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风陷入了沉思。
“喂!”祝明月不满于弟弟话讲一半就兀自思考不再理人的行径,道,“葛侍卫从何而来又有什么要紧?英雄不问出处(1),他既然武功高强,大可脱离长公主府另谋出路,以他之能,若是参军,定能封侯拜将,功成名就!”
功成名就后,就可以来娶我了呀!祝明月美滋滋地想着。
“你以为参军打仗是儿戏吗?一将功成万骨枯,别没出人头地,反倒丢了性命!”祝清风对姐姐的单纯天真嗤之以鼻,此时想到在长公主别院发生的事情,又警告道,“你可别被这侍卫迷得五迷三道了!以今日之所见,福安侯对这侍卫极其看重,甚至到了排他的地步!若你还要一意孤行,搞那些小把戏得罪侯爷,到时候家里重重罚你,我可不会帮你说话!”
“更何况,你是何等身份,他是何等身份,你俩有着云泥之别,能有什么好结果?你也别觉得我待你苛刻,若你真鬼迷心窍与他苟且,都不必家里训斥,世俗的唾沫星子也会将你喷死!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罢!”
“你懂什么!”祝明月恼了,“有情人终成眷属(2),只要我们俩相爱,定能排除万难走到一起!”
“呵!”祝清风冷笑一声,道,“收收你那些妇人之见吧!好好的一个高门小姐,明明可以嫁侯爷,却偏偏喜欢侯爷身边的侍卫,你这是在自降身价!你想去过苦日子,尽可去过罢!”
“你也收收你的虚伪清高吧!”祝明月反击,“今日对着葛侍卫说不在乎尊卑的是你,现在躲在车里抨击他的也是你,简直是虚伪至极!”
“葛侍卫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况且出身也并不能阻止他出人头地。历来的状元郎,也并非人人都是高门子弟!你怎么可以仅仅凭借出身就断定了一个人的终生?”
“且等着瞧吧,有你后悔的那一天。”祝清风懒得和她再浪费口舌了。
兄妹俩谁都看不起谁,遂各自占了马车的一头,各思量各的心事,不再交谈。
……
长公主别院内,宋兰廷正在用晚膳。
盖因侯爷今日被茶水烫到,医师怕刺激性食物会致使伤口发炎,故特地嘱咐多寿,晚上给小侯爷吃些清淡的流食。
宋兰廷漫不经心地搅着碗里的时蔬梗米粥,时不时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侯爷,是这粥不合胃口吗?”多寿忧心地问,“要不,奴让人重新熬一锅您喜欢的生滚鱼片粥?”
“鱼是发物。”碧彤劝阻道,“侯爷这是新伤,今日还是吃的清淡点为好。”
小侯爷向后方瞟了瞟,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后方那人一脸冷漠地抱着刀,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鼓了鼓嘴,心不在焉地继续搅着那碗可怜的粥,再次向后方瞟去。
“……”
“侯爷,”诸葛玉无奈,只得出声询问道,“你总看在下做什么?有何不妥之处吗?”
小侯爷郁闷地控诉:“碧彤和多寿都知道关心本侯,怎么就你一言不发?”
“你也太冷漠了吧!”
"呃……"诸葛玉想了想,犹疑道,“那在下祝侯爷早日康复?”
“哼!”
小侯爷生气地将头扭了回去:“敷衍!”
这要怎么关心啊?诸葛玉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这……今日小侯爷确实是受了些苦楚,要不,哄哄他?
她突然想到今早和多寿闲聊时,多寿说侯爷对山中的美景向往多时,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提议,便试探着询问:“那,等再过些日子,在下带侯爷去山里逛逛?”
小侯爷的眼睛骤然亮如灯火。
“真的么!”他猛地回头,惊喜道,“你不是在哄骗本侯的吧?”
“你如何知道本侯想对山中向往已久的?”
多寿听到这话,得意地挺了挺胸,当然是看您天天期盼却又迟迟不提,忠实可靠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我便在和诸葛侍卫闲谈时替您提了一嘴啊。
为主分忧,还得看我多寿的!
“当然,在下何时食言过?”诸葛玉好笑道,“今早多寿和在下提过一嘴,在下觉得,倘若侯爷能够听得进在下的劝告,在山中不要一意孤行耍小脾气,那么去山中赏玩也无所不可。”
“多寿你可真是我的好臂膀!”宋兰廷大喜,“你今年的话本子我包了!”
“侯爷您可真是奴的亲主子!”多寿亦喜形于色,连连作揖:“谢侯爷恩典!”
看着这一主一仆眉飞色舞的样子,诸葛玉不由得失笑:“看来这个关心侯爷是满意了?”
“当然!这个关心深得我心!”
“那,我们小侯爷可以安心把饭吃了吗?”
“这就吃!”
宋兰廷终于不再戏弄那已经被搅得稀烂的粥,他任由仆从们给他换了碗新粥,斯斯文文地用起了晚膳。
诸葛玉的提议着实让小侯爷心花怒放,甚至晚间洗漱后卧在床上,由着多寿为他擦拭湿发时,也依然津津乐道于此事。
多寿一边拦着四处翻滚的小侯爷,防止他过于兴奋从床上摔下去,一边还得注意着不要扯到他的头发,简直是心力交瘁:“侯爷,您先让奴给您擦干头发好嘛?您这样湿着发,若是着凉那就不美了,也去不成山里了。”
宋兰廷这才收敛了些,但仍是非常兴奋:“本侯真的很高兴!那诸葛玉终于大方一回!铁公鸡今日终于拔毛了!”
平日里的她那可太小气了,任何危险的地方都不允许他去,和她争辩,她就只会面无表情地说些一切都是为了侯爷的安危着想云云扫兴的话。
思及诸葛玉平常的那些所作所为,以及今日之事,宋兰廷不免又开始觉得委屈,连声埋怨起来。
多寿看着喋喋不休的小侯爷,欲言又止。
宋兰廷抱怨了一会儿,不见多寿应和,一扭头看着他那副吞吞吐吐的表情,不由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便直说罢。”
“嗯……”多寿犹豫了一会,终是下定决心道,“侯爷,您不觉得,您对诸葛侍卫的在乎有些过于多了么?”
“什么在乎不在乎的?绝无此事!”小侯爷断然否认,“她不过是府中一侍卫罢了,我怎么可能在乎她?”
“多寿,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脑袋里都装的是些什么东西!”
多寿不服气道:“可是,长公主府也有很多侍卫,甚至有府兵,也从未见您对哪个侍卫如此另眼相待啊?”
“您曾经,可曾因为一个侍卫而生闷气?可曾因为一个侍卫不打扮而赐他抹额?又可曾为了一个侍卫与贵客吵架,甚至在乎他是否关心你?”
“这……”宋兰廷心中生起了一些犹疑,嘴上却仍是嘴硬道,“这是因为诸葛玉她尚未适应侍卫道角色,本侯在教她!这是本侯的御下之术!”
“侯爷!奴就明说了罢!”多寿咬咬牙,“您是否有想过,或许您今日并非什劳子的御下之术,而是单纯的占有欲作祟呢?”
占有欲?
宋兰廷愣住。
因为多寿的这三个字,一向没心没肺睡眠极好的小侯爷夜里难得失眠了。
他枕在蓬松的软枕上,脑中,与诸葛玉相处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似的掠过。
她在藏月亭凶狠地瞪他的那一眼;她与他拌嘴时的寸步不让;她在屋檐上捧蝴蝶的哀伤神情;她蹲在他面前,低声安抚他的无奈声音……
宋兰廷惊奇的发现,曾以为平淡的日常却一幕幕都记忆犹新,好似被人用刀一笔一划用力地刻在了他心头,风吹不乱,雨打不去,风声雨声中,那些记忆反而被冲洗的更加清明澄澈,在心口微微发烫,熠熠生辉。
这是正常的吗?
他知道他今天有点不对劲,当诸葛玉对祝明月笑时,他的心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起,挤出的酸水混在血液中流经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就像一场感冒,并不是多难医的病痛,却让人很不舒服。
但他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揪起了他的心。
果真是占有欲吗?
他轻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样的,算占有欲?”
希望她关心我,算占有欲吗?
希望她纵容我,算占有欲吗?
希望她只看着我,常伴我身,算占有欲吗?
这一切一切,究竟是主家对于忠诚的要求,还是主家私自贪婪的期许?
宋兰廷有些不懂了。
他突然想起那次,她将他摁在门口,压在他身上吓唬他,那张清冷的脸上有着一双野狼般的眼睛,锋利,敏锐,却又动物似的清澈明亮。
就像一把刀,寒光四溅,一往无前。
她身上的气息即使时至今日依然念兹在兹,不是脂粉香,也不是花香,是风呼啸着吹过山谷带起的草木之气,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居于笼中的鸟儿总是向往天空的广阔,生于池中的鱼儿总是幻想海洋的浩瀚,而她,便代表着那个广阔浩瀚的世界。
令他,为之着迷。
于是,向来鄙薄痴男怨女的小侯爷,在辗转反侧的漫漫长夜里,无知无觉地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少年心事。
但夜还尚未结束,有信使自远方而来,风雨无阻的送来令人惊喜的音讯。
这是一只灰灰的鸽子,它并不洁白,也不圆润,脖颈处和翅膀处还有几块不规整的秃斑,咋一看,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野鸽子。
噢,甚至还不如一只普通的野鸽子,像它这种有着斑秃的丑鸽子,若在野外,是要丧失求偶权的。
但倘若细看它的左脚,就能看见一个长条状的竹筒,其下扣着一个细细的金环,倘若再仔细点,将金环取下,用西洋镜放大了看,便会惊奇的发现那细环竟是一把首尾相连的环首刀形状,首尾交接处,一朵莲花静静绽放。
正是诸葛家徽——刀入佛莲。
这是一只屠莲镖局的鸽子。
许是上苍为它关上一扇门,就会为它打开一扇窗(3),这只鸽子虽长得着实不好,但却有着惊人的探查力,千里之内,能够准确的探查到所有收信人的位置。
它警惕地飞入长公主别院之中,先是在地上走了两步,随便啄了两口草,假装自己是一只真正的野鸽子,见没人理会它后,便欣然起飞,向着目标处飞去。
近了,近了,透过敞开的窗户,已经能够看见里面明灭的灯火了,这次,主人的妹妹又会给它些什么奖励呢?
虫子?瓜子?新鲜的水果也行呀!
它一头扎进了屋子,正准备出声邀功……
嗖!
一道锐利的白光闪过,它的双翅被一把小刀以诡异的姿势对折着钉在了墙上,那块丑陋的秃斑便明晃晃的暴露在了灯火之下。
丑鸽子呆呆地抬头,正与房中疾步走来的诸葛玉对上了视线。
“秃秃?”是诸葛玉诧异的喊声。
“咕咕咕咕咕!!!!”是这只名叫秃秃的鸽子回过神来后愤懑的叫声。
(1)英雄不问出处:出自杨基《感怀》,原句为: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
(2)有情人终成眷属:王实甫《西厢记》
(3)改自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句话,来源《圣经》
文中使用了妇人之见这个词,是基于祝清风的立场用的,作者本人是非常不喜欢这个词的哦(用的时候犹豫了好久,但确实是作者认知内最符合祝清风会说的词),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况且祝清风三观本来就是歪的),望周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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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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