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炎在菁川找了几乎所有的酒吧，没有酒吧愿意要他唱歌，他蹲在路旁陷入了迷茫。
最后他只能找了一个在工地的工作维持生活，宋炎每天早出晚归，衣服上总有厚厚的灰尘，这天回家他又遇上了王伟杰，还是一样的校服，黑色的书包。
这一次的眼神比上一次更甚，大概是宋炎身上的衣服和头盔，宋炎很累但再一次看到那样的眼神他停住了，宋炎也看着他神色冰冷像是警告。
宋炎讨厌别人用那种目光看他，或者说他讨厌现在的自己，他讨厌活在社会底层苟延残喘却没有能力改变。
他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小城市，回到街尽头的小书店，可曾经的嘲笑辱骂回荡在脑海，如果在这里是苟延残喘那么那里就是任人践踏的尘埃。
他不想平凡又卑微的活着，因为人生不止有一种。
宋炎和王伟杰成为朋友是偶然，正值周六放学宋炎路过校门口，一大群学生涌出，密密麻麻的白蓝色校服青春飞扬，顷刻间宋炎被蓝白色包围，他戴着黄色的头盔，穿着沾着泥土的衣服裤子和鞋子，同样是年轻的脸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同样的还有十八岁的天空。
周围异样的目光宋炎没有在意，前方突然一阵骚动，宋炎本能的看了一眼，几个看起来像混混又穿了校服的男生拖着一个瘦弱的男学生，那个瘦弱的男学生很抗拒，宋炎觉得眼熟，等脸转过来宋炎看的很清楚是王伟杰。
路边的学生都避而远之，眼看王伟杰被拖进一个小巷子里，宋炎本想转身离开，可没走几步还是回头向小巷子里狂奔过去，因为跑的太快头盔还不小心掉在地上。
那一幕看起来很滑稽，可王伟杰说那一刻他像英雄。
夏日的傍晚，宋炎一瘸一拐的走进漆黑的巷子，后面跟着王伟杰，两个人的身上都有伤痕，王伟杰的校服全是灰尘手里拿着手电筒和已经烂了的黄色头盔。
宋炎走到门前，蚊虫在昏黄的路灯上飞舞，路灯下是比他还狼狈的王伟杰，他低着头。
“对不起。”
王伟杰的声音不大，但刚好传入了宋炎的耳中，他也不知道王伟杰为什么道歉，宋炎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宋炎没说什么他走近王伟杰，拿过自己烂了的头盔，极不自然的走进了出租屋。
周末的时候王伟杰经常来找宋炎，他们坐在烂尾楼的台阶上。
王伟杰问宋炎：“你为什么不继续读书？”
宋炎认真的想了一下说：“如果有选择或许我会比你更认真。”
王伟杰不再说话，烂尾楼里寂静无声阳光从没有封顶的屋顶照射下来，昏暗的楼里这是唯一的光，光停在宋炎的身上有些许灰尘围绕在宋炎身旁。
阴影那边的王伟杰停滞了片刻说：“宋炎你还是辞职去酒吧吧，就算是服务员也是有机会的。”
宋炎点了点头。
他辞职去了林雾路的一个酒吧，那一条街都是酒吧，轻如酒吧在里面很不起眼，宋炎在轻如里面当服务员。
他走进酒吧，和平宁的酒吧不同，这里的酒吧更大人也更多，迷幻的灯光下各种各样的人穿梭在宋炎面前，而灯光最足的地方是酒吧中间的一个小舞台上，有个人在上面唱歌。
宋炎手里端着盘子，无论多大的声音他都觉得索然无味，总有这么一天的，所有人都能看见他，所有地方都有他的歌声，那时候小叶一定会听见。
转眼入冬，菁川的冬天会下雪，宋炎下班后已经是深夜，他走出大门寒风扑面而来，宋炎的棉衣不薄但似乎抵御不了菁川的寒冷，他把手放进口袋低着头冒着小雪往前走。
回家的路上小雪变成了大雪，这是宋炎第一次看见满地的雪，在平宁的冬天只有凛冽的风，城市被雪覆盖但欢乐的气息愈加浓烈，今天是除夕。
住在宋炎旁边的邻居都回了老家，宋炎习惯一个人，出租屋里微弱的灯光落在宋炎的脸上，他拿起靠在发霉墙壁上的吉他，拨弄了两下，这一夜很冷宋炎在吉他上的手微微发抖，屋外的风越来越大，远处的喧嚣他听见了。
宋炎小声的说：“新年快乐。”
他迷茫的望着满是污渍的天花板，心中的不甘冲破一切。
宋炎在酒吧静静的等待机会，期间他只见过王伟杰一次，三月份的时候王伟杰放假回家，宋炎远远的就看到了他，王伟杰比之前更瘦，脸颊和眼睛都凹陷了下去，整个人泛出不正常的病态白色。
宋炎皱眉说：“你脸色怎么那么差？”
王伟杰无所谓道：“没事就是学习的有点晚，我在准备高考。”
“在酒吧工作怎么样？”
“还好，唱歌还是有点困难。”
“那就再等等。”
“嗯。”
宋炎再次见到王伟杰是七月，他已经高考完，可看上去他的状态还是很差。
七月的夜晚蝉鸣不止，宋炎打开门看到门外王伟杰病态的脸，他们来到烂尾楼下，没有进去这里荒无人烟，在晚上看起来像是鬼楼。
宋炎坐在地上王伟杰站在一旁，这时唯一的光亮是头顶的那一盏路灯，白炽的灯光下是两个单薄的身影，被夜色描摹的有些模糊。
宋炎说：“我要搬去市中心了。”
王伟杰知道宋炎不甘心回了一句：“挺好的。”
“你去了菁川大学？”
王伟杰沉默了一瞬笑着答：“没有，成绩不够去了XX大学。”
是一个外地大学，宋炎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看向王伟杰，王伟杰低着头没有外露任何情绪。
经理给宋炎找了个住处，经理说让他去台上试一下，之前唱歌的男生走了，经理说被一个经纪公司看中了。
宋炎再次站上舞台，尽管这是一个小舞台，他还是激动的有些微微发抖，一束光打在宋炎的身上，那一晚宋炎在林雾路开始小有名气，嗓音清透又干净，舞台上的男人高大发丝有些凌乱，不俗的长相和忧郁的气质，没有多余的神情但一站上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个暑假宋炎搬出了住了两年的出租屋，他也一直以为王伟杰去外地读大学了，他们只有电话但没有任何联络，十二月的某一天，他忘记了一个东西，又回到了那破旧的平房。
他走进潮湿阴冷的小巷时，然而迎面而来的是担架上更加瘦弱苍白的少年，他看起来奄奄一息，当宋炎看着他时他也在看着宋炎，王伟杰的眼里除了印着宋炎小小的身影还有绝望，那一刻宋炎像是被定在原地忘记了所有动作。
急急忙忙跑来的两个人撞的他倒退了一步，他缓过神来悠长的小巷再没有任何声响，头顶飘下一片枯黄的落叶，宋炎抬头所能看见的是狭窄的天空，没有云，没有阳光，有的是冰冷到没有尽头的冬季。
这个冬季王伟杰死了，寂静诡异的长廊，停尸房里的哭声回荡在宋炎的耳边，他站在门外，感应灯常亮不熄，柔和了他所有的轮廓。
王伟杰给宋炎发写了一封信，他在信里说：
我从小就是从农村考出来的，他们说我是寒门出贵子，我却觉得寒门出贵子像个贬义词，我厌恶世界不公，为什么有的人拼尽全力都得不到的东西，有的人一出生就拥有，我厌恶父母，他们贫穷、愚昧，他们觉得只要认真读书所有事情都会变得简单，我厌恶不学无术的同学，他们懒惰、虚伪，像个寄生虫一样的生存，所以宋炎抱歉，曾经的我厌恶全世界。
抱歉，第一次见你就是鄙夷的神情，我这样的人同样是让人厌恶的。
你和我所遇见的人都不同，我的世界里只有读书，有时我会很羡慕你，羡慕你的梦想，也羡慕你的义无反顾，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我只觉得你的歌和你的人一样令人充满勇气和希望，我相信你一定能实现梦想，你的歌会在全世界播放，那时候宋炎，记得想起我。
——王伟杰
王伟杰得的是胃癌晚期，菁川一中的重点班他是唯一的贫困生，学校给他免了学费，但学校的食堂对他来说还是太贵了，他只能吃家里带来的咸菜，校服每年学校都会组织重新买两套，王伟杰的穿了三年。
班上的人说他全身上下都是穷酸味，他们讨厌王伟杰，他们看到的是明明只是一个穷人却通过自己的努力与他们享受了一样的资源和待遇。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王伟杰的病也刚好查了出来，脏乱的出租屋里，王伟杰的父母偷偷抹眼泪，王伟杰也哭了，不是因为病，而是录取通知书上的菁川大学。
王伟杰的父母带着他的骨灰回了老家。
这一年的宋炎二十岁，他什么也做不了，而在轻如酒吧的舞台上他就这样又唱了两年，这条没有止境的路宋炎走到了二十二岁。
在经理找的老旧筒子楼里，宋炎坐在缺了半条腿的桌子上写词，两年来他写了无数张纸，泛黄的或是崭新的都堆在窗前，那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再次爆发。
经理让他唱的都是顾客点的歌，他想唱自己的歌，哪怕是最简陋的舞台。
他想到自己出歌，可他找了他能找到的所有出版商他们都不愿意，随之而来的是不屑的目光。
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一个出版商，出版商是个中年女人，她说愿意帮宋炎出歌，只有一个要求钱，那天宋炎拿出了他这几年存的所有积蓄，尽管那个出版商怎样的嫌弃钱少，宋炎还是止不住的陪笑，最后她终于答应，签好合同宋炎轻松的回到房子里，他等女人联系他。
可那天以后出版商再没有联系他，宋炎隐隐发觉不对，焦急的打着电话，没有人接电话，宋炎四处打听，最后他找到了出版商的家，宋炎穿过破烂的走廊，看到斑驳的防盗门，还有数不清的小广告或撕毁或崭新，门另一面传来男人厚重的辱骂声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门被措不及防打开，当宋炎对上那双漆黑又坚韧的眼眸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宋炎被狠狠的推开撞上墙壁，痛哼一声，而跑远的背影始终没有回头。
里面的男人听到动静，骂骂咧咧的探出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刚要关上门，看到宋炎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问他。
李盖强问:“有什么事?”
“我找丁慧。”
李盖强突然激动叫嚷起来：“她?她早跑了她骗了你钱找我算什么事?我和她早就离婚了，还留个拖油瓶给我，滚吧别来了，我没钱。”
随后重重的甩上门，老旧的门声响巨大，耳鸣声让宋炎懊恼、悔恨，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报警。
宋炎失魂落魄的走出年老失修的小区，来时没有下雨现在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小雨划过皮肤对于宋炎来说没有感觉，春天的雨季漫长潮湿，混有泥士的味道。
宋炎走出小区，突然被人叫住叫的还是他的名字，他反头是一个女孩他根本不认识，女孩比他矮一个多头穿着校服，脸上的婴儿肥看起来很是稚嫩，宋炎对上女孩试探的目光时更加疑惑。
宋炎问：“你认识我?”
女孩答非所问：“丁慧是不是骗了你的钱?”
宋炎哽住：“你怎么知道?"
丁佳乐说：“我是她女儿丁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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