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直白得有些刺耳。
是以宋御河微微蹙了一下眉，既费解又怫然。
想想也是，十亩之间CEO，南山集团CSO，营销号文章里常常出现的男一号，没人会不给他面子，更不会有人不知死活给他难堪出言侮辱。
柏森大约是头一个。
好在他没什么可失去的，什么都不怕。
握在手中的台词卡被攥得很紧，变得皱皱巴巴，柏森勾唇，暗自对峙，宋御河，这就生气了么？好戏还在后头。
镜头跟着灯光扫过来，宋御河比演员还会表情管理，很快翻出一张和颜悦色的笑脸，不仅没有回答柏森的问题，反而提醒他：“摄影机在拍，看前面。”
这种场合的穿着通常都会在热搜上挂上好几天，选这个时机戴情侣饰品无异于官宣，螳螂捕蝉，南山黄雀在后吃红利，不仅省了宣发，连代言费都免了。
宋御河还真是步步为营。
只是，这一次，恐怕宋御河的如意算盘要崩，因为柏森忍够了，不打算继续配合。
八点——
颁奖典礼在激昂而隆重的音乐声中缓缓拉开帷幕，主持人在台上细数一年来中国电影的发展，灯光变换，大荧幕上时光倒错。
柏森看得很认真。
把它当成最后一次决绝。
被逼上梁山，干脆落草为寇，当一回莽夫，将士视死如归的心情大抵如此。
两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开奖，《南有嘉鱼》票房口碑双丰收，申报了多个奖项，很有分量的最佳影片被另一部动画电影收入囊中，柏森暗自可惜。
一部影片同时申报多个奖项通常会被分票，如果为了保住最佳男主而放弃最佳影片，对整个制作团队来讲，都是损失。
他看一眼宋御河，那人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神情，为对手鼓掌。
撇开别的不谈，其实宋御河这个人，张扬但不骄纵，霸道但不野蛮，拥有很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比拟的才华与物质条件，他真的很有魅力。
各大慈善晚会现场，灾区救援经常能见到他的身影，比那些伪善的标榜善良的慈善家更不吝腰包。
他有很多人喜欢，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知情识趣的娱乐圈新秀，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一句话一个眼神，多的是想跟他睡觉的人。
可他的社交账号，从公开的微博到私下通讯软件，头像无一例外都是一只孤零零的枕头。
孤枕难眠。
柏森很轻易地想到这个词。
牵强附会，甚至有些荒唐，但柏森经常会在宋御河身上看到与他气质极其相悖的落寞感，仿佛有什么始终求而不得。
世间物质之于他，从来唾手可得，要什么没有，为什么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让人心里不大舒服的神情？
老板和员工不适合推心置腹，他不擅长这种事，也不打算问。
台下掌声、欢呼声时起时落，柏森听到颁奖嘉宾念到陆若名的名字。
他得奖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拿最佳编剧，以往都让公司助理代劳，不知今天怎么亲自来了。
灯光簇拥，衬得陆若名那张脸格外好看，他在掌声中走上舞台。
柏森跟随灯光看向他，他跟陆若名的轮廓相似，不过没人敢随便猜测调侃他们的关系，因为一个懒得说话，一个不爱理人，不说话时一个比一个脸臭，谁吃饱了撑得才去找不痛快。
颁奖嘉宾和主持人对他说恭喜，他只是冷淡而礼貌地微笑回应，最后全场寂静，他一步一步走到话筒前，调整好高度，用最深情滚烫的目光专注地盯着镜头，仿佛在看一件珍宝。
话筒发出不算刺耳的噪音，安静下来后，他听见陆若名说：“十年前错过你，从现在开始，换我来追你。”
陆若名深居简出为人神秘，清心寡欲冷静自持，竟然会在台上匿名表白，着实令人意外。
不止柏森惊讶，现场观众顿时掌声、口哨与欢呼齐鸣。
什么人能让陆若名如此情深义重把痴情种？
柏森不知道，他一直以为陆若名是不婚主义者，没想到他竟然十年如一日的惦记着一个人，陆若名讲完告白便转身离去，留下观众蠢蠢欲动。
聚光灯追送陆若名，或许是因为一个剧组的关系，灯光师格外青睐柏森，猝不及防地把镜头转到他身上，棱角分明脸蛋在大荧幕上那么好看，引得台下粉丝尖叫连连。
演员拍戏习惯躲避镜头，他对镜头很敏感，第一时间对镜头挥手微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游刃有余，全然没有半分方才质问宋御河时的剑拔弩张。
现场闹哄哄的，耳边落下一声轻笑，转头，宋御河勾唇笑得不明不白，总之看上去心情很好，柏森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视线交火，难以燎原。
他就这么十拿九稳么？
柏森很想问问，拿他人名声做跳板，他真就能心安理得？
商人逐利，宋御河不例外，同样市侩，柏森在心里贬损道。
“你在想什么？”宋御河偏过头问，声音压得很低。
柏森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下了戏离开镜头，他很少产生情绪波动，脸上从来犹如一口无波的古井，平静又淡定，他自认为没人能看出他的心思，没成想宋御河会问出这么一句。
他还没说话，宋御河仿佛忘记先前那句话，侧身贴得很近，几乎咬着他的耳骨，那把嗓子带一点鼻腔共鸣，叫人酥了骨头，他说：“一来就瞪着我，怎么，我惹你生气了？”
太近了，热气比沸腾的水还要烫几分，柏森耳根热得不像话，心跳莫名奇妙快得不可理喻，柏森艰难地舔了一下唇缝，摇摇头，道：“宋总想多了。”
宋御河坐回去，热度却没有及时消散，他正了正漂亮的温莎结，没再说什么，看向舞台上，在尤克里里的琴声中惊艳亮相的闫晶晶。
国民女神出道七年，为人谦虚幽默开得起玩笑，长相好气质佳，一直都是国内外大奖热门人物，说来也怪，娱乐圈里势均力敌的两个人，始终阴差阳错，没能达成合作。
橘色灯光温暖温馨，吉他前奏扫得人头发酸，闫晶晶献唱改编民谣版《外婆桥》。
“枕上梦已近了尾声，阿嬷唤穿过芦苇荡。流萤散，丛林中星漫，小路弯弯绕绕伸向未知的远方。那年谁举步离家乡，摇啊摇，春风摇过雨露，就是外婆桥。找啊找，炊烟袅袅有虫儿叫，闹啊闹，赤脚踩着水花溅湿了发梢......”
亲情永远打动人心，闫晶晶不止有技巧还有感情，唱得心绪翻涌，唯独柏森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一曲落尽主持人串场：“谢谢晶晶，有请台下稍事休息。马上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最佳男女主角将要花落谁家？让我们有请颁奖嘉宾，南山集团CSO宋御河先生以及导演陈戈先生上台为我们揭晓答案。”
娱乐活动却以南山集团作为抬头，为了给新品预热宋御河当真不遗余力。
追光灯落定，宋御河从容起身，在镜头前笑得风流倜傥吊儿郎当，跟陈戈一前一后登上舞台。
宋御河的长相，比娱乐圈里以外貌出圈的小生都要周正，可惜攻击性太强，光是站在那里，堪比战神刑天，压迫感十足。
可他的眼睛那么多情的，眼皮很薄，长长的线条拉到眼尾，狭长并不妖媚，瞳孔深邃犹如琥珀，眼睑下垂时充满胶片电影一般的故事感，抬眸时深情似海，柏森想，宋御河身上偶尔迸发出的不合时宜的孤寂感，大概与他这双眼睛有关。
孤品胸针奢华又抢眼，主持人特意提起，宋御河随意抬手摸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说：“这是一份很珍贵的礼物。”
主持人立刻意会，笑得很暧昧，连陈戈都开他玩笑：“蝶恋花可是情侣款，宋总，你的那朵花开在谁那儿呢？”
宋御河在台上念诗：“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陈导，咱们还是开奖吧。”
这话别有深意，柏森没心思字斟句酌。
千呼万唤始出来，最佳女主角被倪晴收入囊中，好戏一台接一台，众人屏住呼吸看最佳男主花落谁家。
宋御河故意卖关子，一字一顿，引得台下人揪心不已，聚光灯一一扫过候选人，从梁孟再到江起风，最后定格在柏森脸上。
台上台下，视线追随聚光灯游走，但宋御河的目光始终在柏森脸上，他握着那张小小的卡片，佯装低头看一眼，确认好姓名后，唇角的笑意再也隐藏不住，“第三十六届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南有嘉鱼》——柏森先生，恭喜。”
灯光闪耀，全场瞩目，柏森导演，好戏开场，猎物插翅难逃。
柏森起身先向观众鞠躬，陆若名拍完照回来，对他说恭喜，跟陆若名松松拥抱一瞬后，牵起倪晴的手登台。
礼仪端着奖杯鲜花，陈戈递花，宋御河递奖杯，倪晴跟柏森站中间，宋御河站在柏森右侧，四人合影，镁光灯闪得眼花缭乱。
女士优先，倪晴的发言很言简意赅，很快轮到柏森。
终于到了这一刻。
柏森站在话筒前，体面地顾及到《南有嘉鱼》主创团队，郑重其事说着感恩的话：“谢谢大家，这个奖属于我，更属于为《南有嘉鱼》辛苦付出的工作人员，也属于喜欢这部电影的你们。”
台下鼓掌声气，柏森扶一下话筒，瞬间鸦雀无声，柏森深呼吸一口气，朱唇微启：“另外，我宣布——”
宋御河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他听见柏森说：“我将与十亩之间解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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