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局随着陈尧南彻底的烂醉结束。
童希把醉得没意识的小芳半抬着进了化妆间，放在沙发上时，小芳眉头微皱，嘴上呢喃，童希凑近听，只听她说，不喝了不喝了。
她从包里拿一瓶酸奶，这酸奶是她事先备好的，解酒用，她喂她喝了几口，小芳蜷着身子，背对她睡过去了。
“真不知道她这酒量怎么还敢来做陪酒？”旁边卸妆的珍珠嗤之以鼻。
童希没说话，把酸奶放在了桌上。
“不过也是，今天她是撞了大运，让那个石总选了她。”珍珠道，“平常冷板凳坐久了，酒量这么差也能理解。”
珍珠那股高高在上的口吻让童希觉得不舒服，但是她也不想说什么，这种鄙视链，在哪个角落都会上演。
童希电话响了，王经理打电话来，说有客人找她，在一楼夜场的吧台处。她换好了换好了衣服，拎着包，这一路上，她脑子里飞快地组织语言，提前想好措辞，在面对陆栩的时候，她该说些什么。
直到她在吧台处，瞥见了那个戴着围脖的背影。
略略意外，她走去。石涌也看到她了，朝她举了举手。
童希坐在他旁边的高脚凳上。
石涌喝了口水，看着她，笑了笑。
“准备下班了吗？”他看她换了身衣服，拎着包。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童希问。
石涌双手交错搁在桌上，一副松弛的模样，他见她开门见山的问，他低头笑了笑，又抬头看她，“我看你年纪挺小的，是不是刚毕业？”
童希没回答他。
石涌从这安静的两秒中听出了她的回答。
石涌社会经验丰富，一眼看这姑娘，觉得她有点矛盾。
长相干净，怎么看都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但眼神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那种往外冒、藏不住事的清澈，更多是内收、内藏、带了点内核的。这姑娘在酒桌上谈笑风生，下了酒桌就像换了个人般，整个人都没这么热络了。
“为什么想做这行？”石涌问，“不好意思，如果我这么问有冒犯你的话。一个姑娘，长得好看，又年轻，确实是资本，用这个去贩卖，或者换个字，去做交易，其实也无可厚非。”
“石老师，不好意思，这个问题我不太方便告诉您。”
石涌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拒绝，愣了愣，佯装自然地喝了口水。
“能理解，这是比较私人的问题。”
“我在想啊，能让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去做这行，我想有可能是因为缺钱吧。对吧，如果你缺钱的话，我这有一个工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石涌看着她，问道。
童希道：“石老师，可能......”
石涌猜出她想说什么，打断她，“是这样的，这份工作呢也不需要你花很多时间精力，我可以给你先结一笔钱，后面每月再给。”
“多少钱？”童希问。
石涌仔细观察她的反应，“你想多少？你报价都可以。都可以谈。”
童希想了几秒，问：“什么类型的工作？”
“是这样的，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
陆栩坐在副驾驶位上，拉开窗，任风淌着，呼呼地吹在脸上。
在等代驾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点进群里，打开列表见最下头的一个头像，黑白手绘，tx，备注是童希。
她在包厢里游刃有余的风情，不像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白纸一般脆生生的，倒是能玩弄风月。
他若有所思，翻了翻人事那边推给他入职的新员工简历。
车的顶灯没开，路边的灯光隐约透进，也是一小段光源，暗处，手机光投衬在陆栩脸上，神色不明。
简历右上角的照片，女孩披着长发，眼睛看着前方。她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却没在笑。
她的眼神，透着一股虚无。像是看着你，又没看着。
又种又天真又沧桑的感觉。
她的眼睛像是有什么魔力，让人看着就被吸附住了。
童希，刚毕业大学生。翻了翻作品集，里头有很多产品设计、还有室内设计的作业和案例，和日常的美术作品。
他翻开她往期作品，都有着浓烈的颜色，内含一种激烈的情绪。
很学院派的，带有实验意义的作品。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敲打屏幕，敲下了一行字，发送，把手机就丢在驾驶位上，头仰靠在后头，手臂抬起，整个盖在眼睛上。
-
童希晚上回去时，客厅灯已经熄了，她轻手轻脚地换完鞋，往里头走。
打开卫生间灯，冷白的白炽灯下，镜子里那张驼红一片的脸，有种恐怖感。
她摘掉隐形，卸了妆，低头洗把脸，没想到那股恶心劲儿整个涌上来。她站了一会儿，想缓过神来，没想到实在忍不住，她跑出去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童希吐完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长发垂落，脸色苍白。
只听轻轻扣门，传来女孩的声音。
“童姐，你没事吧？”
童希没吱声，又是一阵呕吐。
一阵安静后，门开了，童希像是没事人一样出来，神态如常，但脸色暴露了她的不舒服。
“你没事吧？”罗莉莉问。
她嗅到了一股酒味，联想起她刚刚的举动，想着应该是醉酒呕吐的反应。
童希有点无力地摇摇头，“没什么，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罗莉莉道：“我没睡，在床上躺着，就听到你声音......”
见童希去厨房接了杯水出来，她跟过去过道：“要不要我买点药？楼下有个药店。”
“没事，我睡一觉休息一下就好了。谢谢你。”童希声音轻弱，端着水就往房间去了。
“你早点休息吧，这么晚打扰你还真不好意思。”
童希轻扯了一个像笑容一样的弧度。
“好，实在不行和我说声，我都在。”罗莉莉道。
“好。”
门轻轻关上，罗莉莉站在门外。
她顿时觉得，和这邻居刚建立起来的情谊又消失不见了，这种忽近忽远的感觉，让她感到一阵莫名。
-
童希刚到办公室，就发觉，大家看她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劲。
她和他们不熟，也没问什么。王肖的位置是空的，他上午没来。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蔓延，直到Ellen在微信上给她发了条信息，让她去一趟茶水间。
Ellen在冲咖啡，看了眼周围没人，轻声问她：“你怎么了？”
那眼神和今早其他人一样。
她有点搞不懂什么情况，摸了摸后颈，“什么？”
“你昨天做了什么错事了吗？”
童希似是不解，“做错事？没有吧。”
“老大昨晚大晚上突然来找我，要了你的简历，还说想考虑开掉你。”
Ellen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说了一个炸弹信息。
童希表面不动神色，“我不清楚，昨天我也就开会见了一次他。”
“他微信找你没？”
童希摇头，“我们昨天几乎没有交流。”
“那就奇怪了。”Ellen皱眉不解，“说实话，我认识老大这么久，第一次见他这样在第一天辞退人的。上回辞退，也是实习生表现太差，量房量数据差这种低级错误......”
Ellen目光微顿，收住了话头，目光落在远处，旋即扬起了笑容，“陆老师早。”
“早。”陆栩神情淡然，向Ellen微微颔首。
童希很敏感地觉察到，他的目光轻轻地擦过她。
她有点局促地站在那。
Ellen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走。童希回到工位上，陆栩端着杯子出来，往楼上走去了。
几分钟后，童希收到Ellen的信息，说老大找她，让她上楼一趟。
童希回了个好。
童希上楼，深了口气，做好了准备，轻轻叩门。里头的人说了句请进，她按下把手进入。
这间办公室很明亮，对面一排开口很低的窗户，外头树荫婆娑，树梢透着光，夏日的生机蔓延着屋内。
陆栩回头看她，淡声道：“坐吧。”
他专注地在一个临窗的巨大木质画架上作图。
光线柔和，浅浅地勾勒了一道柔光。他穿着一件浅色的衬衫，很舒适的棉麻面料。
童希坐在沙发上。
这是个大平层办公室，窗边上放了很多各式各样的工艺品，另一边是书，像是书店的设计，中间桌面上整齐地摆放了很多书，三面全是书架上都是书。有个茶几、黑色沙发。
“想必Ellen应该和你讲了我的想法。”陆栩一点点画着手头的设计图，声音和缓。
“她和我说了。”
“你怎么想的？”
童希倒是坦然，静静道：“您若是想炒了我，我无话可说，这是您的权利。”
陆栩笔尖微微一顿，回头看她。
对面不远处沙发上，童希端坐着，面容似无起伏，不动神色地望来。
她看上去比起昨晚要安静、矜持，但他知道，她并非这样。
“就这么接受了？不争取一下？”陆栩目光直视她。
童希声音很平静：“我能理解，如果您确实对我陪酒的身份有介意、或者是充分怀疑我的作品真实性，我也没什么可以说的，这种东西是越解释越黑。”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去莱肯工作么？”陆栩问。
童希没说话。
陆栩在等她回答。
“昨天，石涌找我说让我帮他一个忙。”童希想到什么，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陆栩几不可见地顿了顿笔头，声音如常，“什么忙？”
“他想买通我接近陈尧南。”童希轻声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陆栩笔头停下，“他让你接近陈尧南做什么？”
身后的人没说话。
安静了几秒，陆栩侧头去，把笔放下，他去桌上拿纸巾仔细地擦拭了手，“他让你接近陈尧南做什么？”
他重复问了句。
“我说了，您能让我留下吗？”童希轻问，抬眸看他，像是在试探。
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指尖不自觉地曲着，紧绷着。
陆栩没想到她会和他谈条件，他眉头轻抬。
对面女孩安安静静地坐着，身形纤瘦，整个人身躯略略绷着，像是有些紧张的模样，虽然表情看上去很平静。
他唇角微掀：“好啊，你说。”
“石涌让我找机会接近陈尧南，作为他的线人去打探富隆商场这个项目的情况，尤其是关于您的。”童希顿了顿，一直在观察陆栩的神情，“他视您为眼中钉。”
陆栩把纸巾揉成一团，在那玩着。他在思考什么，眉头微皱。
“我可以留下你。”陆栩道，“不过，你也需要帮我个忙。”
童希看他。
“石涌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你需要把所有的信息都同步给我。”陆栩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去。
他的眼神即使是温和的，但细看也带了三分锐利，声音平静而温和。
“能做到吗？”
见童希没说话，陆栩又道：“作为酬劳，除了日常工资之外，我这边会打一笔奖金给你，作为商务关系维护费，能接受吗？”
他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静。
童希点头，轻声道：“好。”
“还有没有其他要说的？”陆栩问。
童希摇头，“没有。”
“好，你去忙吧。”
-
童希中午就收到了银行转账的消息。石涌按约定先预支了一笔，童希拿到钱后，给柳艳转去剩下的那笔钱。
Ellen 给她发了信息问情况如何，童希回了个一切都好，没有什么事发生。Ellen回了个松了口气的表情。
晚上童希去莱肯，小芳感谢她，感谢她昨晚把她从包厢扛回来的。童希说不客气。
她的化妆包被花花丢了，没办法，她借了小芳的化妆包画了妆。
明显地，整个化妆间分为了两派。
一边是以珍珠为首的，一边就是她们俩。
当只有小芳一人在的时候，花花挑眉看着她，暗讽道：“哟，找到同伴了？”
她知道小芳经常坐冷板凳，老是被人排挤，平常都独来独往的，非得这么呛她一句。
“哎，我们这群人，人小芳看不上和我们交往，就去抱那个新来的大腿。”花花道。
珍珠低头在那涂指甲油，“小芳，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老是讨不好客人？”
“为什么？”
“你过来。”
小芳走去，珍珠笑了笑，“你觉得，我好看还是那个新来的好看？”
小芳愣了愣。
“你要是远离她，我就给你推我这几个客人给你。”珍珠不急不缓道，低头慢慢地用小刷头轻轻地刷着指甲，“要不然，你也别想在这混了。”
童希刚进来，小芳在那化妆，表情有点奇怪。
她对着镜子想要定一下妆，找小芳借定妆喷雾，见没反应，她又再轻唤了一声。
后头叽叽喳喳聊天说笑声，聊哪个客人的趣事。显得她这边格外安静。她侧头，小芳的侧脸绷得很紧。
“小芳？”
“抱歉。”半晌，小芳道，“我不能借给你。”
童希愣了愣，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花花那边方向。
见花花和珍珠在聊天，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几道目光落在这边，她望过去的时候都藏起来了。
她意识到是什么原因了。
“好，谢谢。”她轻声道，声音很平静。
童希下了班，去找了趟王经理。王经理在和别人谈笑，她走去，看着他轻声道：“王经理，我有事找您。”
王经理手头的烟微顿，看着她，问：“什么事？”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王经理跟着她到了楼梯间。
童希低头捂着火，点燃了烟，在窗边上，呼出的第一口白烟被夜风飘散。
她问：“想和您做个交易，您看看可不可行？”
“你说。”王经理把烟灰弹在窗框里，说道。
“陈尧南来莱肯，是不是找的您预约包厢和酒水？”童希问道。
“是，没错。”
“您下次能否把陈尧南的预约信息告诉我？”
“你想做什么？”
王经理抽着烟，隔着烟雾盯着她。
浓妆下，掩盖不住女人清丽的面容，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蕾丝吊带裙，上衣裹着一件衬衫，风光半露，露出的脖颈修长，手长脚长的，静静地抽着烟，不说话的时候有种餍足后的淡然感。
她有种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感觉。
起初是他负责面试的，莱肯的选拔门槛高，对外观、形体、身材都有严苛的要求，童希个头不算高，但胜在比例好，纤瘦白皙，气质加分。她身上有种上流社会追求的淡雅感。
至少看起来不是脑袋空空的那种。
加上又是知名大学出身，选的是和艺术挂边的设计，之前做过平面模特。
这些条件都无一例外，让她在那次面试中闪闪发光。
只是当时她和多数女孩一样，对于下海这件事百般介意。
原以为已经错失一个好苗子时，没想到他竟然接到了她的电话，说可以过来试工一天。
果然，这几次的效果，他是看在眼里的。
这姑娘很有潜力。
童希没回答他的问题。
王经理其实已经心里有答案了，他夹着烟手指无意识轻挠额头，“我和你说，陈尧南这人，不好搞。很多姑娘呢，和你一样，打他的主意不少，但这人挑得很，珍珠，你知道吧，什么客人搞不定？但对陈尧南，没什么用。”
童希想起了昨晚，珍珠对陈尧南那副百依百顺、柔媚性感的模样，整个人巴不得倒贴在他身上。
“我想试一试。”童希道。
王经理把烟吐她脸上，直言不讳地看着她，“那我有什么好处？”
童希没躲开，镇定道：“这就是要和您谈的。每次除了酒水，还有小费，我都分您五成。”
她看着他，“如何？”
王经理轻挠额头，一副在思索考虑的样子。
“行吧。”
“我知道，他最近会有一场。后续有什么再和你说。”王经理道。
“好，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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