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第五天，只觉时间过得飞快，什么都没干，就临近了尾声。
春简待在家里几乎没怎么出门，即便出门，无非都在春祠街周围活动：要么陪姥姥姥爷去晨练和吃早饭，要么去附近书店买两本新书，要么便是在回来的路上在街口的超市里帮忙买些调味品或日用品。
倒是在哪儿都能碰见周子祈。
他似乎也没怎么出远门，白天里，大部分时间在自家店里帮忙，端盘子擦桌子招呼客人，诸样熟稔而行云流水，晚些时候，便推着轮椅陪他奶奶散步遛弯，从春祠街到街心公园，转一圈再回来。
邻里左右都认识他，碰见他，总会停下来和他聊上两句，老人们顺手塞他兜里两颗桃儿，黎中的男生们会热情问一声去不去学校打球，女生们则会难掩雀跃的神色同他打招呼，就连附近老大爷家路过的狗都喜欢冲他摇着尾巴撒欢乞怜。
周子祈在学校也是如此。
少年天天拿他那笑得清透烂漫的漂亮脸蛋示人，呼朋唤友，成群结队，被大家拥簇——好似一枚吸铁石，也像大冬天里的取暖机，有吸引所有人朝他靠近的温暖磁场。
街上的大人无不夸他性格好，懂事稳当，阳光热忱，走在哪儿都是吸睛惹眼的存在，脸上总是挂着舒暖灿烂的笑意，让人轻易拥有好心情。姥爷也这样形容周子祈，是个成熟早慧的孩子，内核稳定和内驱力极强的少年人。
但另一方面，春国兴同样觉得，他眼里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有着青春期的朝气、快乐和美好，也各有各的脆弱、迷茫和冲动，他可以有小孩子的缺点，唯独不该是如此成年人般的妥善周全。
春简似懂非懂，只觉得讨人喜欢似乎是他天生的本领。
她的语气里是微不可觉的歆羡，“性格好的人总是讨人喜欢。”
姥爷摸摸她的头，温声笑说：“性格好不好不重要，周子祈是个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
春简腼腆笑了笑，心道，无所谓，旁人如何评价都无所谓，她只在乎姥姥姥爷。
下午的时候，春简接到一通快递公司的来电，说是有一个海外的跨境包裹要送过来，但留的地址不详，需要再确认一遍正确地址。
春简怔了片刻，应好，报上详细地址。
快递公司修改了地址，又确认了春简今天下午一直在家后，提醒一小时内会送货到家，到时候注意电话。
然而一个钟头过去了，春简的手机依旧毫无音讯。
又一个十分钟过去，快递员的电话才打通，那端却只一阵杂音，无人讲话，春简“喂”了两声，门口隐隐约约响起敲门声，再然后，便听到了周子祈的喊声。
“春简，春爷爷，高奶奶，有人在家么？”
春简忙跑过去开门。
快递小哥急得满头大汗，手慌脚乱地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自己嘴巴，满脸歉意地不停鞠躬。
周子祈见状，帮他解释：“他是聋哑人。刚刚来我家店里问路，拿着手机打听你家地址，我就带他过来了。”
“谢谢谢谢谢谢，麻烦了。”春简跑进屋子里拿了两瓶矿泉水，递给周子祈和快递小哥。
快递小哥把半人高的一大箱快递搬进来，周子祈搭了把手，春简又是一声谢谢，周子祈闷闷发笑，“感觉你要谢不过来了。”
春简窘然地挠了挠腮，不再讲话。
快递在墙角置放好，一切妥当后，快递小哥递给春简笔和单子，打了个手语手势。
春简埋头签签收单，周子祈随口说：“他也说谢谢你。应该是谢谢你的包容和理解。”
快递小哥在一旁傻笑点头。
虽然他压根听不到周子祈在讲什么。
春简讶然抬眸，“这你也知道？”
周子祈漫不经心地胡扯，“电视上无聊看的。”
春简小声嘀咕：“你以为你是柯南呀。”
周子祈一本正经地说：“好吧，被你看穿了，其实吧。”
春简慢半拍，“啊？”
周子祈扬唇，皎白的一排牙齿便露出来，“其实我是在夏威夷学的。”
……神经啊！
春简一下子秒懂。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迅疾低下头去，心跳伙同唇角，悄悄惴惴地扬起来。
快递小哥拿着签收单人都走了，厨房里的姥姥却才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她用腰上的围裙边擦手边走到堂屋，“呀，小祈来了啊。”
“做饭呢高奶奶。”周子祈笑眯眯应。
“可不是么。厨房的油烟机噪音大，没听到你来了。”
“没事儿。”周子祈半开玩笑地讲，“您快继续做饭去吧，不用管我，小心锅糊了。”
话毕，也准备离开。
“你等会儿！正巧，简简她姥爷炒了一大锅锅包肉，咱们家吃不完，你带一盒回去。”高慧兰忙不迭去厨房盛了一盒锅包肉出来。
锅包肉用铝制四方饭盒装着，盖子盖得严严实实，高慧兰塞周子祈手里。
周子祈的脸上笑意爽朗：“谢谢，那我不客气了。”
又礼貌补充一句晚点儿会把饭盒洗干净还回来，出门的时候，不忘顺手捎走门口的垃圾。
“这孩子。”高慧兰不由感叹一句他方方面面无声息的细致入微。
周子祈走后，高慧兰方才注意到地上的快递，便好奇问春简：“谁寄过来的快递啊，简简？”
春简表情淡淡地说：“祝旭东。”
高慧兰稍顿，欲言又止，“又是他啊。”
春简抬眸笑说：“姥姥，锅真要糊啦！”
高慧兰惊恼拊掌，“哎哟喂！你不说我都要忘了！”
高慧兰火急火燎赶回了厨房，继续炒菜做饭，春简去置物柜上的收纳篮捞出一把美工刀，蹲下来拆快递包裹。
祝旭东这一回寄来了不少东西。
远渡重洋从澳洲运过来的诸如深海鱼油、蜂皇胶等一堆保健品，中老年人吃的奶粉，几本琴谱，几张典藏版的黑胶唱片，包装精致的薄荷黑巧，还有当下最新款的iPhone 5s。
春简望着快递箱里的这一堆价格不菲的东西发了半天呆，蹲到双腿发麻，方回神，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搜索出祝旭东的联系方式，向那个陌生的海外号码客客气气地发送了一条短信：
您好，祝教授，快递收到了，谢谢。也烦请下次真的真的不要再寄了，这些东西我真的用不上，姥姥姥爷也是。
祝您生活愉快。
*
六号，春简跑了三个文具店，才给姥爷买到他惯用牌子的墨水。这年头，钢笔似乎和情怀与老派挂钩，用钢笔的人少了，称心如意的墨水自然更难在市面上买到。
早晨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准备回春祠街的时候，天色陡然阴下来，闷雷隐动，没一会儿，暴雨便倾盆而落。
春简将将沿着文具店这条街的铺面，走了没多远。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把她困在了屋檐下。
身后的商铺门面很大，门扉大敞，传来舒缓的r&b背景乐，还有球起球落的碰击声。
春简侧眸瞥了眼，旋即缩回视线，是一家台球厅，生意很好，每一张台球桌都围了人。
形形色色的人。
打赤膊的中年人，趿着人字拖闲散惫懒的青年男女，一身腱子肉的肌肉男，一脸凶相的社会哥，还有许多周围院校读书的学生。
春简往回走，暗忖，这地方鱼龙混杂，似乎不适合她躲雨。
刚在僻静处落脚，春简望着廊下绵延的雨幕，思绪稍稍放空，少年清朗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春简？”
春简转头，便看见周子祈双手抄帽衫兜里，百无聊赖地从台球厅里踱步出来。
“还真是你啊，怎么跑这儿来了？”
“躲雨。”春简垂眸，瞧檐下潮雾一片的雨洼。
“周子祈！你人又躲哪儿去了！你帮我打一把，就一把。”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闻霖和柯然颂两人咋咋呼呼地跑出来，胳膊架上周子祈的肩膀，黑白无常索命一般就要把人逮走。
周子祈微笑：“我不帮人傻钱多的赌狗。”
柯然颂嘀咕好吧好吧，一脸沮丧，“可是哥，我有生之年就想看你打一次球。”
闻霖愤愤然道：“还是不是好兄弟的！”
周子祈散漫笑睨他，“你谁？”
闻霖脱口而出：“你妈——”
周子祈：“文明点。”
他望了望檐外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雨，又望向春简，下巴冲台球厅一努，问她：“你要不进来坐坐？我们里面有位置。”
春简旋即把头摇得好似拨浪鼓，瓮声讲不了不了。
周子祈瞧她避之不及的神色，旋即了然，于是笑说：“这样吧，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帮你去借一把伞。”
闻霖啧舌，“周子祈，黎城就该给你颁一个热心市民奖。”
周子祈点点头，“好主意。”
“要点脸！”闻霖一脸无语，“哎咋我求你办个事就这么难？”
闻霖逼逼叨叨地紧跟周子祈进了台球厅，周子祈没搭理他，跟每桌的人挨个挨个去问有没有伞，前前后后问了一圈，无果，今日降雨突然，大家基本都没有带伞——最后问到一身腱子肉的两个肌肉男那里，他们其中一个手臂纹满纹身的花臂哥好整以暇地问他：“你就是周子祈吧？比一把，赢了我借你伞。”
柯然颂瞬即两眼放光，崇拜道：“我靠，我靠，我祈哥果然威名在外啊！这台球厅怎么谁都认识你啊？”
闻霖没忍住噗嗤一笑，好心劝肌肉哥，“哥你好好打球吧，啊哥，我威逼利诱出卖色相以身相许求爷爷告奶奶他都不愿意，快死心吧，啊，人家深藏功与名，早不出山了——”
“好。”周子祈漫不经心笑应。
闻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张了张口：“我操！！！”
“噗——”柯然颂乐得笑趴在台球桌前。
国内大大小小的台球厅大多流行玩中八。
要比球的花臂哥重新摆好球，把一根球杆抛向周子祈，周子祈一手接过。少年又笑着要了巧粉，不紧不慢地往球杆皮头上抹。
“哥你全色球，我花球，可以吧？”
“都行。”
一切准备就了绪，周子祈气定神闲，倾身趴上台球桌。
比球，赢开球权。开球后，少年没什么表情，一杆一杆打光所有花球，再随着最后一颗黑8落袋，他迅速了结掉这场游戏。
一气呵成，一杆清台。
全然一派速战速决的打法。
台球厅里早就围过去了一堆人，比试一毕，刹那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与口哨声。
柯然颂往额上划十字，双手合十，一脸满足安详。
“是谁牛逼死了我不说，阿门，我死而无憾了！难怪江湖都是我哥的传说！”
周子祈直起上半身，把球杆还给花臂哥，花臂哥心悦诚服，锤了下他胸口，笑叹：“你小子果然名不虚传啊！就是吧，你打这么快做什么，赶着投胎啊！”
“着急用伞呢哥。”周子祈散漫笑说，“说话算话，伞可以借我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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