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大梦一场。
恰逢瓢盆大雨,浇灭了薛云遥对这世间所有愤恨。
火光尽灭,她纵有万千不甘心,却只能认命。
“阿清,你要将我带到哪?”
马背上,薛云遥被阿清压制,动弹不得,任凭这雨水洒在脸上,倒是让她渐渐清醒。
“小姐莫怪。快到了。”
阿清纵马扬鞭,加快步伐。
穿行于这山野中,一片漆黑,又是雨夜,薛云遥都分不清南北东西了,只能任由阿清将自己带到这陌生之地。
马停在了一间茅草屋前,阿清扶着薛云遥下了马。
风雨中,这间草屋摇摇欲坠。走近几步,屋顶漏雨,四周败落,真是凄惨。
薛云遥一身红妆与此地格格不入,立于这山野间,像是华丽又奢侈的点缀。
她站在门口,审视般望向阿清。
“这是哪?”
阿清没有回复她,只是垂头为她撑伞。
倒是有一男子的声音从草屋里传来,此声拉得极长,清晰又响亮,在这山野里回荡,伴着雨声飘到薛云遥耳里。
“薛姑娘,好久不见。”
薛云遥心尖猛地一颤,好熟悉的声音。
匆匆回头,刹那间,模糊的记忆如这大雨般坠在她的心里。痛感随之而来,此番阵痛近乎剜心,仿佛千刀万剐刺破她的肉身,叫她不得安宁。
天旋地转间,她感受到阿清将自己扶至屋里。
草屋破败,但亦有安身之处。
那男子点燃了烛火,也为她点上了定心香。
“你是谁?”薛云遥意识朦胧,双目近乎看不清东西,却仍然循着那男子出声的方向问道。
“救你命的人。”那人含糊其辞,想来是不愿告知她,只是守在灶前继续熬着汤药。
薛云遥可没这个耐心,强忍浑身阵痛,从袖里拿出匕首,用尽所有力气指着他怒声道:“告诉我,你是谁!”
那人见状却并未被吓到,竟轻笑两声,语气里带有些无奈,“算起来我们三年前才见过面的,薛姑娘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
说着,那人放下柴火,起身朝薛云遥走近两步。
烛光下,薛云遥彻底看清那人的容貌。
“我叫宋无眠。你可还有印象?”
倏地,薛云遥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多看了两眼宋无眠的模样,半晌后才出声:“你不是说我重病的大夫?”
虽说打扮与声色不同,但薛云遥一向看人准,这人一定是三年前给她看病的大夫。
宋无眠轻轻撩起额间的碎发,语气里都有了些许自豪,也夹杂了欣喜:“看来本少侠的模样给薛姑娘留下极深的印象啊。”
“少侠……”话音还未落下,薛云遥便觉得心里难受,垂下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匕首也落在了地上。
“好了,薛姑娘还是好生休息吧。”宋无眠为其拾起匕首,递至其侧,想要转身继续给薛云遥熬着汤药。
薛云遥又喊住了他,“你到底是谁?是通缉令的江湖大盗?是千金难求的郎中?还是……”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了。
宋无眠背对着她,立在原地,任凭溜进来的寒风将他满是补丁的衣衫吹得鼓鼓的。高扎的长发顺着风扬了起来,明是少年模样,为何又尽是沧桑?
“你现在太累了,不用知晓其他事。只需记住,我是来救你的。”
“可是你毁了我的所有计划!”薛云遥扬声道,若非阿清将她带到这里,她早已夺了王修的狗命,待那之后,她亦做好赴死的决心。
“舟舟让我护好你,你只需干干净净的活下去,至于旁的事,交给我便好。”宋无眠迈开步子,俯下身继续熬药。
“你为何认识舟舟?为何要全都交给你?你要做什么?”闻言,薛云遥忍不住质问道。
见宋无眠迟迟不语,薛云遥挣扎着从凳子上站起,却力不从心扑倒跪在地上。
“哎,这又何必呢……阿清,让薛姑娘好生休息会。”宋无眠虽不情愿如此,但实在不忍心见薛云遥在地上挣扎。
话音刚落,薛云遥就感觉背后受到一击,一阵眩晕后,彻底昏倒在地上了。
……
一缕晨光刺入眼内,薛云遥迷迷糊糊地揉揉双眼,伸手撑着榻边坐了起来。
脑袋还有些疼……
她缓缓睁开双眼,却被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
怎么又回到宁昌侯府了?
薛云遥再次揉揉自己的双眼,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满屋都是大红的绸布,一桌的枣子与花生。
忙了一天一夜,到底还是又饿又渴。
她虽仍然难以置信,但还是想先填饱肚子。坐到桌前,想先喝点水,怎料倒出来的竟是酒,呛得她咳了良久。
须臾后,她低头看到自己的婚服,才无奈地轻拍脑门,怎么忘了这洞房的水能是水?
说到洞房……新郎呢?
就在薛云遥四处张望时,背后的窗边传出响动。
她凝神,放下酒杯,正要从袖中拿出匕首时,崔映夜幽怨的声音才悠悠传来。
“怎么回自己家都跟做贼一样……”
薛云遥回过头,见到风尘仆仆拍着自己衣衫的崔映夜,再看到窗边留出的细缝时,便将一切都想清楚了。
想来这小侯爷定是不愿与她圆房,自己跑出去睡了一夜,又怕被别人生疑,只好天亮又回来。
倒是阴差阳错顺了她的意,不然昨夜也不会如此顺畅的从侯府溜了出去。
“你不要误会啊,我只是怕旁人议论。”崔映夜见薛云遥有些茫然的神情,自顾自解释起来。
薛云遥却猛地摔了杯子,眼神凶狠起来,“崔公子还怕旁人议论?你做的那些事可一点都不光彩。”
崔映夜拧眉,未成想只是没与其圆房,竟生了如此大的火,看来这薛云遥不但为人阴险狡诈,还这么小肚鸡肠。
他心里也极其不喜薛云遥,本就见不惯她任性的模样,自然不会嘴上输给她:“薛小姐就做的是光彩事了?”
“狗东西。”薛云遥现下虽恢复些理智了,但克制不住想骂崔映夜的心,甚至想冲上去将他暴揍一顿。
罢了,既然昨日留下自己一条命来,也有的是时间查明真相了。
但若真是崔映夜,纵再有宋无眠插手,她也定不会留其一条狗命。
崔映夜先是愣了几秒,应是没想到薛云遥会如此骂他,旋即回过神来,不甘示弱地回应道:“薛小姐可真是大家闺秀。”
二人视线交错,闪出万千火花。
“少爷,娘子,该去敬茶了。”
门外丫鬟的声音传来,才打破这屋里的一片诡异的寂静。
薛云遥先别开目光,揉了揉眉心,暗暗抱怨成亲后事情真多。她起身,正打算前去敬茶时,才发现自己还穿的是婚服。
她在屋里四处翻找,终是找到了下人们为她准备好的新衣裳。倏地,她连身子都懒得转过去,抱起衣裳冷声道。
“本小姐要换身衣裳。”
崔映夜转过身,正要与其争执一番,却见少女已然自顾自换了起来,霎时红了脸,连忙背过身,垂下头闷声闷气道:“你也不害臊。”
经历一夜腥风血雨,又被人打晕,薛云遥本就头疼欲裂,一想到还要去给他人端茶敬礼,便愈发心烦,自然顾不上旁的。
尤其是还要见到崔映夜,她更加烦躁了。
“小侯爷,本小姐不仅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薛云遥为自己理好衣裳后,见镜中自己,满意地点点头,又窥见镜里等得稍微不耐烦的崔映夜,悠然道,“更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简直不可理喻!
“薛小姐……”崔映夜气不打一处来,只是话音未落,却听到身后开门的声音,这才敢转过身,竟发现薛云遥已然弃他先走一步了。
少女走得干脆,连知会都懒得知会一声。
罢了,他忍。
崔映夜迈开腿,快步跟了上去。
忽而,薛云遥想起自己还是需要装病,便放慢了步子。崔映夜虽不解,也还是跟着慢了下来。
二人并肩,一起走完了这长廊,引得无数小厮低头驻足议论。
“如此一看真是般配啊。”
“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对!郎才女貌!”
“越看越觉得是天生一对。”
闲言碎语飘到薛云遥耳里,从成亲那日便有不少类似言语,听得她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若是旁人听到此番话语定是欣喜的吧,真可惜,她与崔映夜,只能说是名副其实的“怨偶”。
真是相看两厌。
本以为这样的话只在下人们的闲谈里听得到,直到薛云遥见到了崔瑾。
到了正堂,薛云遥将茶递到崔瑾面前时,那已年过不惑的宁昌侯,一见到薛云遥便笑得合不拢嘴,若非侯夫人林鹭轻咳,怕是连茶都忘了接过去。
“真是般配。我儿晚照能娶此妻,便是……”
喝得太急,崔瑾呛到急咳,缓了良久才稍稍平复,擦干嘴角的水花后,仍不忘夸赞道:“此茶甚好!甚好!”
见崔瑾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林鹭无奈地偏过头,不忍直视。
谁不知宁昌侯满意这桩婚事是因为薛家千金不但身世显赫,虽闻身患重病,但到底也是千里难遇之美人,如今又得圣上亲自赐婚,是侯府难遇之喜事,怎会不高兴?
她看着薛云遥向自己递过来的茶杯时,愣了几秒,有些恍惚。
天边洋洋洒洒铺下一片光晕,朦朦胧胧,林鹭仿佛回到多年前的某个清晨,女孩笑得明媚,晃着脑袋地问:“林夫人,南雪在不在家呀?”
“母亲。”薛云遥见其出神,迟迟没有接下茶杯,忍不住唤了一声。
林鹭这才缓缓接过茶杯,低头喝了一口茶。
为何昔日旧友,竟成了如此生疏模样?
或许崔瑾一高兴便忘了,可她依然记得据南雪所言,就是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薛云遥,曾推南雪坠河,以女子清誉名节为由逼得南雪不敢报官。
可是不应该啊。
林鹭攥紧了手里的茶杯,水里浮现出她思索的双眸,怎么会是薛云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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