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几日,薛云遥心里对崔映夜的愧意荡然无存。
起先她觉得将崔小侯爷纳入局中,被迫娶不爱之人,实属有些强人所难,难免生出些许愧疚,但小侯爷的一番行迹,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婚前,宁昌侯府的人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次,薛云遥也以为只是单纯送下聘礼,谁料竟还有单独送她的物品。
此刻,薛云遥坐在屋子正中,身子微斜,扶额倚在一旁的扶手上,轻抬眼帘,淡然地望着面前的千峰与阿池。
只见那二人抱着一堆书本,互相推搡,吞吞吐吐,眼神躲闪,谁也不敢抬头看薛云遥。
“你们小侯爷又给我送什么好礼了?”薛云遥语气悠悠,回想前些日崔映夜托人送来的唬人玩意,只觉好笑,表面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君子,竟是如此幼稚做派。
阿池终究还是争不赢千峰,埋头低声道:“崔公子让我们寻了些话本来给小姐解解闷。”
“放那吧。”薛云遥随手指了指一旁的书桌,心底诧异今日竟只是送了些话本。
“小姐……崔公子让我们一定要讲话本内容亲自念给你听。”阿池越说声音越小,时不时还在吞咽口水。
薛云遥撇嘴,这崔小侯爷莫不是以为她不识字?
罢了,也不必为难这些下人。
见薛云遥轻轻颔首,阿池才鼓足勇气,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崔映夜所叮嘱的全都说出来:“第一本讲的是被休女子的痛苦生活……第二本讲的是一女子为攀高枝不择手段的故事……第三本讲的是……”
阿池声音愈发微弱,到最后直接没了声。
“是什么?”薛云遥肚子里生出一窝的火气,表面仍然温和地弯眉浅笑。
“讲的是大婚之夜……新娘活生生被新郎给气死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阿清从门后走出,将话本一把抢过,还顺手拍了拍阿池的脑袋,“我们小姐活得好好的。”
阿池吃痛地揉揉自己的头,嘀咕道:“这些话都是崔兄让我说的……”
倏地,他像想起什么般,扫了一眼阿清,两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惊喜:“你伤好了?”
阿清后退两步,甩开他的双手,回答道:“早好了。”
见她冷漠的模样,阿池抱怨般脱口而出:“我前些天还救你一命呢,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本是他们师兄妹的寒暄,薛云遥却听得直了直身子,审视的目光投向阿池,语气里带了些许严肃:“你前些日救了阿清?”
明明前些日让阿清去河间镇看舟舟之事只有她知晓,近日为避免节外生枝,她便让阿清去别处养伤,因此受伤一事应鲜少有人知道,为何阿池却像知道所有的样子?
她原是试探一问,可阿池眸子里闪过的失措让她心里生疑,于是连声道:“何时何地?”
一遍接一遍的质问,阿池愈发局促起来,面上的慌乱点点流露,这件事本答应了崔映夜该保密的,怎就不小心说了出来……
就在阿池快要被薛云遥无休止的质问淹没时,薛恒的出现像是救了他的命。
“薛大人来了,小的就先告辞了。”
阿池就连说这话时都不敢抬头看一眼薛云遥,与千峰一起飞快离开了薛府,走在路上都仍然心有余悸。不知为何,明明面前之人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会给他如此强的压迫感?
走到宁昌侯府时,阿池仰头长叹一声,虽说好不容易从虎口脱离,但现在又要回去领罚了。
……
“看来这崔公子也是体贴人的,竟晓得给你拿些话本解闷……”薛恒轻抚胡须,一边满意地点点头,一边拿起话本随手翻翻。
一张醒目的通缉令落了出来。
薛恒轻咳两声,尴尬地倒吸一口凉气,自顾自接着说:“就是不太细心,怎么还把通缉令夹在里面了?”
他俯身捡起通缉令,想来应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都已不大看得清,只是画像尚且清晰,一眼便能认出是谁。
“居然还没抓到啊。”薛恒虽忍不住感慨,但心里清楚此人是传说里的江湖高手,追捕多年仍能逃之夭夭。
“你去把它扔了。”薛恒顺手指了指站在一侧的阿清,晃了晃手里的通缉令。
阿清乖乖接过。
因为埋着头,没人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悄悄咬紧的下唇,以及不敢落下的眼泪。
没想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见到你。
师父。
……
阿清走开后,薛恒坐在圆凳上,张望四周,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堆话。
“沅沅,你这些日身子可好些了?”
“我又给你求了符回来,定能佑你。”
“今日的药可喝了?”
薛云遥心里一团乱,但还是耐着性子一一回应,直至最后才如同打趣般说道:“父亲,可是舍不得沅沅?”
薛恒被戳穿了心思,但依然不肯放下面子,一脸倔强地偏过头:“成亲而已,又不是见不到了。”
“那父亲可否允许沅沅出趟门?”薛云遥瞪大双眼,语气里尽是委屈,轻声央求道。
“不许。近日对你看得紧是因为你本就身子弱,快成亲了,莫要染了风寒。”
“父亲,沅沅只是想成亲前多出去看看……”薛云遥垂下眸子,仿佛眼里又要生出盈盈波光。须臾后,见薛恒迟迟没有反应,她又轻叹一声。
这一声叹息,拖得极长,像是夹杂了不少的心酸和不甘,空气里都无端生出些涩苦。
薛恒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背过身,叮嘱道:“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说完此话,他迈步便出了屋子。合上门的那一刻,他心里都放心不下薛云遥。这些年对温听雨的亏欠,全都弥补给了独女薛云遥。不纳妾不续弦,顶着无后的指摘,只宠云遥一人。
虽说之前曾幸好薛云遥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可他不知道,门被关上还可以打开,心就不一定了。
门一关,少女的眸子便冷了下来。
薛恒现在对她所有的爱,于她而言,都像是一场戏,一场懦弱之人用来伪装的戏,伪装对妻忠贞不渝,实则是因为温氏的血比容氏的血高贵,伪装父女情深,实则是因为用她来填补失去温听雨的痛苦。
堂堂七尺男儿,懦弱到不敢见容七娘,不敢承认自己曾有风流浪荡有私生女。
薛云遥又想起了那个与命运挣扎的舟舟,也想起了阿池的话。
她已无定心香,但也无再寻之打算。每每恨意与回忆交织攻心而来,席卷她每一寸肌肤,摧残她所有心智之时,也只能硬抗。
拖着痛苦的躯壳,她脑子里快要失去理智,只剩下愤恨,摇摇晃晃走到祈福的神佛前,一步一颤。
笑无声,泣无泪。若这世间真有神佛护她,又怎会让她此刻受尽苦楚?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看那掌心痣。
回想上次如此难受已过三年有余,这三年时光,她虽日日装病浑浑噩噩,但好在记忆模糊少了痛苦,若是就这般活下去也是甚好。
可为何又要让她想起来!
难怪那日见到崔映夜心底生出波澜,原来是因为宿敌的仇恨啊。薛云遥眯眼,脑海里浮现出昔日的画面。
记忆虽只恢复了零星半点,但在薛云遥看来,一切都已清晰。记忆里,她与崔氏兄妹是旧识,曾一起去见过舟舟,若是能串起来,便什么都说得通了。
难怪阿池能救下在河间镇的阿清。
难怪王修这个蠢人能发现舟舟是她的妹妹。
崔映夜居然为了报崔南雪的仇能做到如此狠辣的程度!
狗东西!
薛云遥猛地吐出一口腥红鲜血,双腿发软,快要倒地时是阿清扶住了她。
“小姐,你怎么了?”阿清怀抱着薛云遥,将其扶至椅上后为她把脉,却怎么都找不出问题,总觉得薛云遥全然不像生病,更像是失了心智。
阿清垂下眸子,若是师父还在就好了……
薛云遥却毫不在意般擦拭嘴角的血迹,冷声道:“备马,我要去河间镇。”
阿清闷声应下,心里还在反复想薛云遥方才近乎发狂的模样,总觉得好像听谁提起过。
到了河间镇,薛云遥为舟舟换上素衣,立下坟冢。
方圆百里,鸦雀无声,一片寂静,时不时传来的风声,如啼哭,又如嘶吼。薛云遥每听一次,都觉得是舟舟在抱怨。
抱怨薛云遥为何要留舟舟一人于河间镇。
抱怨薛云遥是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自己却是无人认领的野丫头。
薛云遥跪于坟前,手里紧紧握着舟舟自戕时的簪子,握的太用力,近乎快要将手刺破。
这枚簪子是曾经容七娘留给舟舟唯一的遗物,如今,舟舟却以这样的方式去见她的阿娘。
“要是有来世,还是莫要相遇了吧。”
泪水滴在簪子上,薛云遥回应了心里对舟舟的愧疚。
要是早点发现该多好。
要是多备些侍卫该多好。
要是舟舟没有救下落水的她该多好。
倏地,一阵风吹过,她的那滴泪滑过簪子,砸在了地上。
薛云遥猛然回头,对着风来的方向大呵一声:“何人?”
那人的行踪太快,身影很快消失在这荒野里。
“小姐,我去追。”阿清出声道。
薛云遥颔首答应,目光落在那人消失的方向,总觉得此人的出现与舟舟有关,“你去追,我先回府,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阿清领命,跟着那人的身影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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