修的衣摆,说道:“我可以和你回东宫,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沈砚修没有丝毫犹豫,将她拉起,不住的回道:“好,好,好。”
回去的路上,贺清蕴紧紧地抓住郑瑾瑜临行前送给自己的线索,终是敌不住倦意,沉沉睡了过去。
不过她心中早有思量。
第二日,她起的很晚,本就是大病初愈,又走上这么一遭,论谁也扛不住。
见沈砚修正坐于自己床前,她只是兀自的摇了摇头,千言万语梗在心口,在难诉说。
“我去药房看看。”
“不必了,我把文湘叫了过来伺候你,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贺清蕴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着,她早已换了一身素衣,面上却难掩憔悴。
她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起身下地,与沈砚修擦肩而过。
药房内药气氤氲蒸腾,混杂着药香与苦涩,让人的心更沉了几分。
“湘儿。”
“……小姐!你身上好些了?”耳畔传来文湘惊喜又焦急的声音,可她此刻却无暇顾及。
“我没事,我只是来看看药煮的怎么样了。”说着,她来到文湘身边,打量了一眼炉边药物,想也没想,不顾还在蒸腾着的炉盖,便抓了几味药放了进去。
“这些都是药性极强的药,你怎么全放进去了啊?!”文湘忙的伸手要拦,却被贺清蕴侧身躲避。
“不这样做,我这病何时能好?再说了,不过是一时之功,无事的。”
“可——”文湘望着她,欲言又止。
“对了,湘儿,我身上这身衣服,可是你昨日为我换的?”
“嗯。”文湘点点头。
“昨日可有其他人来过?”
“昨日我来得及,并没有注意到别人。”
“文思呢?”
“她被太子派出去了,现在也没回来。小姐找他有什么事?”
贺清蕴摇了摇头,回道:“没什么事,只是想着今遭贺府蒙难,若是有一日……”
“小姐不要这么说!无论如何,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贺清蕴叹了口气,望着文湘早已红了的眼眶,心中顿逢刀戈,更是难受。
她方才所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试探文思而已……
可自己如今这身衣裳,却是最好的印证。
郑瑾瑜给的线索“没了”。
只是如今的形势,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到对任何人推心置腹,包括沈砚修,亦包括文湘。
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宫门前,贺清蕴理好了衣衫,来到马厩前挑了一匹马,便转身欲走。
可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清蕴,你要去哪?”
那声音很急促,就仿佛她再也不回来了一样。
“去大理寺。”贺清蕴摩挲着马儿的头,冷声回道。
这匹马,是当初沈砚修为了自己,也为了能在各国使者前搏回颜面,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驯服的。
那时苍梧刚刚建国,除去云秦国外,各国来使自是跋扈非常,一来苍梧国久经战火,以探国力如何,而来也探一探这国主究竟是何等人。
而贺清蕴作为皇后养女,又是朝中新贵千金,自然也就被中伤了。
她不善驯马,沈砚修亦如是。
可沈砚修却险些费了半条命,硬生生将这匹马驯服了。
可如今……
那便为自己所用吧。
那马儿倒也很是乖顺,一路上骑的很快,不出半驻香,便到了大理寺
此时临近晌午,又快到了用膳的点,大理寺本该人烟稀少,可不知是何原因,这里竟聚集了很多人。
不少平民聚在门口张望着,贺清蕴上前两步,越过人群望去,只见那门柱上,正贴着一张告示:
今有困扰凌江城多日之小贼,业已擒获。此贼胆大包天,竟欲行刺郑府公子,罪不可赦。本寺将严加审理,以正国法。望百姓安心,勿再惊惶。
大理寺谨启
怎么可能?
她心下一空,手上气力不稳,险些坠下了马,若不是那马儿稳稳的托着她,只怕她更是难过。
可是……
她如今要做的,最要紧的事,是救自己的爹爹啊……
况且这么多百姓聚在这大门外,贺丞相在民间向来口碑载道,如果现在审理,或许更有助力。
但她亦忘不了昨夜那一幕
是郑瑾瑜替她挡了致命一箭,更是为救自己掉落城墙,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被抓住?
她更忘不了,夜幕下那人惨然一笑,一点一点松开了自己的手,说下了最后一句:“再不济的话,你就忘掉我吧。”
她如何能忘?
恍惚间记忆如潮水涌入,她再承受不住,踉跄着下了马,推开了人群,亮出东府令牌,一步一步走进了这大理寺。
“贺姑娘——”那小吏见了来者,赶忙上前招待。
贺清蕴攥着手中衣袖,心中紧了又紧,手上力气也愈发沉重。
孰是孰非,究竟是何定论?
她以身跪地,高高举起手中奏章,那是郑瑾瑜以命相送,是自己费尽心力,才一步一步走到这里,奉上这案堂之中的。
“家父此番蒙冤,皆因宵小之徒暗中预谋。青天可鉴,恳请大理寺明察秋毫,重审此案,还家父清白!”
她话音刚落,只见那屏风之后,一道身影赫然而出,而随之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再令人切齿憎恶的面庞!
“贺小姐莫急,这大理寺之中可不光有一桩悬案,您若是断然忘了这礼仪王法,公然来此乱了秩序,怕是不妥吧?”
“这大理寺断案,何时有牵连到刑部的道理?况且刑部案件甚广,前有宫中侍女投毒陷害,后有江南官员等候审理,侍郎不去牢中审问犯人,来此做甚?莫不是别有用心,要做那徇私舞弊之事!”
贺清蕴并没有抬头看他,只不卑不亢,逐字逐句的驳道。
一道阴冷笑意骤然升起,只见那玉面阎罗却并不恼,只是俯下了身,平视着眼前之人,一字一顿道:“是么?可我要是说——今日这审问之人,是姑娘的一位故人呢?”
贺清蕴心知叶晏川此举不过是想让她乱了阵脚,从而错失良机,故而回道:“那可真是让大人失望了,小女子身处闺阁之中,认识的人少之又少,又何来故人一说?”
“况且事分轻重缓急,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且这大理寺之事可不容你插手,若只为了这一件事,还请回吧。”
“还真是冷心冷情呢,不过贺小姐本就生的花容月貌,又长了一副玩弄世事的嘴,也难怪会有人为了甘心丧命,被我严刑拷打了一晚上,愣是一个字都不肯说。”叶晏川眸中渐渐染上几分狠戾,可语调却是平平稳稳,甚至带了几分戏谑。
“既然如此——这罪啊,我可就替他为你认了,也省的升堂审理,白白浪费时间。”
话毕,他广袖振风,折扇"唰"地破开凝滞空气。铁链拖曳声自幽暗甬道深处传来,每一声都似钝刀刮骨。
那道身影踉跄着跌进天光里的刹那,檐角铜铃骤响。玄铁镣铐下破碎的囚衣翻卷,斑驳血痕浸透"重犯"刺青,在耀耀天光下,更为刺目。
贺清蕴扶着廊柱起身,指甲生生在朱漆上刻出月牙痕。她拼命眨眼,却只见满目猩红氤氲——那人嶙峋肩骨刺破残衣,恍若寒塘里折断的鹤颈。
远远的,竟叫她一瞬间便模糊了眼。
她怎么也看不清眼前之人,只能站起了身,下意识的便想向他走去。
叶晏川的扇面倏然横亘眼前,洒金宣纸上墨色山水遮天蔽日。他指尖轻叩扇骨,玉石相击声清脆如催命符:“此等血腥场面,小姐还是别看了,免得污了你的眼。”
“况且——小姐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吗?”
她望着那人形销骨立的身影,不过短短一夜,便再无颜色可辨,入目的,分明是一道再鲜艳不过的红。
小吏怒斥一声,木板直直的打了下去,随后便传来“轰隆”一声,眼前之人应声倒地。
不要……!
贺清蕴在心里呐喊着,可面上却什么也做不出声。
惊堂木炸响的瞬间,贺清蕴的指甲应声而断。杖刑声混着血腥气撞碎在青砖上,她看着那人如断线纸鸢般坠落,喉间酸涩无比,只能硬生生的吐出几个字:
“叶、晏、川!”
“小姐何事?”
“还不升堂?”
“升谁的堂?”叶晏川笑着反问。
“自然是——”
“谁有冤情,就断谁的案。”
一瞬间,忽有春风而过,越过满堂百姓,越过层层阻碍,直直送入了她的耳边。
贺清蕴倏尔回眸,只见不知何时,眼前早已物移景换,而那道日夜凌迟着自己心的身影,正立于她的身前。
“郑瑾瑜——”她不由止住了呼吸,定定的望着眼前之人,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叶家兄长,在这里见到郑家的人,在这里应该很意外吧?不过您可看清楚了,我不是郑临轩。而是——”
“郑家长公子,郑瑾瑜。”
春风忽卷重帘,飞花迷眼间,玄色衣袂已破开人群。郑瑾瑜玉冠束发,腰间螭纹佩与铁索相撞铮然,生生将森罗殿衬作琼林宴。
是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亦与这大理寺格格不入。
“哦?是吗……那还真是让人失望呢。不过也好,有您在这里,不正也方便审问吗?”
贺清蕴分明看到,那“玉面阎罗”一瞬间便变了脸色,却还是强撑着神色,他凤眼微眯,狠狠地收起了手中折扇,随即冷生开口。
“这城中小贼困扰我凌江城已久,叶兄作为刑部尚书,如何处置,想必比瑾瑜更清楚吧?”
叶晏川笑着上前几步,明明是一道再清雅不过的白衣,在此刻却仿若染上了殷红的血,活脱脱一个冷面阎罗,直直勾人性命。
“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好生处置,莫要来扰了这大理寺清净。毕竟与这案件无关人等,本就不改入内恃权谋私。”
叶晏川冷哼一声,连看都没看一眼郑瑾瑜,反而是坐到了堂中公案上,敲起手中惊堂木,继而朗声道:“那瑾瑜兄可是错怪本官了。大理寺卿抱恙在床,无法前来。特命本官代以审理案件。”
“瑾瑜兄还站在这里,莫不是也有冤情要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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