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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思念成疾

霎时间,屋内静默一片。那刚刚还被纤纤玉手握着的“六点”骨牌,下一秒摔落在地,“啪嗒”两声,滚落至宋妗妗脚边。

“阿...阿姐。”

上一秒还欣喜若狂的娇娇人,连忙敛去笑意,心虚到头都不曾抬起半分,只敢低声下气般软着语气默默喊着。

宋妗妗弯腰捡起骨牌,不曾开口,气势却压的人喘不过气。

她缓步向前,活生生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含笑开口:“继续呀,怎么我一来就停了呢?”

宋汝善搓了搓手心,时不时回眸瞧一眼容洵也或崔渡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卿卿...”

宋汝善那水灵灵的眼眸着实容易让人心软,一旁的容洵也斗胆出声,却在下一秒被宋妗妗毫不留情的睨了眼,悻悻地收回了欲扯住她衣袖的手。

“世子也是,妗妗自是没有资格在这里说些什么——”

闻言,容洵也身子微震,连连摇头,小声辩驳道:“不是的卿卿...”却完全被她忽视了过去,那细微的话语也被遮盖。

“但妗妗这一路上走来,那小厮却也是同我说了,世子今日申时的药膳还未服吧?”

如此一言,清风盈袖钻襟的声音都如在耳畔。

容洵也低垂着头,手指交错重叠,有些无地自容。

宋妗妗垂眼望去,却发现他身前的骨牌竟一时都不见了。若她刚刚没有站在屏风旁观察,倒真会认为自己误会了他。

不过下一秒她便轻笑出声,视线落至容洵也压在手腕下的衣袍——

一向平整的袖内,此刻却鼓鼓囊囊的。

窗棂外玉珠重砸,乌云翻涌,烟峦润雨下,那脸生的女子轻笑了声。因着她脖子微倾,耳侧随意挽起头发的珠簪微微勾勒出她面容的轮廓。

宋妗妗却只是侧眸看了一眼便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宋汝善打断。

“阿姐,其实汝善本是想尽早回府的,都怪...都怪崔渡山!”

正抬起茶杯欲小酌一口的崔渡山突然被提,脸色茫然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黑着半边脸冷笑了声:“好你个宋汝善,亏我刚刚还花了半个多时辰告诉你那图纸的大概意思,现在竟就把我给卖了。你良心呢?”

“良心?良心都被某个刚刚故意拿点大的骨牌针对我的某个人给吃了!”

宋汝善似被气得不轻,双手叉着腰别过脸怨道。

却正正好对上宋妗妗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宋汝善,到现在你都还想着你那骨牌呢?”

“阿姐...我真的错了。”

“好了。”

僵持下,那窗边女子忽然起身,宋妗妗抬眼望去,这女子虽只穿了件素青长裙,不聊确实一等一的好,像极了蜀地特有的重莲绫,丝细光润,做工精致。

她眸色一沉,细细打量着。相比眼前这名女子,便是那名丝绸商的女儿了。

“宋小姐,是玉娘的错。”

蜀地那名丝绸商姓秦,眼前人,应是秦玉娘。

“是我提议宋二小姐玩骨牌消磨时间以便等待宋小姐到来的。”

女子声调温和轻柔,胜如弱水。神态悠闲轻灵,单站在那便儿自有一股脱俗清雅之意。

屋外萧萧雨声下,窗外梅树敲打。屋内却听得她吐语如珠,竟一时让原本生起心烦之意的宋妗妗瞬时静了下来,只朝她细望了眼。

“你说是为等我而来,你又是怎知我一定会来?”

瑟瑟几响,秦玉娘闻言疑惑侧了下头,语气却仍是恭敬:“是世子大人告知于我,让我在此等候宋小姐。”

下一秒,轮椅声在耳侧响起。

容洵也趁其不注意,已经紧紧贴在宋妗妗身侧,直到衣衫间再无空隙。

“卿卿,我已然告知沈怀青,在你知道一切后来寻我,难道他忘记了吗?”

宋妗妗哑言。

没忘记,告诉是告诉了。

只是换了种方式罢了。

一直站在身后的谢净真闻言略显惊讶,凑到她耳畔低语:“师父,我、我并不知道表哥是世子底下的人...”

“无事,与你无关。”

宋妗妗深吸了口气,就差在心底将沈怀青骂八百个来回了。

很显然,此刻她才意识到,沈怀青是故意的。

故意不说清楚,让她多想后还能安然退出。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在报刚才她拦住他手的仇罢了。

一想到这儿,那上挑的狐狸眼再次浮现于眼前,宋妗妗眉心处立刻跳了几下,

此人,真真是心胸狭隘、争风吃醋第一人。

雨声愈发的响,漏雨落了地、沾了襟,让心事起了潮。

忽的,一阵酥麻感从手心传来,惹得宋妗妗浑身一僵。

她垂眸,只见隔着单薄的布料,容洵也正轻柔地用手指碰了碰她那冰凉的手。

他的手生得骨节分明,虎口处有着因常年握笔长成的茧。

察觉到她的目光,容洵也毫不忸怩地抬起那双溢着光的眼眸,笑道:“妗妗,你今日这身衣裳甚是好看。”

闻言,宋妗妗不过是笑了一秒,随后便决绝开口:“多谢世子夸奖,还请世子先去将药喝了吧。”

“我们立刻就去!”

宋汝善见时机到了,立刻自告奋勇地上前,丝毫不留容洵也说话的机会。待走至门前,又想起什么般连连后退,一把拽走还在喝茶的崔渡山。

“阿姐,你们聊,我们就先不叨扰啦!”

“我的茶...”

待人声散落于风,屋内便仅剩秦玉娘和宋妗妗二人。

秦玉娘垂眼浅笑,抬起手斌道:“宋小姐请坐。”

天边舒云醉卧于薄雾中,秦玉娘未关窗,甚至将胳膊伸出窗外,感受着雨丝敲打、浸入衣裳的感觉。

宋妗妗张了张口,竟不知一时从何处说起。

据秋曳所说,秦玉娘与她阿父相依为命,关系却在几年前变得很僵。秦父因事务繁忙,也不常与玉娘交流,父女两的关系就如此刻萦绕于山水间的薄雾,风一吹就要散了。

“你阿父,想必是进了那绣衣坊了。”

“其实在你们同我阿父商议银两时,我就猜到这个结果了。”

闻言,宋妗妗一愣,“这是为何?”

“你不了解我阿父,自是不知。”

“我阿父,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为自私自利之人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秦玉娘的脸色白了好些。

那搭在窗台上的手指被紧紧握住,睫羽低垂,眸下尽是黯淡。

她深吸了口气,强撑起一抹笑回眸看向宋妗妗,但那眼底悲凉却瞬间刺入她的眼帘。

“绣衣坊一定是知道了你们商议的细节,便故意加价,用更让人心动的合作让阿父自愿离开的。宋小姐,你们铺子里,怕已有了绣衣坊的眼线了。”

宋妗妗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但眼下最关键的还是生辰礼的制作。”

“听宋小姐这般说,想必是已有对策了?”

宋妗妗起身,将那幅图纸拿在手中细细打量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们想玩,我便好好陪他们玩。”

江上浮萍聚,墙角暗梅涌。

朦胧下,雨凝高枝。

悄然间宋妗妗回眸,却见玉娘脸颊,不知何时残留了道泪痕。

“秦姑娘...”

宋妗妗怔愣了下,细声喊道。

“抱歉,是我见这故景想起了往事,没能忍住心绪。”

宋妗妗轻脚落地,走至身侧,拿起手帕递了过去,“若是忍不了,就不用忍了。这里并无他人。若是玉娘相信我,可与我说说。”

秦玉娘破涕为笑,接过手帕,“没什么,只是有些艳羡宋小姐罢了。”

“艳羡我?”

“宋小姐才貌双全,身侧有亲人相伴、亦有相爱之人在乎,自是羡慕的。”

见眼前人神情低落,宋妗妗心中却不是滋味,如鲠在喉,无法言说。

秦玉娘并不在乎宋妗妗是否回话,她目光飘远,怔怔地望向远方沉雾,低眉诉起往事:“其实曾经,我亦是他人所羡之人。”

“我的阿娘会在元宵节给我亲手做香气腾腾的黑芝麻元宵,会和阿父一起在花灯节同我游街,那年的鱼灯我都还放在家中,也会在新春之际,只愿我此生幸福快乐,行途坦荡。甚至——我也有我所爱之人。”

“我们自幼相识,两情相悦。他会在乞巧节约我出门,只为同我一起将那灯笼挂于树上,而我也会将亲手所绣的绣品赠予他。他曾与我说,待他求取了功名,便会风风光光的向我提亲。”

氤氲水雾缭绕在二人之间,泪雨砸入心脏,掀起一片涟漪。

秦玉娘声音微颤,眼眶早已通红一片。提及往事,嘴角带了些许笑意,却掩盖不了那已经潮湿的双眸。

豆大的雨滴落在手掌,却似千斤重般将她的手击落,她撑不住的跌坐在椅,苦笑声悲切。

“可是现在,都不会再有了。”

滑落那一刻,宋妗妗立刻反应过来牵住了她的手,那被雨水几乎浸湿的掌心凉的彻底又刺骨,她却不管不顾,攥在手心,紧握着。

“玉娘...”

秦玉娘泄下了全身的力气,疲惫不堪般倒在椅背上,仿佛也卸下了那个总是一副温婉端庄的模样。

“宋小姐,我知道你想要安慰我,但不用了。有些事,你想忘,却如何都忘不了、放不下,只能日日夜夜受此折磨,无法喘息。”

“我曾厌极了雨天,它潮湿、泥泞,也总会耽误我的一切。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这雨下的可真好,好到我可以忘记痛苦、将自己埋进这雨雾中,任由它打湿我的衣裳、将一切悲痛化进雨中。”

“玉娘,容我唐突,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和绥九年秋十月十四日,阿母病逝。同年十二月,暴雨如注,我那可怜的少年郎,竟成了他人的刀下亡魂,死不瞑目。”

所以...所以秦玉娘才爱上了雨天——

因雨连天,可见故人。

秦玉娘这已是,思念成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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