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确显然也看到了。他停在门口,仔仔细细看了半晌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窗边的脚印,甚至抬起腿比划了一下,最后说:“是人,还是个男人。”
楚徵抿起唇角,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这脚印还是新鲜的,是不是房东租给我之前最后一次来检查留下的啊?”
程确轻飘飘地说:“不是。”
“啊?”
程确却没再多解释什么,他像雪地里的猫咪,轻巧地踩在屋内原有的脚印上,一步一个,顺着往前走。一直走到窗口,他双腿叉开往外看,从这个地方是能看到院门外那条路的,昨天雨夜,程确也正是站在那条路上看到这间屋子内人影的,然而他忽略了距离。
白天从屋内往外看,在没有暴雨和黑夜的影响下,尚且不能完全看清路上移动的人影,比如程确现在即使眯起眼睛,也辨认不出搬家师傅手上拿的究竟是晾衣架还是雨伞,更何况在昨晚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影真的能看清他手上拎的锄头和蛇皮袋吗?
程确正想得入神,耳边忽然有些发痒,他冷不防地扭头,嘴唇恰好擦过楚徵凑到旁边的脸颊,下意识地变了脸色,身体后仰:“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噢,那什么,”楚徵伸手擦了一下窗棂上的灰尘,“我看你看什么呢。”
“看出什么来了?”
楚徵犹豫片刻,试探着说:“你是不是看上我那个提鞋神器了?回头送你一个。”
程确眨巴两下眼睛:“那是啥?”
“师傅手上拎的那个,你不是看它的啊?”楚徵指着程确刚才看的方向,“那土路有什么好看的,都是灰……找个机会把路修修算了。”
程确心道怪不得辨认不出来是雨伞还是晾衣架,合着是个洋玩意儿。这次他没再发散思维,顺着楚徵的话调侃:“又是大G又是修路,楚老板真是赚大钱了。”
楚徵摸不准他的意思,没敢贸然接话。
程确继续说:“有这个钱,跑这鸟不拉屎,还不安全的地方,你真是想不开。”
“不安全?”
“嗯哼,”程确挑起眉,冲着楚徵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这房子指不准闹什么,看见没,就算不闹鬼,闹点什么流浪汉灾你也受不起。”
他说得煞有其事,刻意压低的声音在狭小的屋内不断回荡。要不是昨天晚上留下这脚印的人正是楚徵本人,倒还真要被他吓唬住了。楚徵心下觉得好笑又新奇,这么生动的程确他还从未见过,一时间更想逗逗他,于是皱起眉头,声音跟着压在喉咙里:“你知道什么?”
“昨天晚上你不在这边吧?”
“……不在。”
“但是这房子里有人!”程确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是为了营造某种恐怖氛围,他甚至关上了门,用力地指着窗台下的脚印,“他就站在这里,直勾勾地往外看!明显是精神不正常的,万一他已经养成习惯,晚上来住时,发现你把‘他的房子’据为己有了,恼羞成怒下,咔!你就完了。”
楚徵憋笑憋得很辛苦,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惊慌失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那我是不是只能搬到你家去了!”
程确:“……”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谁也没有先开口。屋内因为关着门窗,又在朝阳位置的原因,逐渐开始升温,程确鼻尖上冒出细小的汗珠。就在楚徵快要憋不住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小麦的声音:“程哥!楚老板!你们在哪?”
程确没错眼地应了一声。安静凉爽的初夏,不远处是搬家师傅齐心协力抬沙发的动静,再远一点的地方还能听见程确院子里学员们下了课的闲谈,小麦的脚步声也恰时的在门外响起。
程确和楚徵的肩膀挨在一起,站在满是浮尘的房间里,一高一矮的对视着,仿佛一切身外之物都变得极为渺小遥远。
程确看着楚徵眼里逐渐冒上来的笑意,良久叹道:“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这人,哪来的那么大戏瘾?”
楚徵终于大笑起来,笑到扶着窗台,一只手臂用力揽着程确的肩,把他整个人带到自己怀里,笑容带起来的哈气全部喷在程确耳边:“你说什么我不信?小雀儿,你老实说,使坏逗我玩是不是暗恋哥?”
“……”程确嘴角抽搐,“你想多了。”我只是想把你赶走,带我丈夫回家而已。
楚徵“啧”了声:“不信。”
小麦敲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程哥被高大的楚老板抱在怀里,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楚老板挂在程哥身上笑得花枝乱颤,而程哥这个感情洁癖的老古董竟然没有推开他,反而一脸无奈又宠溺!
小麦惊觉自己撞破了什么现场,脑袋里闪过无数个女性向影片,霎时间心跳快了几个节拍,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程确,又看了两眼楚徵,连忙跳起来就要往外跑,还不忘把门带上。
一看她这个模样,程确就知道她想歪了。这姑娘哪哪都好,就是爱乱点鸳鸯谱,这也是郑储和她不对付的原因。
程确一把拍开楚徵的手臂,冲着小麦喊:“回来!你又跑什么?”
小麦顿住脚步,眼睁睁看着楚徵从放松得开怀大笑到外人在场憋不住的偷笑,最后星星眼地站在程确身侧,眼睛不眨地看着他。
妈妈呀,他好爱!但小麦完全忽略了其实这间空荡荡、满是灰尘的屋子里没有床……
直到程确走过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公主,梦游呢?什么事啊?”
“啊啊,噢,”小麦举起手里的纸笔,“阿姨让我来问问楚老板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她多做一个人的菜,可以点菜!”
程确刚要开口:“他不……”
就被楚徵打断了,他眼睛亮晶晶地问:“真的可以吗?”
“可以吗——”小麦拖长声音,瞄着程确的脸色,但转念一想,程哥已经和楚老板是那种关系了,还需要担心什么,“可以啊可以!”
楚徵故意转向程确,重复问:“可以吗?”
程确推开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面无表情地在心底痛骂这个无赖。
转而又想起他丈夫当初也是这样,只不过郑储要含蓄很多,大多数时候是不敢明目张胆地耍心眼的,像一只阴暗又自卑的小狗,只会躲在暗处不断示弱,祈求有一天神的目光可以落到他身上。
但楚徵是只会横冲直撞的烈犬。程确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想睡自己,然而从他身上总能若隐若现看到亡夫的影子——如果郑储不是那种出身,可以正常的读书升学进入社会,会不会也像他这样阳光自信?
这么想来,程确又忍不住对楚徵心软。这大概是把对亡夫的愧疚转嫁到楚徵身上的体现,程确唏嘘,他是俗人,无可避免。
因此他从顺如流地接上了自己没说完的话:“他不挑食。”
楚徵也确实如他所说,不仅不挑食,性格还好,吃饭间很快就和学员们打成一片,最后几个男人凑在一起,甚至想要喝两杯助兴,被程确拦了下来。
楚徵被他攥着手腕,仰头认真地看着他:“雀儿,我听你的。”
“可省省吧您,”程确倒了杯水放在他手边,“没喝你就醉了。”
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徵哥妻管严啊!”
楚徵一怔,警惕地扫了一圈,没发现是谁,只能蹙着眉声明:“别瞎说啊,我和程老板纯哥们儿,辟谣辟谣!”
“那你大老远搬这儿来干嘛?”
楚徵没说什么,只是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咬住,打火机“啪”的一声轻响,在火光中点燃了烟草,随即他抬起头,极轻极快地瞥了眼程确,见他没有反应,才嘿嘿笑起来,冲着程确的方向吐了个烟圈。
仔细看,他浑不咎的笑容下藏着的是发红的耳梢。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只能听到咚咚咚的心跳声。
足足过去半分钟,众人才爆发出热烈的起哄声,七嘴八舌地把楚徵架了起来,像是生怕他表白失败。
但另一位当事人程确就坐在人群正中央,并没有人关心他喜不喜欢楚徵,是否因为他吐烟的行为感到冒犯,甚至他想不想成为人群的焦点,把自己的感情问题摆到明面上来。
人们并不关心事实的真相,只在意眼前的热闹。
程确恹恹地想,起哄的人真的是那么想的,还是人云亦云试图对他进行情感规训呢?就因为这样,他才更不能暴露出郑储的死亡,不然人人都只会把目光放在他杀夫的表层,看不到为什么杀夫的缘由。
男人在男女关系上吃到太多性别红利,而社会基调奠定了这种红利依然会延伸到同性恋身上。作为承受方会被人下意识地归类为女性范畴,无可避免地又将此类关系一分为二——攻继续吃性别红利,而受似乎天生就该忍耐。
“男的都这样,你自己也是男的,还有什么受不了的?”
“算了,忍忍就过去了,日子跟谁都是一样过。”
“你不忍他,就要忍别人,实在不行就当搭伙过日子嘛!”
……这是不可能的。
程确蓦地站起身,他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从餐厅出去了。很快楚徵就追了上来,他们俩来到小厨房,谁都没说话,程确沉默地泡了两杯茶,一杯推到楚徵手边,另一杯自己端起来吹了一会。
楚徵轻声说:“他们起哄,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对我……”
“是的,我不喜欢你,我只把你当成朋友,”程确笑了一下,表情认真,“而且我不认为你尊重我。”
楚徵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程确继续说:“虽然经常会觉得你和我丈夫很像,但是你们不是一个人,我只爱我丈夫。况且他只是死了,不是和我离婚了,所以如果我答应你,等同于出轨,我的道德水准不允许我这样做。”
楚徵:“……没这么严重……”
“听着楚徵,”程确指节曲起,点点桌面,“我没打算再找了,不想再忍受第二个男人了。你到此为止,我们还能来往。”
楚徵咬牙怒道:“你还打算给他守活寡不成?那你还想杀……”
“什么?”
“没什么!”楚徵被气晕了,重重地放下茶杯,口不择言,“他当大房不行嘛?死者为大,我为小三,这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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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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