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身旁，摸到的却只是一片空凉。沉默了几秒后，他缓缓坐起来，怔怔地看着从窗外泻进的光和摇曳的树影。
他还是不习惯一个人。
昨天晚上安眠药吃的有点多，现在头昏昏沉沉的。
俞遥起身走进卫生间，镜子里倒映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还有些许泪痕。
那个模糊的梦境突然就闯进了他的脑海，仿佛牵起他的每一根神经逼迫他回忆着。入眼是无尽的血色，楚鹭邢站在夕阳与海平面的交界处，回头看了他几秒，随即跨步走来，那张脸在俞遥的脑海里逐渐清晰，他停在俞遥面前，皱了皱眉，轻轻地捧起俞遥的脸颊，声线沙哑而温柔。
他说，亲爱的，别哭。
这句话突然就击溃了俞遥的心理防线，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的眼眶滚落，他抑制不住地哽咽。楚鹭邢将他拥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嘴里重复说着不哭不哭。
俞遥紧紧地抱着他，颤抖着声音，“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你回来好不好……”，楚鹭邢没有作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俞遥，然后吻了吻他的额头，“乖乖，不要害怕。”
“不要！你回来！楚鹭邢！！！”俞遥撕心裂肺地吼着，他开始看不清楚鹭邢的表情和目光，他只能看见那个身影盛满了暮色，从俞遥的世界里消失了。
玻璃渣一样的记忆扎进俞遥的心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俞遥趴在马桶上呕吐着，什么也吐不出来，有的只是断弦般的泪。他突然就失控地大哭了起来，哭的像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这带着无数个黑夜里痛苦无助的眼泪，现在一并翻涌而出。
“楚鹭邢！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的，你骗我……”俞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在楚鹭邢离开的那个夜晚，俞遥也不曾这么哭过，心脏痛的就像要爆炸。
在重复无数次的梦境里，他仿佛看见了那道夕阳下模糊的视线，泛着金色的泪光。他听见自己说，楚鹭邢，你不会回来了对吗？你等等我好不好，我来找你，你不要丢下我。
俞遥踉跄着走向厨房，拿起水果刀就往自己手腕上划，鲜红的鲜血就像他长夜里无尽的悲凉，从伤口蜂拥而出。他躺在地毯上，想象着楚鹭邢将他抱在怀里，如同梦里那样。
再次睁开眼是在医院，俞遥的眼睛红肿得不行，他伸手揉了揉。心脏还是一阵抽痛，那种窒息感突然再次袭来，铺天盖地的将他卷入痛苦中。
俞遥大口喘着气，眼泪又差点崩不住时，房间门被打开，俞黎絮站在门口，沉默地盯着他。
俞遥不敢与她对视，撇过头看向窗外。
空气持续安静了好几秒，俞遥听见一声很轻的叹息，接着是靠近的脚步声。
“你想干什么？”
俞遥回过头看她。
俞黎絮将饭盒放在床头，看向俞遥的眼睛红红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俞遥，你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俞遥低头沉默。
俞黎絮见他没反应，加大了声音，“俞遥，你看着我。”
俞遥看她，见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吼道：“你必须得忘了他！你自己看看你成什么样了，你还记得你是个人吗？！你想一个人离开，你要丢下我，为什么？为什么啊？”俞黎絮说完就将照片撕成两半，“俞遥，你必须为自己而活。”
“不！！！”俞遥嘶哑着声音，“你不能这么对我……”他突然扑过去，要把照片抢过来。
俞黎絮见状连忙退后好几步，发了狠，将照片撕成了碎片，“别怪我，俞遥，这是你逼我的。”
俞遥彻底慌了，刚下床耳朵就是一阵轰鸣，头痛欲裂，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俞黎絮跪在地上，强硬地捧起俞黎的脸与他对视，她的眼角挂着泪水，眼睛布满了血丝，吼着：“俞遥……我警告过你，你是我的弟弟，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说！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只爱他！你不爱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你为什么只爱着他？！他给你什么？！俞遥……”俞黎絮抑制不住眼泪，语气近乎恳求，“俞遥啊……你放过自己好不好？放过所有人，嗯？好不好？”
俞遥的泪断了弦，他说不出来话，心脏爆破般地痛感将他逐渐吞没。
“姐……对不起……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真的对不起……”，俞遥沙哑不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古老破碎的琴弦，拉扯出刺耳的音色。
俞黎絮抹了抹眼泪，颤抖着起身，“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谁，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俞黎絮递将饭盒放在床头，随后一语不发地离开了这里。
俞遥爬过去，将照片的碎片全都捧在手心，用袖子狼狈地擦拭着眼泪，生怕打湿了照片。
可是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就像碎片，怎么拼也拼不回去了。
照片上原本定格着两个人的笑容，背景是绽放的烟火，碎光打在两人头顶，楚鹭邢没有看镜头，只是低头看着俞遥，眸底是藏不住的爱意，和仿佛要溢出眼眶的宠溺。照片里的俞遥生动又活泼，眼里全是光的碎片。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有无尽的眼泪和孤鸣。
俞遥轻轻地将碎片摆在地上，试图把它拼好。
还好，他清楚地记得每个碎片的位置。
天边的火烧云逐渐离散，暮光开始退去，墨色的天空拉起了星辰的幕布。
有人敲门。
“好久不见，俞遥。”陈晏游推门进来。
“嗯。”俞遥看见他手里提着一袋药，和一堆注射器。
俞遥抬眸，对上陈晏游的视线。
“你还是认为他并没有死，对吗？”
“对。”
陈晏游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药放在床上。
“药量不变，和以前一样。”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陈晏游是应该开导一下俞遥的，但他之前确实这么做过，显然没有什么效果。俞遥沉溺在自己梦境里，时而云端时而深海，只有一个人可以拉他一把，那个人在俞遥的心里是无可替代的。
“我知道你放不下，放不下曾经拥有的一切，放不下突然化成泡沫的美好，放不下死去的那个人……”，陈晏游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被俞遥的怒吼打断，“他没有死！”
陈晏游叹了口气，“是啊……没有死，他的灵魂与你共生，你活着，他就活着，是吗？”他盯着俞遥，试图从俞遥脸上捕捉到一丝表情变化，但俞遥始终看着窗外，不愿回头。
“有些时候，所谓的心理康复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再建立一道防线，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念什么，在别人所看见的时间保持正常，就可以康复。”
陈晏游盯着俞遥，“不要让破碎的梦成为永恒，或许，你能拼好它。”
临走之前，陈晏游还是想多说两句：“俞遥，心理治疗可以是一辈子，也可以是一分钟。你会好起来的，对吧？”
俞遥没有回答他。
陈晏游喜欢用一个明确答案的问句来引导别人亲口说出他想得到的答案，从而让患者跟随着他的步骤，一步，两步，走上正确的路。
俞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但他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每次猝不及防的回忆，控制不了颤抖的手，控制不了彻夜的泪。
破碎的梦境不是永恒是什么呢？俞遥尝试过太多次，最后的结局都只有鲜血淋漓，没用的……行尸走肉也好，虚无之壳也罢。
他总是在迷迷糊糊间又能看见楚鹭邢的身影，有时候是一个拥抱，有时候是一个吻，或者是一句关心安慰的话语，医生说这是癔症，但是没关系，他不接受治疗，这样楚鹭邢就会一直陪着他。
算啦，断断续续还是会难过不已，每次一想到楚鹭邢他的泪就绷不住。他想不明白，这样活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俞黎絮告诉他，要当自己世界的主角。可是俞遥做不到，他世界里的黑暗和光明，都只与楚鹭邢有关。
如果楚鹭邢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他想，他的世界将会崩塌。所以他希望，楚鹭邢从来没有来过他的世界，一语不发的闯进来，又一声不吭的离开，到底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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