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沙走砾,黄沙漫天,一座高楼隐约可现。
走在人群中的一个白衣儿童,被扑打在脸上的飞沙迷的睁不开眼,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怪石绊倒,幸而身后的一个老妇人扶了他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其中一个壮汉,抹了一把脸上的黄沙,壮着胆子开口道:“鬼差大人,咱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啊?”
这一路走来,他们受尽了飞沙走砾的苦,眼睛都已经被磨红了,纵使前面等着他们的是黄泉路奈何桥,也不愿在此地多待一刻。
走在最前面的鬼差闻言,抬首望了望不远处弥漫在黄沙中的高楼,“过了三十三层楼,不远处就是奈何桥了。”
“鬼差大人的意思是,咱们已经过了黄泉了?”开口接话的是一个女鬼,看年龄,约莫三十几岁,看样貌,倒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瞧着来勾魂的鬼差,虽是鬼,面容惨败,双目无神,但模样还挺俊俏,所以这一路以来,不仅不怕,反倒总拿言语挑拨,眼下倒是说了句正经话,为首的鬼差也不再是充耳不闻,耐心解释道:“你脚下的正是八百里黄泉,过了三十三层楼,踏上了奈何桥,才算走完了黄泉路。”
原来这就是黄泉路,众鬼心中感叹,在阳世时,提起黄泉路这几个字,便心中恐惧,如今真的走一遭了,倒觉得黄泉路也没什么好怕的,就是风沙大了些,叫人睁不开眼。
“那过了黄泉,是不是就要喝孟婆汤了?”一老妇说着便抹起了眼泪,“我那刚出世的孙子,我才只来得及看上一眼,便咽了气,等喝了孟婆汤,岂不是又要忘的干干净净?”
“纵使再不舍,也要忘,不忘又如何投胎?一辈子走到了头,该抛的都抛了吧,向前看才是正理儿”走在众鬼后面的一老者,抚了抚自己白花花的胡须,笑呵呵道,脸上一点悲伤之色都无,甚至还兴致勃勃的隔着风沙数了数前面的高楼是否为三十三层。
只是风沙太太,楼太高,眼睛也已昏花,实在数不清,低头揉眼睛的时候,看见前面整衣冠的白衣小孩时,心中不由唏嘘起来,眼前的小孩不过五六岁,看穿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看样貌,生的真是粉雕玉琢,行为举止,不紧不慢,端正有节。
“小少爷怕不怕?”老者想起这一路走来,不曾见这孩子说过一句话,掉过一滴泪,不由得有些好奇。
小男孩望向前面的高楼,抿了抿唇,问为首的鬼差道:“孟婆汤是甜是苦?孟婆是美是丑?”
他曾偷偷读过一些志怪小说,书中写孟婆奇丑无比,孟婆汤奇臭难闻,他当时只好奇,书中所记是真是假,如今到了黄泉路,倒是可以为他解惑。
众鬼闻言,皆是一怔,似是没料到这小娃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孟婆丑不丑,汤好不好喝,这小娃娃脑子莫不是有问题?难道该关心的不是自己已经死了吗?纵使他们这些大人,初见鬼差时,又是哭又是嚎,又是怕又是不甘,唯有这几岁的小孩子,神情淡淡,倒让他们哭的撕心裂肺的人有些无地自容。
为首的鬼差脚步一顿,回头看过来,他双目无神,神色惨淡,无法让人分辨他此刻的情绪,闻言只道:“何为美丑,皮囊而已,何为甜苦,忘却前尘而已,你若真心好奇,待见了,尝了,就知道了。”
小男孩微微皱起眉头,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片刻后,众鬼瞧着面前矗立的高楼,不明所以。
生前听过黄泉路,也听过奈何桥,却独独没听过眼前的三十三层楼,如今鬼差将他们带到此处,不知要过哪一道程序,心中不由凄凄,尤其这楼看着阴森古怪,大门紧闭,心中恐惧慢慢升起,一时间无人再敢窃窃私语。
为首的鬼差上前一步,抬起自己骨节分明的骷髅手,扣了扣门,这门许是格外厚重,敲起来发起沉闷的咚咚声,在这黄泉路上听着尤为惊心,似是每一下都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众鬼屏息,紧紧的盯着眼前的这道门。
楼门厚重,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众鬼的目光随着两扇门扉间越来越大的空隙往里探望。门内无光,一片漆黑,瞧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只隐约能听见一些轻微的簌簌的声音。听的众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彻底打开,为首的两个鬼差率先垮进了门槛,剩下的众鬼面面相觑,正在犹豫要不要跟进去时,身旁的白衣小孩已经撩起了袍角,随着两个鬼差走进了楼里。
一旁的壮汉轻咳了一声,不愿被人看扁,也紧随其后走了进去。
已经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人也不再犹豫,鱼贯而入。
最后一只跨进来的鬼,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的门陡然间被关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吓得他当场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甫一抬头,就对上了众鬼异样的目光,他不由讪讪一笑:“……楼中太黑,看不清,绊了一脚绊了一脚”
话音刚落,众鬼还未来得及嘲笑,楼中陡然间由漆黑变得明亮,众鬼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楼中的格局和布置上。
这是一座古朴破旧的楼,空间虽大,却无甚装饰,一楼诺大的厅堂里,只摆着一张桌子,几只石凳,再无旁物,只能说,真的是一览无余,家徒四壁。
看来穷鬼一说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早就说该换个门的,难听死了。”众鬼正感慨,冷不防从楼梯上传来少女的声音。
众鬼循声看去,只见一二八少女,身着红衣,姿态懒散的从楼上阴影中款款而来。待走的近了,众鬼才看清了此女容貌。
明眸皓齿,姿态妖娆,眼眸清澈,却又在眼尾处有一褐色小痣,一颦一笑间端的是媚骨天成。
老者心中不由惊叹,纵使活了一辈子,自认为什么人都见过了,但却从未见过如此干净又魅惑的女子。
“擦擦口水。”少女翩跹的从壮汉身侧一闪而过,留下淡淡的清香和带着调侃的话。
壮汉回神,忙闭拢了张开的嘴,下意识的擦了擦,一张黢黑的脸涨的通红。
少女坐在桌前,以手托腮,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面前的新鬼,目光在白衣小孩的身上稍顿,挑眉看向一旁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道:“这孩子命数如此。”
意料之中,若非命数这般,纵使意外夭折,阴司也无权将他们的魂魄勾了来,只能放任他们在阳间四处游荡,她这楼里的两个游魂还是她亲自跑到阳间捉来的,待他们的命数一到,她还得再走一趟,重新捉几个回来,毕竟,她这偌大的楼里,也不能都指望她一个人来打扫。
“看来又有的忙了”一个沙哑撕裂的声音陡然间从角落里传出来,众鬼被骇了一跳,回头一看,登时惊叫出声“鬼啊!”
黑白无常:“……”
“阿月,你这神出鬼没的,都把鬼吓傻了,”少女揉了揉耳朵道:“回头你把孟婆汤熬的甜一些,好给他们压压惊。”
孟婆汤?
她是孟婆?
众鬼惊讶,传言说孟婆奇丑,却不曾说生的如此可怕,身形佝偻,面容枯皱不说,还布满了血痕,实在是骇人。
白衣小孩定定的盯着孟婆,心想,书里诚不欺我,想来那孟婆汤也是苦的了。
孟婆月袼越过众鬼,向着少女的方向道:“阿觞,你且快于他们做交易,他们不宜在此地多留。”
三十三层楼,原是三十三个秘密,却又是永无尽止的三十三个秘密,历代楼主的使命便是守着三十三层楼,揭开三十三个秘密,只是这秘密愿不愿意被揭开,还要看每层楼的宫灯亮不亮,亮了,楼主便可出楼揭秘,若不亮,楼主便只能苦苦等待。只是,三十三层楼有三十三层楼的规矩,哪层楼的秘密被揭开了,哪层楼里数不尽的财宝便归楼主所有,这原是美差事,只是不知从第几代楼主开始,被人下了咒,纵使有再多的钱财,也只能看,不能花,一旦花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变成了又硬又臭的石头,据说,曾有一代楼主不信邪,拿着银子到人世间逍遥,白花花的银子在付账时都变成了石头,被店主当成了招摇撞骗之辈,一顿好打,丢尽了脸面,至此,历代楼主便歇了心思,老老实实的守着只能看不能花的钱财,若是事情发展到此,也还说的过去,毕竟银子虽不能花,但好歹还是自己的,可后来,也不知哪代楼主如此不争气,又输掉了和天极门某位长老的赌约,至此以后,三十三层楼的银子就成了天极门的银子,之后的楼主,实在是穷的叮当响。
眼下这位楼主,又不是个安分的,为了赚些属于自己的银子,只能在楼里做起别的营生,这不,打起了这些新鬼的主意,不过,到底是违背了三十三层楼的规矩,若是交易做的大了,天罚还是要受的,所以,她也只敢做些无关痛痒的买卖,阎王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能误了他们投胎的时间,所以还是得尽快把交易做了。
“你们可还有未了的余愿?”被唤作阿觞的少女开口道:“说来听听,说不定本楼主可以帮你们完成夙愿。”
众鬼一听,心中一喜,还有这等好事?这黄泉路上的楼主真有这么好心?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方才孟婆分明说要做交易,自然不是亏本的买卖,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一时间,厅堂内鸦雀无声。
“啧,都马上要是投胎的鬼了,还有什么可担心被我骗的?”戚觞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的开口:“本楼主帮你们完成夙愿,作为代价,你们把自己值钱的陪葬的东西送给我,银钱越多,交易越大,银钱越少的话,就别提什么大的夙愿了。”
原来是图财啊。
众鬼心中松了口气,如今钱财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身外之物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拿来做交易用正好。想到这,众鬼纷纷开口
“再让我见一见我的宝贝孙子,我将我的陪嫁簪子送给楼主”
“我无牵无挂,就是死时太过仓促,都没好好的畅饮一番,如今唯一心愿就是让我再大吃大喝一顿,我把我的斧子送给楼主!”
“老娘的愿望啊,就是到了来世,望楼主给奴配个模样俊俏的夫君,也让奴尝尝恩爱两不疑的滋味,奴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唯有身上这件衣裙还能看的过去,便拿来与楼主作交易吧”
“你帮我去看一个人,去害一个人,我将陪葬之物全部赠予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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