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周岐是没见过有谁这样拒绝沈时昱的。
新月公馆那晚发生的事情他不清楚细节,只知道沈时昱不仅把别人场子砸个稀碎,还当场认下个妹妹。
可不知为何,这“妹妹”却好像不太领情。
那晚过后,沈时昱问周岐要了陈泱的电话。电话接通他刚自报家门,那边默了一瞬,紧接着就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等他耐着性子再拨过去,就怎么也打不通了。
于是沉着脸问周岐,是不是给错了号码。周岐听描述愣了愣,他确信自己没有给错,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要风得雨的沈少爷被人拉黑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周岐第一反应是陈泱欠了沈时昱钱想要赖账,毕竟很难有人会主动切断与沈时昱的联系。
可到底要欠多少钱,才能让沈时昱动用沈家的资源去查人住址和行踪,周岐想不明白。
再后来,沈时昱亲自写了一贴方药,派人熬制好送到陈泱拍戏下榻的酒店,却被无情拒收。
周岐这才大彻大悟,欠钱的不是陈泱,只怕沈时昱才是心有亏欠的那个人。
因此,当得知陈泱要参加这次的慈善拍卖时,他就笃定这人一定会去,并为亲眼目睹沈时昱碰钉子这件事兴奋不已。
可恨沈时昱有仇当场报,让他硬生生错过一场好戏。
拍卖会当晚,云鼎洲际酒店门前灯火通明,星光熠熠。宾客陆续抵达,其中不乏商界大佬、演艺界大腕儿。
一辆黑白双漆的迈巴赫S680缓缓驶入。沂A00001的车牌令外围的媒体和粉丝静了一瞬,无不好奇车主的身份。
毕竟豪车常见,但这样的车牌光有钱是不够的。
“哥,到了。”
听见江胥的提醒,沈时昱缓缓睁开眼,目光锋锐不见一丝疲惫,完全不像刚从国际航班下来,24小时没有睡过整觉的样子。
这趟行程定得仓促,江胥不知原委,还以为表哥为了给自己撑场子,硬生生将原定三天的会议压缩到一天半开完,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周岐已经安排好了。我得再去确认一下拍品,哥你直接从停车场上去吧。”
点了点头,沈时昱说道:“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江胥在酒店门前下了车。车门开合间,突然沸腾的人声传进来,隐约听见陈泱的名字,沈时昱抬眸看了眼后视镜。
渐行渐远间,他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窈窕的青色身影,施施然走进鼎沸的人群和灯光里。
收回目光,沈时昱想起那晚相遇时她清凌凌、湿漉漉的眼睛,像两颗璀璨的宝石,还有临走时尖锐的“祝福”,嘴角牵出淡淡的笑意。
吴佑是沈时昱的专职司机,沈时昱八岁那年他就被老太太连人带车一起派了过来,也算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了。
少爷稳重内敛,接手家里的事情后,脸上更少见笑模样了。难得见他这幅表情,吴佑不禁好奇道:“少爷想起什么趣事了?”
“没什么,想起了个人。”
车稳稳停下,吴佑拉开后车门,打趣地问:“女孩儿吧?”
沈时昱一脸淡然地下车:“吴叔年纪大了,好奇心也重了。”
年近五十的老人听到这话不以为意,脸上因笑容绽放的褶子反倒更深。他双手交叠,笑眯眯地看着沈时昱走远,自言自语道:“肯定是女孩儿。”
按沈时昱的意思,这次过来想尽可能低调些,所以周岐和主办方打了招呼,不用特意安排人来接,只是开放了VIP通道,方便他自己去顶层的包厢。
正因如此,当专供电梯在半途停下时,他想当然地以为到了,转身就往外走。
与此同时,陈泱脚踩恨天高,一手拎着裙摆往电梯里走,一边冲身后的媒体浅笑挥别。
几乎在她撞上来的瞬间,沈时昱就认了出来。原本想要退闪的身形顿了顿,下一秒温香暖玉就接了满怀。
玫瑰花香被温热干燥的草本气息包裹,细腻挺括的西装尼料摩挲着柔软的肌肤,带起一层层酥痒。
熟悉的感觉令陈泱心颤,她手忙脚乱地拉开距离,一旁的文心则迅速以身体挡着电梯外的镜头,同时狂按关门键。
闪光灯被隔绝,电梯飞速上升。
确认陈泱站稳后,沈时昱就松开了双手,任她退出怀抱。他斜靠着扶手,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裙,白生生的耳廓却渐渐染上薄粉。
他嘴角弯了弯,又很快放平。
她下巴更尖细了,原本水亮乌圆的双眼微微凹陷,掐腰设计的礼服将她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肢衬得柳条一般。
短短半月,她又明显清减很多。
黑眸中的郁色渐浓,然而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下去。
逼仄的空间里,男人的压迫感仿佛浸了水的棉花,在持续的沉默里越来越重。
为了挣脱这种滞郁,陈泱清了清嗓,硬着头皮率先开口:“抱歉,是我没注意到有人在电梯里。”
沈时昱沉声道:“没关系,不过这是第二次了。”
“什么?”不解地抬头,四目相对时,陈泱又将目光移开。
叮——电梯抵达顶层。
不等沈时昱回答,陈泱抬脚就往外走,连表面的礼节都懒得再维系,只想立刻摆脱由他带来的压迫感。
然而,就在她踏出电梯门的刹那,温厚低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你对我,投怀送抱,这是第二次了。”
疯了吧。
直到坐进陈女士安排的房间,陈泱还久久震惊于沈时昱刚才说出的话。
什么叫做她投怀送抱?凭沈时昱的脑子,陈泱不信他分不清巧合和故意。
难道是上次阴阳过头,给人整破防了?还是报复自己拉黑他、两次三番拒绝他的道歉?总不能真误会她还对他余情未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恼火、震惊、惶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惹得陈泱心头火气,叉起果盘里的草莓,狠狠咬下一口,汁水迸溅。
文心从未见过沈时昱,但明显陈泱认识他。两人无论是颜值还是气场,都远超所有偶像剧的般配程度,直接点燃了她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兴许是她目光过于热烈。陈泱实在无法视而不见,咬着牙,蹦出一句:“他是我以前的医生。”
骗鬼呢?
刚才电梯里那种看似剑拔弩张实则暧昧缠绵的氛围,说这两人没故事,她文心两个字倒过来写。
尽管一脸不信,嘴上却还是配合地敷衍着:“原来如此。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结束了跟我说,我到电梯口接你。”
陈泱张了张嘴,本想再解释两句,又觉得说多了无趣。只好泄气地挥挥手,让文心走了。
她前脚走,后脚包厢门又被推开。
身着白色香奈儿春季套装的女人快步走进,与陈泱相似的精致眉眼,多了一份岁月沉淀后的温柔优雅。
她张开手,笑着将陈泱搂进怀里:“泱泱!妈妈好想你。”
陈泱的眼眶微润,她埋首在陈芸颈窝,瓮声瓮气地撒娇:“我也好想你们。”
距离上次回家,已有三年之久。这三年她不停歇地进组、赶通告,好几次说好回去探望父母,总是因为临时变更的行程不得不搁置。
她拼了命想证明自己,不敢向家里诉苦,甚至连电话也少有,就怕家人一句话,她便立刻缴械。
踏上这条路开始,那些虚与委蛇、明枪暗箭、诋毁谩骂,陈泱从没怕过,但她深知,至亲的心疼会烫伤她内心最柔软的腹地,会让她想要龟缩在这片永远安全,无风无浪的港湾里。
可是,不甘心。
她想捧着奖杯站在聚光灯下,感激所有爱她、支持她的人。她是累年征战的勇士,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战利品。
眨去眼里的水光,陈泱松开手,往她身后看了看,问道:“爸爸呢?”
陈芸摆摆手:“别管他,在下面和人聊天呢,遇上从前的学生了。”
陈泱一脸狐疑,还想再问,却被陈女士握住双臂,她眉头紧皱,口吻严厉:“你别岔开话题,我倒问问你,你们公司是不让人吃饭吗,怎么瘦成这样?”
眼神闪烁,陈泱摸了摸鼻头,声量低下去:“角色需要,等拍完这个戏就好,只是暂时的。”
“是吗?那你现在身体怎么样,还疼得厉害不?”
陈泱是早产儿,从小身子骨就比同龄的孩子弱,像个漂亮易碎的瓷娃娃。为了给她补身体,陈芸没少费心思,可始终收效甚微。
后来她进入青春期,又开始受痛经的折磨,好几次活活疼晕过去。借着单鹤鸣和沈老爷子的那点交情,才求到沈家古法来医治。
就这样,陈泱认识了沈时昱,并在老太爷的指点下,成为他第一个病人。
两年时间,她破破烂烂的身体被调养得与正常人无异,从此告别了噩梦一般的痛经,也再不会因为吹了凉风就高烧不退。
然而,这些年超高强度的工作,自虐一般地刻薄身体,健康状态早就逼近红线。生理期也乱得不成样,痛起来比从前更甚。
这样一想,也不怪沈时昱会气到口不择言,她如此作践身体,确实辜负了很多人。
陈泱按下心里的酸涩,笑容明朗:“你每次打电话都问,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沈医生吗?他杏林妙手,那几年调养得好,我壮得跟牛似的。”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听理事会的人说小沈那孩子也来了,你俩见着了吗?”
拿起茶几上放着的拍品图录,陈泱一边翻阅,一边随口应道:“没有,哪那么巧就能碰上。”
“要不我待会儿问问他在哪里,咱们过去打个招呼,你这身体还多亏人家小沈。”
放下册子,陈泱满脸无奈又带着几分认真:“妈妈,你别一口一个小沈,他家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这么几年不联系现在贸然找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上赶着巴结呢。”
“倒也是,那算了。”陈芸抬手看了眼时间,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下方席位已经陆续满座。
云鼎洲际的这个会场供拍卖使用,可以容纳几百人,共分为上下两层。
一层是展示台和大会场,二层有六个独立的包厢,环绕整个会场。每个房间都配有出价键,方便不愿露面的买方或者身份特殊的客人,可以在不泄露身份的同时参与拍卖。
这场慈善拍卖会由顶级拍卖行嘉顿和善水公益基金会联合承办,拍品囊括了画作、瓷器、玉器、雕塑等多种形式的藏品。
随着拍卖师开始介绍拍卖规则,陈泱越发频繁地看向门口。察觉到她的心神不宁,陈芸轻声叹气,紧挨着她坐下,伸手搂住她的肩头。
“你爸就是那个臭脾气。放心吧,他肯定会来的。”
陈泱点点头,紧紧回抱住陈芸,从她阳光般温暖的气息里汲取力量。
父女的隔阂始于她决定做演员的那一天。
单鹤鸣三十七岁才喜得千金,加之陈泱从小羸弱,可以说是千宠万爱,一句重话都没舍得说过。
对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平安健康,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谁曾想,陈泱放着好好的国画不学,大二时决定半路出家,去做演员。
在他看来,娱乐圈就是个乌烟瘴气的染缸,徒有光鲜,实则扒皮剔骨,吃人于无形。他怎么肯让宝贝女儿落到那种地方去?
到底是亲生父女,犟起来,一模一样。陈泱提着行李从家离开的时候,单鹤鸣狠声道:“你就非得去是吧?去了就别回来!”
一语成谶,她果真是很多年都没能回家。
由于时间冲突,陈泱和剧组磨了很久,才求来了这一天的时间。
她费尽心思,既是为了家人团聚,也是希望能和父亲解开多年的心结。
因此,自打陈芸独自现身,陈泱的心便不可抑制地往下坠。
还是不肯见她吗?
在她低落的这段时间里,拍卖已经陆续进行了一半。
突然,陈芸拍了拍她的手,惊喜地指着电视屏幕上转播的拍品细节:“泱泱,这个镯子好。”
她这一嚷,陈泱的注意力也自然地转移到现场。玻璃飘花,这样品相的翡翠确实难得。陈芸钟情翡翠,上层的料子也过手不少,能让她入眼的,动辄百万起步。
陈泱工作这几年,最高兴的就是给家里人花钱,况且毕竟是慈善拍卖,她作为公众人物,来都来了却不参与竞拍,也说不过去。
起拍价300万,此时已喊到380万。陈泱果断按下出价键。
“390万,场内出价,”拍卖师的屏幕上能够显现包厢的出价,没等他喊第二次时,更高的出价便出现了,“400万,电话出价。”
陈泱面色不改地继续按下去,下方立刻有了回应:“410万,回到场内。还有更高的出价吗?”
“OK,460万,前排跳价!470万,回到电话!”
她皱了皱眉。出价的速度很快,价格已经超过心理预期了,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时,拍卖师举手喊出新的出价:“550万,场内跳价!还有人出价560万吗?”
她眉心一跳,跳价80万抢这个镯子……有点冤大头啊。
刚才拍卖师是瞥了一眼面前的电子屏才喊的场内价,那冤大头应该就是坐在二层包厢里的人。
想起和她同时达到顶层的某位巨豪,这点钱对他来说确实洒洒水。若果真是他,如此一掷千金,是为了那晚她见到的那个女人吗?
大概他并非不通风月,只是无心与她风月。这么想着,陈泱收回了放在按键上的手。
拍卖师落槌,550万是最终成交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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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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