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安来的更晚一些。
他到的时候,荆斯遥一个人坐在包厢最角落,谁也不搭理。
荆斯遥端着酒杯,衬衣袖子被他挽起一截,露出手腕外侧突出的腕骨。
他肩膀挺得很直,头却微垂着,侧脸线条被昏暗的灯光勾勒着,冷到极致。
看上去心情非常糟糕。
“……”
荆斯遥这幅样子,让许世安不由得想起之前无意间刷到过的一个短视频。
上面的文案稍作修改,就能完美适配荆斯遥此刻的精神状态。
早逝的父母,歹毒的亲戚,迟钝的(未来)老婆,还有破碎的他。
许世安“噗嗤”一声笑出来,走到荆斯遥旁边坐下,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幸灾乐祸地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荆斯遥一把将他的胳膊甩开,转过头看许世安一眼,没说话。
荆斯遥眼底漆黑一片,里面藏着很多许世安看不懂的疯狂和挣扎。
许世安一愣,下意识问:“和周恂青吵架了?不会吧,下午从医院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自从那场车祸后,许世安就很少再从荆斯遥的脸上看到这种复杂的表情。
任何情绪都是会消耗精力的。
他太累了,要学的东西太多,要谋划的事情太多,只能硬生生将自己逼成一台高效运转的精密机器。
但也有例外。
十七岁那年暑假,许世安去德国玩了将近一个月。
恰巧那段时间,柏林举办了一个模型展售会。
返程前几天,许世安接到了荆斯遥的电话,请他帮忙在展会上买几个市面上很少见的模型。
“模型?”许世安第一次知道荆斯遥还喜欢这玩意。
那时的荆斯遥已经在美国上大学了,只有放长假才会回国。
许世安改签了机票,总算赶在荆斯遥返校前几天把东西交给他,“以前也没见你玩过这些啊?”
荆斯遥笑了一下,少见的有几分高兴。
许世安只当他是一时兴起,直到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他费力好大力气才带回来的航模车模,全部摆在了周恂青的房间里。
许世安这才发现,荆斯遥和周恂青的关系,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差。
·
楼天宇心中大喜,满脸堆笑地合上门。
虽然他看不清最里面坐着的那个人是谁,但却从那人的语气和旁人的态度中知道这人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一般。
是荆斯言吗?
楼天宇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人说话时的声音,但又感觉不太像。
管他谁呢,楼天宇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这个包厢里坐的可都是望海市里排得上号的富哥,随便一个在他这买两瓶酒,那他未来几个月的业绩就都不用愁了!
楼天宇佝偻着腰,从兜里掏出名片,由外而内挨个递。
“零度酒业?”吴凡嗤笑一声,把手里的名片揉成一团扔到旁边:“什么意思啊你,拉了半天关系就为了让我们在你这买酒?谁知道你卖的酒是真的还是假的?”
“绝对保真!”楼天宇看到吴凡的动作,也不生气,十分谦卑地陪着笑脸:“吴少,我们公司是一间已经有十几年历史的高端酒行,绝对诚信经营!”
陈浩扫他一眼,语气不屑:“诚信?你这种人懂什么叫诚信吗?”
楼天宇脸色发白,嘴角的笑容也变得有几分僵硬。
他当然听得出吴凡和陈浩话语中的讥讽,却丝毫不敢发作。
楼天宇进入高中后,因为个子高再加上有几分社会气,没少干仗势欺人的事。
毕业后,他突然发现从前在学校里的那些手段全部都不管用了,却也很快适应了社会中人的丛林法则。
本质上来说,这种人骨头软,脸皮厚,气势全靠硬撑,真遇见事了怂得比谁都快。
他把吴凡扔在地上的名片捡起来,继续卖力地向别人推销。
荆斯遥本来是没认出他的,只是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直到楼天宇不知死活地提起了荆斯言。
脑海中突然有什么模糊的东西一闪而过。
荆斯遥想到了那个肮脏、布满灰尘的废弃仓库,头被死死按进水桶里窒息边缘的濒死感,还有窗户被敲碎时,照进仓库里聚拢又很快分散的月光。
荆斯遥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
哪怕是在上学的时候,也只知道他是荆斯言身边的一条狗。
荆斯遥对狗没兴趣,他更想打主人。
但今天……
磨磨蹭蹭,楼天宇终于来到包厢的最里面。
他把手心在衣服上使劲儿蹭了蹭,用堪称恭敬地姿势双手将名片递到荆斯遥手边。
楼天宇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也不敢问,只好道:“您有需要,可以找我。”
荆斯遥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指尖夹住名片翘起的那个角,懒洋洋地看一眼,笑了:“楼、天、宇,以前七中的?”
楼天宇还以为有戏,热情地回复:“不是,我是隔壁三中的。”
“这样啊……”荆斯遥声音拉得很长:“那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学校里见过你呢。”
虽然只隔了一条街,但七中是望海最有名的国际中学,而三中,虽然听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但里面招收的学生,大多都是些中考时就被分流下来,又不愿意安心去学一份技术,整日游手好闲的社会混子。
说到这个,楼天宇一下既骄傲又兴奋:“我以前经常去七中,所以可能见过我吧。”
“你知道荆家的大少爷吗,我以前和他挺熟,哈哈。”
荆斯遥扯扯嘴角,眼睛又黑又亮:“这样啊,原来是跟荆大少混的。”
楼天宇毕业后就跟那群公子哥断了联系,自然也不知道荆家发生的那些事,所以并没有听出荆斯遥话中的深意。
荆斯遥点点头示意他蹲下,往前凑了凑:“那你还记得我吗?”
楼天宇眨眨眼,一头雾水。
荆斯遥这几年气质变了,连带着给人的感觉也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荆斯遥熄灭烟头,擦擦手,目光从楼天宇坑坑洼洼的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他眉毛上方,那一小块还算得上光洁的皮肤上。
“仓库、水桶、扇巴掌,想起来了吗?”荆斯遥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神冰冷而专注,就像是终于盯上期待已久的猎物。
……
楼天宇浑身一凉,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忽然有一个人影,和眼前这个男人逐渐重合起来。
“你是荆……”
“想起来了?”荆斯遥笑笑。
他看着楼天宇惊恐的表情和颤抖的身体,摇了摇头:“你怕什么?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你。”
“你不是想卖酒吗,先喝一杯,让我们看看你的诚意吧。”
荆斯遥找了一个透明玻璃杯,用力一摔,脆弱的玻璃杯立刻四分五裂,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荆斯遥用脚把那堆碎片拨在一起,拿起桌子上的酒,倒了半瓶在上面。
“喝吧,喝完了,我就买。”
包厢里一片死寂,其余几人屏住呼吸,根本不敢往这边看。
许世安虽然不知道荆斯遥荆斯遥有什么仇,但他看荆斯遥这样子,就知道劝不住。
许世安冲陈浩他们几个摆摆手:“没事,咱们几个继续喝。”
楼天宇不用荆斯遥说,就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趴在这么一堆玻璃渣上把酒舔干净,怎么可能。
那肯定要破相的。
“荆少……我,对不起。”
荆斯遥笑眯眯看着他,语气轻柔:“喝。”
楼天宇吓得都快哭出来了:“我不卖了,不卖酒了,你让我走吧!”
荆斯遥最后的耐心也耗尽,他一把掐住楼天宇的脖子,将他狠狠往下一按,脸贴在地上:“喝!”
楼天宇的脸被碎片不知道划出多少道口子,血流不止,他一边哭一边舔地上的酒。
荆斯遥垂眸冷冷地俯视他,一只脚踩在他肩膀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荆斯遥揪着后领子将他拎起,确认楼天宇左边眉毛上方也有几道被玻璃划破的细痕后,狠狠一脚,毫不留情地把他踢到一边。
“行了,滚吧。”
楼天宇一摊烂泥一般瘫在地上,满脸血痕,看上去极其恐怖,被陈浩和吴凡架着往外走。
“那什么,遥哥要不咱今天就先到这吧,我把他交给酒吧的人,看怎么处理一下。”
荆斯遥点点头:“行,你们先走吧,所有费用记我账上就行。”说完,又坐回了原位。
周恂青盖着厚厚两层被子,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就陷入深度睡眠了,今天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太冷了吗?
周恂青呼出一口热气,拢在手心里搓了搓。
手机突然响了。
周恂青看了一眼屏幕,立刻翻身坐起来。
“……喂。”
“小周,你……还没睡吧。”许世安吐字含糊不清。
周恂青攥紧被子:“怎么了?”
“你能不能来接一下荆斯遥,他醉得快死了。”
周恂青沉默几秒,问:“在哪里?”
“vk.酒吧。”
喝醉了?
下午不是还很硬气吗。
周恂青恨恨地想。
他穿好衣服,急匆匆出了门。
家里那扇饱经风霜的铁门被他重重摔伤,惊起一阵带着灰尘的风。
他一步两个台阶,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小区门口,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好在一路畅通。
周恂青到达vk.酒吧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酒吧的工作人员引着他上了顶层。
周恂青喘口气,伸手推开包厢门。
借着走廊的灯光,他一眼就看到像条狗一样,歪着头躺在沙发装死的荆斯遥。
还有大着舌头坐在地上,正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的许世安。
“……”
卧龙凤雏啊。
“哎,你来了!”许世安看到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起衣服就往门外走:“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你记得一定要把他送回家。”
周恂青懒得跟醉鬼多说,他对许世安的职业滤镜已经全部碎了,现在满脑子都是不靠谱三个字。
周恂青走到荆斯遥面前,踢了他两下:“喂!醒醒!”动作并不重。
荆斯遥挣扎两下,慢慢睁开眼睛。
门被关上了,屋内一片漆黑。
但周恂青还是把他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看得很清。
荆斯遥的眼底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情绪在闪动。
周恂青不愿和他对视,俯身去拽他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回家。”
荆斯遥没说话,反手扣住他的微凉的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将自己五根手指全部插进周恂青的指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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