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和元山在成衣铺外等着西宥,元山已经接受了自家世子日渐堕落的事实,现下正木着脸思考该怎么跟王爷交代。
西宥换了副男子扮相,一贯的白裙此刻变作暗到极致的黑袍,她手中没再拿着随身的佩剑,而是换成折扇,乍一看还真像个翩翩公子。
“拿着剑进不去花楼。”她好心提醒元山。
“我要保护世子,没有剑怎么行?”
“我可以保护他啊。”
“你连内力都没有。”
西宥扁嘴看向于文,手指着元山,“他瞧不起我!”
不用于文开口,元山便翻着白眼开始无脑道歉:“对不住沈姑娘,是我不对,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世子文!”
沈姑娘已经不满足于让他道歉了,她还要他道歉的态度诚恳。
*
三人来到花楼,楼下挂着一排谜题,西宥径直略过它们。
于文叫住她,“这些是什么?”
西宥看了眼,解释道:“这些是姑娘们出的谜题,如果能解出来,姑娘们会无偿同你游玩一天。”
“那我们为何不解谜?”
西宥看看于文,又看看一旁的题,微笑道:“因为我钱多,我不喜欢让姑娘们吃亏。”
于文装模作样咳了声,勉强压下唇角扬起的弧度,但笑意还是从话语间流露了出来:“不如我们看看是什么谜题?前段时间购置衣物费了我不少钱财,目前着实有些捉襟见肘。”
世子文很会照顾人的面子,有他在的地方西宥很少会下不来台,西宥带着他来到那位花魁的谜题前,昨天她和李择言琢磨了半天,最终决定直接花钱。
被赶出来后他们拿着谜题去问王逸林,王逸林只瞥了一眼,毫不留情让他们收拾东西滚蛋,他说他们在侮辱他的智商,她和李择言灰头土脸走在街上,骂了王逸林一路。
于文:“好像有些难度。”
西宥眼睛一亮,原本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在听到于文这么一说后她立刻凑过来,像找到了知己一样,“是吧?是有难度吧?”
于文着手拿下那道谜题,笑着同西宥点头,“我不愿让姑娘花钱,即便再有难度也要尝试一番。”
于文提笔写下几个字,把谜题和谜底一起交给元山,自己则和西宥站在原地等候。
西宥没抱任何希望,摇着扇子同于文说着闲话,见元山空着手回来,她把扇子一收,准备开启她的砸钱之旅。
“行了,走吧,我带了我爹的私房钱来,花起来不心疼。”
元山:“玉盈姑娘正在来的路上。”
玉盈,正是那位花魁。
西宥倒着步子走回来,咬牙切齿看向于文,像只炸毛的猫,“你不是说有难度吗?!”
于文笑意盈盈,眸子仿若藏着细碎星辰,面对西宥这恼羞成怒的可爱模样,他难得放声大笑起来。
沈姑娘实在是太可爱了。
*
清风拂过湖面,掀起点点涟漪,船桨穿破水面,涟漪瞬间扩大。
女子一袭轻纱,抱琴走向案前的男人,她身姿摇曳,步步生莲,她脚踝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勾人心魂的预告,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在这二人独处的游船上。
“公子好生俊俏,奴家都不太敢自称花魁了。”
玉盈开口,便起了满室旖旎,她伏在案前,薄纱下的双峰若隐若现。
于文身子往后撤,不去看面前美艳的女子,而是目光幽怨地看了眼船顶。
“弹琴需要凑这么近么?”
玉盈捂嘴笑,笑声清脆如铃,却与西宥直爽的笑不同,她的笑是带着媚意的。
“奴家都已经在这了,公子却还惦记着琴。”她意有所指,伸出手去抚于文的脸,于文又往后撤了几步,她的手停在了空中。
玉盈眨眼,不相信自己的手落了空。
她去看面前的于文,确实是一副柔弱面相不错,说不准他体内各种疑难杂症,相比于昨天来的那两个人,这种人是最容易魅惑的。
她眯起眼,重新看向于文,娇嗔道:“公子好伤奴家的心啊。”
她说着,绕过案几往于文那走,她就不信了,她还拿不下这样一个病秧子!
于文撞上她的眼睛,那写满**的眼,他有一瞬的恍惚,玉盈唇角微勾,顺势去探他的脖子,这是男人最易动情的地方。
秋风起,西宥额前的头发被卷起,她头枕着左手,另一只手握着剑,在船顶躺得很平。
游船里的声音分毫不差入了她的耳,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方位。
女人在靠近,男人在后退,女人又近,男人再退。
声音没了。
西宥皱眉,怎么会没动静呢?
不确定,再听听。
船舱内响起男人微弱的咳嗽声,西宥猛地睁开眼,操起手中长剑往身下刺。
坚硬的木板瞬间开裂,天光乍泄,长剑精准插在玉盈身前,但凡她刚刚再往前一步,这剑就会扎在她身上。
于文竖在唇边的手指徐徐放下,这是一个比任何风尘女子都要勾魂的动作,配上他唇间的笑,那杀伤力不亚于拿着重锤猛敲你心房,玉盈却只感到后背发凉。
她的手还停在空中动弹不得,哪怕剑来了她也无法挣脱,便只维持着这个要摸上他脖颈的动作。
船顶跳下一人,于文指尖微动,玉盈的手在这时恢复自由,借着刺目的日光,她隐约看见白色的丝线在空中飞舞。
于文退到无处可退,后背抵在船体,对上西宥的眼睛,他轻拧着眉,很是委屈的样子,“姑娘,她要轻薄我。”
全程连根头发丝都没碰到的玉盈:“……”爹的,好大一个绿茶。
*
恩客们去花楼消费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西宥确实无权指责什么,把玉盈送走后,她抱着剑送于文回太子府,仍然对玉盈的话百思不得解。
她扭头看于文,眉头紧锁,“她为什么骂你绿茶?绿茶是什么?”
“我亦不知。”
西宥嘴一撇,接受了他的说法,转而问他:“世子觉得玉盈姑娘如何?可能让你动心?你会为了她一掷千金吗?”
于文记起玉盈的那双眼,眼底闪过兴味,她也就只有那双眼有意思了,至于旁的,他提不起丝毫兴趣。
“玉盈姑娘与我比,姑娘觉得如何?”
西宥被这问句整懵了,她抬头看于文,从他的语气和俊美的面容中隐约明白了何谓“绿茶”。
口干无比,西宥咽下不存在的唾沫,僵硬地撇过脸,说:“我不问你这个问题了,你也别再问我。”
于文低笑,沈姑娘真是太可爱了。
*
次日,西宥照常走出将军府,街上的讨论声比以往还要激烈,西宥听了一嘴,眉头立刻皱起。
安平侯死了,就在昨夜,他的车驾停在路边,从轿子里流出来的血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胆大的人掀起帘子一看,差点没被吓个半死。
安平侯直挺挺地坐在轿子里,他胸口插着一把刀,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据调查,安平侯昨夜去了花楼,还翻了玉盈的牌,加之轿子里有一股细微的胭脂香,与玉盈身上的味道很相近,因此官兵首当其冲抓了玉盈。
西宥把这个消息告诉于文,于文沉思片刻,道:“即便不是玉盈姑娘杀的,她也活不了。”
这是基于理性分析作出的判断,玉盈无权无势,还是个风尘女子,本就难逃一死,不管是不是有人刻意栽赃,她是安平侯生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这一事实做不得假,可以说她必死无疑。
这件事的严重性较大,交由了大理寺处理,西宥颇感可惜,大理寺的手法可不温柔,只怕这天底下又要少一位美人。
于文瞧见她惆怅的神情,以为是自己的话过于冷漠伤到了她,于是斟酌着补了句:“或许天无绝人之路,她能活下来也说不定。”
西宥懒懒摆手,“除非她命中有贵人相助,否则决定逃不过这一劫,因为安平侯夫人很可怕,她绝对不会轻拿轻放。”
安平侯夫人年轻时是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她出身将门,自小就跟随父亲打战,虽她身上无军功,可她那一身功夫却叫人不敢小瞧。
西宥都能猜到玉盈是怎么死的了,想到安平侯夫人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太可怕了,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对上安平侯夫人。
*
西宥沐浴完,站起来穿衣服,身后动静明显,她披上里衣,不急不忙道:“这里是将军府,若你伤了我,只怕十八层地狱也容不得你。”
“噗通”一声,有人在她身后跪下,她穿衣服的动作顿住。
当下她只有一个想法——不会吧?
“求沈姑娘救奴家一命!”哪怕是求救,她的声音也满是媚意,若不是西宥是名女子,听到这哭诉只怕早就软了腿,恨不得将一切奉上。
西宥缓缓回头,她身后的人确实是她今早和于文讨论的玉盈不错。
她仰头看天花板,无语到了极致忽然想笑。
这天杀的,那传说中的贵人居然是她?
“我救不了你,你快些走吧。”西宥拿起外衣披在身上,颇有些送阎王爷的意味。
照理说西宥是绝对不可能为了她与安平侯夫人对上的,可她对西宥提了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的条件——鬼医谷先生的行踪……不过她也说了,这是按道理来说的,她本人并不讲道理。
西宥颇有些为难地看向她,虽然他们燕平军在行军打仗上比不过长平军,但他们在严刑逼供这方面却是一流的,没有一名探子能带着秘密入土,就算是死,你也要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出来再死。
该对她用哪种刑呢?
冷酷无情的沈小将军摸着下巴思考这个问题。
玉盈或许以为这能完全拿捏西宥,可她到底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西宥自小就混迹于男人堆里,幼时沈将军与帝王外出打仗根本无暇顾及她,她与李择言时常溜进他的书房,把他的各种兵书啃了个底朝天。
当一个人把她的底牌透露出来时,那就说明她还有其他底牌,就比如,她并没有说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既然她有本事逃出来,那她也就不用对她客气了,把该她知道的都告诉她吧,著名顺手牵羊大师沈西宥如是道。
似是看出了西宥的邪恶念头,玉盈有短暂的失语,女孩子家家,要玩这么血腥吗?
“你来此是为申冤还是为活命?”西宥蹲下来与她平视。
要是只为活命那就好办,要是是为了申冤……那她就要考虑请出他们燕平军最好的审讯师了。
“申冤。”
西宥微笑着睁大双眼看她,头稍稍一歪,把话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一次她在“活命”这两字上咬字重了些。
……就像于文说过的,沈姑娘给的从来就不是选择题。
玉盈再次失语,良久,她嘴唇一张一合,说出了西宥乐意听到的那两个字。
西宥双手一合,痛痛快快道:“你我真是一拍即合啊!我会为你做一份身份令牌并予你白银千两,这够你生活八辈子了,今夜我就把你送出京城,晚了就出不去了。”
玉盈垂下头,干笑。
确实是一拍即合,不过她的巴掌全呼她脸上了。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西宥与玉盈一起坐在房间打发时间。
西宥特别感谢玉盈能支持她的事业——她一走,再也没有大娘抱怨他们的夫君上花楼了,玉盈则因为自己要隐姓埋名而陷入沉思,或许来这里并不是最优解呢?
“为什么那些男的会疯了一样为你花钱呢?”西宥问。
玉盈回过神来,也算是接受了以后的命运,反正去哪都一样,左右她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勾引男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看西宥年纪比她小,问这句话的时候也不带任何看低的意味,她难得交心:“因为是我让他们为我花钱的。”
西宥翘着二郎腿看向玉盈,“你怎么就能让他们为你倾家荡产呢?”
玉盈拍下她的腿,“别这么坐,你怎么没点女人样?你这样如何能勾到俏郎君如何能拿到他们的钱?”
西宥:“……”
玉盈——一个神一般的人物,一生致力于让男人倾家荡产,她对男人没有任何兴趣,只对男人手里头的钱感兴趣。
西宥实在太没有女人味,引来玉盈的频频皱眉,她脑子一转,决定让西宥成为京城中的第二个玉盈。
“这样吧,我教你一个我的独门绝技,你学会这个,也算是拜我为师了,你要好好发挥我的意志,让天底下的男人都成为穷光蛋。”
西宥头一歪,疑惑道:“你也会抄家?”
玉盈:“……”你没救了。
玉盈教了西宥半天,西宥没学会,她不愿承认是自己没教好,便拍案道:“好了,你学会了,出师吧!”
西宥拧着眉,一脸怀疑,“真的?那我明天找个人试试。”
“啊。”玉盈大脑光速运转,她要是随便找个男人试那不就暴露了她没教好吗?那不行!
玉盈眼睛一亮,有了!
“你去找昨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位郎君试吧,他可是连你师父我都没勾引成功的男人,他能很好地检验你的学习成果。”
西宥半信半疑看她,“真的?”
玉盈忙不迭点头,快步往马车跑,“真的真的,不用送了,以后大路朝天,我们有缘再见吧。”
*
西宥有种难言的直觉,那就是绝对不要与安平侯夫人碰上,这桩命案从头到尾都明白写着“阴谋”二字,她一向不爱玩阴谋。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直觉从来都是对的。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今夜她作出的决定很好地避免了一场纷争。
安平侯府。
“夫人,那位姑娘往燕平将军府上跑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梳妆台前的妇人动作一顿,若有所思,“燕平沈?是那丫头。”
侍卫低垂着头应下:“看她的方向,确实是去找了沈家小姐。”
妇人手放在梳妆台前,一下一下点着桌面,“太子府、工部、户部、兵部……长平王。”妇人轻笑,“她几乎只手遮了半片天,罢了,由她去吧。”
“若沈姑娘查到侯府……”
“她很聪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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