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弦卿只是笑了笑，伸手落在唇间，朝杜欣摇了摇头。
她的心，她知。
她李弦卿自己，也曾是如此，在权贵落座的高台上，红衣官袍俯身，一腔热血在心。
人言可畏，世家说她野心勃勃，百姓说她，“毛头小子，心高气傲” ，短短的寒窗苦读几载，就轻而易举的成了三元榜首，这至少可以证明，她不是痴儿，她有能建功立业的学识。
门死死的关着，张选担忧接连看了几次，不放心道：“在屋内待的时间太过久了，外面恐有怀疑猜忌，按理，左大人如今也应守候在外，只待杜仵作验尸完毕，立即行使调查。”
李弦卿闭了下眼，走过去用腰间的钥匙开了房门，她早在进来时就按照惯例锁上了门，无人会怀疑她的动机。
钥匙一开，门被风吹开了，李弦卿率先向屋外的大堂走去。
几盏的烛火悬挂在四周，堂内灯火亮堂，官吏侍从们站在两侧，让开了一条道路，正中央围着一个人，侧眼看过去，李弦卿挑了挑眉。
“怎么，左大人年纪也当真是上来了，果然，资历也多了，查个卷轴这么个功夫就好了。”李弦卿有意道。
其他围着听的人，明知其中深意，但这一个是冷面大理寺卿，一个是资历高始终不得晋升的“老人”，任谁也没那个心思去好好劝诫给个台阶下。
左青也听出了她言辞中的一丝故意意味，他施施然对着李弦卿的方向，行了一礼，道：“也就是多年的经验，又有他人辅助，如今卷轴也才刚看完，所要的重点都已经特地记录在纸上，放在您的桌案上了。”
李弦卿甩了甩袖子。
杜欣看在眼里，她才借着这几日娘亲患病而过来暂时在大理寺任职，对这二人也只是偶尔民间的小作坊里听出些来。她低歪着头，向身侧的张选那儿又走了几步，道：“他们的关系，真如民里传闻那样，像话本子里的老虎和武松吗？”
老虎和武松？神他妈的说法。
张选终于憋不住了，嗓子里冒出了笑声。
杜欣说话音很小，但那时所有角落无一人发出什么动静，这话，人都听在耳朵里，憋在心里。
左青瞅了过来，又想起了刚刚李弦卿的意思，一顿气又上来了，特意抛出来一个难题，道：“这是哪家的娘子，说的一副好话，只是不知，谁是这武松，谁是这老虎？”
他的双眼立刻眯了起来。
武松打虎。
李弦卿偷偷摸摸打量了他下，挼了几根头发。
话题都加在了杜欣的身上，她这时不如刚刚验尸时的那么自信了，双颊脸成了赤色，白了笑的太大声的张选一眼。
琢磨了小一会儿，才冽开嘴还说道：“武松打虎，武松是人，虎是动物，这自然是地位更高的人得魁首。”
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故意的要让她选择一个出来，可左李二位大人，孰轻孰重，谁都知道。
他左青莫不是个逆贼。
李弦卿第一个开始鼓掌，迫于压力，其他看戏的官吏，也不得已一个接一个的鼓掌起来，只有左青站在原地，双手依旧垂在两股边。
左青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他积攒了很久的不满，一句“自然是地位更高的人得魁首”，险些让他当场失态。
他矜矜业业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升官发财，可等到了大理寺卿的离职，却朝廷上面突然空将下来一个三元榜首，不过是一个才开始当官的小生。
他却可以顶替即将该属于自己的大理寺卿的位置，这让沉浮十五年官场的自己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注意到四周探究的视线后，甚至，还夹杂着有那自己的对头李弦卿的目光，他攥紧拳头，长舒一口气，慢慢噙起笑来，道：“这位娘子果真是伶牙俐齿，说得好！”
他说罢，又违着心坚决鼓了几次掌。
没有给他台阶下，那他就自己下，总不能留着这么一个把柄让人端着。
他的手故作轻松，镇定似的，从一旁的小侍怀里取了一把折扇，这把折扇是金丝所绣，贵人所赠。他用它扇了几下，时不时说着：“这夜晚，也是热了。”
李弦卿：“……”
杜欣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都快到秋了，又数了下月份，这都快到秋了，怎么还热？
她讶然一下，稍微理解了一下，人气急了，总会说些很难以理解的话。
似乎都被左青那蛇头不对马嘴的话给愣到了，没人肯吭声，李弦卿在众人交错的脸色下，看完了刚刚从自己桌案上转移过来的重点记录。
后脖颈处。宛如被人一刀割了死点，却一直得不到解脱，酸痛感就那么的摩挲着心尖尖。
一边理清着案件的发展，一边找着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一抹金光划落在视野里，李弦卿顿时道：“左大人的扇子不错。”
左青的动作立即就停了下来，他看向李弦卿的眼光隐隐发暗，道：“大人可是看上这扇子了？若是想要，可立马将这扇子赠给。”
说着，已经准备收扇子揣回旁边小侍的怀里了。
李弦卿手掌不停的捏着后脖颈，只是有意无意的同左青搭话，但左青送扇子的意思可始终都没怎么消散，还刻意挡在扇子面前。
李弦卿应付着，同他一起唱着高台，别样的情绪一晃而过。
扇子的样式只在她眼中停了一刻，就被身影挡住，灯光衬着他的半边脸，剩下的半边脸却在黑暗中，看不清。
李弦卿再次抬眼，朝着对面不停扇扇子的萧郁忍无可忍道：“你也热了？找本官何事？”
外面的天已经快到了半夜，大理寺的人基本都清了除了侍卫，刚和左青打旋完又碰见一个扇子的，双眼怕是被眼花缭乱了。
萧郁这日一身粗布衣服，仰着脸看着对面雌雄莫辨，一双瞳眸却似射寒星的官员，又瞧了下他平静的神态，沉重的吐息了下，道：“小民有事跟大人说。”
李弦卿跳开了视线，一天的周转疲惫感，压着自己。只是道：“就因为这事来找本官？你如今也在嫌疑人之列，胆量却是挺大的，竟不怕本官速战速决，直接省几个步骤将你捉拿归案。”
萧郁道“大人不会的，这次来也只是提醒大人，我们普通老百姓都知道，面对危险要避开一下，只是你们这些做官的，这么爱当君子么，一个个的争着向前冲。”
李弦卿刮了他一眼，道：“又是这句话，但萧公子身份存疑，等到查出真凶后，本官也自会以籍贯作假的罪名将你逮捕入狱，这几天你可以先做些准备，好期待下自己未来的日子，不过……”
萧郁表情阴霾，下意识的认为他也是如同那些虎狼一样，要什么金银打点贿赂之类的。
只是，李弦卿横了他的穿着一样，乱麻的衣服上，却绣着一朵上好的“花”，谁能想出这种搭配。
“你的品味真够土的。”
她撂下这话后，就起身先离开了。
剩下的侍从送萧郁到大理寺的门口，萧郁站在台阶上，凝目着自己的衣服，突然觉得不自在了。
他的亲身侍从延五，此刻扮作一名摊贩，正忧心忡忡的站在不远处，在萧郁走近后道：“怎么了？此次进大理寺不顺利吗？”
萧郁摇了摇头，理了理缺布少两的衣服，面颊阴沉道：“她说我品味真够土的。”
好心提醒，前日还赔了一枚玉，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延五不敢再观摩下萧郁的穿搭，只是为了尽自己的所能，又继续问道：“那大理寺卿可有收手？”
萧郁脸色陡然一变，失口否认道：“大理寺卿这个人，太顽固了，倘若他坚持调查下去，那我们还需要再变更下。”
他向着自己临时的乌衣巷的住宅走着，又道：“延五，待天亮时就令其他守在那里的人回来，转变策略，放弃盯着浔阳王府，改为盯着汴京城四周郊区，尤其是乱葬岗一带。”
浔阳王是特封的异姓王，后又因为从龙之功，破例在京城里立府，只是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却还是将快埋了大半辈子的东西又要展现出来。
这几日，乱葬岗的破事不断，说起来，这连续至少半个月的时间，也要再同其他几位商量着。
延五：“是，这几日还请多加小心。”
他从延五手里接过统计的乱葬岗这几日死人的籍贯，手背上的疤痕在他的眼底流过，细微的东西闪了过去，手中的动作连同着脚步，也停了。
延五再次疑惑地探头看着，道：“怎么了？公子可还有什么事吩咐？”
萧郁否认了下，说：“没，只是刚刚想起了先生了。”
那位死在皇帝的决策里，被诸位达官贵人，一起用笔墨诛死的人。
他们的声音盖过了半夜任何的事，也一如的盖住了幽暗的拐角，那墙壁后，一折看不清颜色的衣角划过，带走了什么劳什子金枝玉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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