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心中一些苗头就此发芽,虽说没有完整根据却也让他后背浸湿一层细汗。他神色不改,但话语间多出了一份探究和警惕。
“那便多谢姑母了。”
云北徽笑意浓烈摆手说,都是自家人不言谢。
云凌洲内心虽乍舌,但面上还是摆出和气的神色接着探问。
“听闻淮泽兄迁任肃川司马,也算是衣锦还乡了。要不是府上事务繁多,我该亲自前去道贺的,姑母这一路从都城迁家回肃川路上可还顺利?”
苏淮泽是云北徽与平吉侯苏信的长子,年长云凌洲三岁,之前一直在都城任太庙丞,归属礼部掌郊庙礼乐诸事,在两月前升任肃川司马,之后便听闻平吉侯一家也随着一道迁回了肃川城,算起来应是与他前后脚到达的。
年纪二十几岁,穿得好,没胡子小白脸,一般高,都城口音……云凌洲细细回想昨日在后室内那两人招供的状言,眼神逐渐转冷。
云北徽似乎早就准备了答复,闻言并没有思索,几乎是直接脱口而出。
“我们上周便已全部安置好了,也是劳烦哥儿挂心,我们虽在都城生活了这些年,但毕竟肃川才是故乡,此番回家仍旧是无比熟悉,故一切都十分顺利。”
她这般说着,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不等云凌洲回话便又扬起喜悦来接着道。
“倒是没想到哥儿这婚事安排得如此紧凑,我刚听嬷嬷说的时候还吓一跳呢!”,说到婚事她眉飞眼笑,话间停顿了一瞬观察云凌洲的反应,见他对这调侃并不厌烦,于是又继续说着。
“也好也好,好好给伯父冲冲喜,老天爷肯定保佑伯父身体康健,家里有个主事之人,你也能省心是吧,哥儿?”
云凌洲闻言冷笑正要回复,却不想云幼颐这时却到了。
云幼颐一进屋没想到两人在聊这婚事,想起刚才自己才劝和的二人,此时面对这情况便有些尴尬。
再加上她很少有面对自家亲戚的机会,看着屋内坐着的这位身着墨绿银丝亮缎交领袄,手捧汤婆子锦布袋子的中年美妇,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但虽对此人几乎是毫无印象,可看清这张脸后,她竟不禁莫名升起一股熟悉感来,她觉着奇妙,心里想或许这便是血缘的力量吧,于是面上随即露出了笑容。
卧房内的云北徽听闻动静,止了嘴边的下一句话,也转头朝声响处望去,认清来人后,一时惊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前进两步规矩行了一礼。
云幼颐见状立马上前扶起了她,想起刚才赵管家的交代,唤了其一声姑母。
这一声姑母唤得云北徽又惊又傲,想来也是,尽管她是万人敬仰的公主,但她却是她的长辈,她当然当得起这声呼唤。
她面上满意,心里却忆起了当年。
她回忆起之前在都城的某一年,她陪同平吉侯随诏进宫赴宴,那年云幼颐及笄,于是太后命人浓重准备了那年的朝岁宴,大朝受贺,百官同庆,他们也正因此第一次受诏进宫。
却没想到她与侯爷被安排坐在了朝仪殿最远的位置上。
殿内击钟陈鼎载歌载舞,这等宏大骄奢的场景她何曾亲眼见过。在宴席其间,她几次暗自抬头隔着喧哗的人群,遥遥去望上座在太后身侧风光无量的西风国唯一公主云幼颐。
见她小小年纪便身居高位被天下最至高无上之人捧成掌上明珠,如若她便是这真正的天潢贵胄也就算了,可她并不是。
她想不通她体内明明和自己流的是同样的血液,为何这些自己从未见过的繁华奢靡景象只为她一人绽放,为何自己在这满天花团锦簇下只能是坐在最末席的配角?
她至今都还清楚记得那让人如鲠在喉无法呼吸的不甘,同样姓云,她家又差在哪里呢?
她知道,云意松他们一家如今获得的荣耀不过只是运气好罢了。
但哪有如何呢?尽管是再尊贵的人物,此时不也还要屈身唤她一句长辈吗?
她手扶着云幼颐,眼中的欣喜内夹杂着得意上下打量着她,随后眉梢微挑摆出长辈口吻。
“小幼颐如今长这般大了,姑母幼时还抱过你的,你可还记得?”
自然是不记得的,云幼颐瞧见眼前人眸中转换的陌生情绪,笑着的一张脸慢慢僵住了,她不知要如何回应她。
云凌洲在侧察觉出云幼颐的僵直,回想起她幼时次次都找借口逃过各种聚会,府内人声鼎沸之时,她一般都独自躲在自己的院内,要么看画本要么窝在角落刨土玩。
想到那个孤零零蜷缩在一团的小身影,他不禁心头一软,出口替她将这话头引开了。
“请帖应该今日便会送到府上,到时候还请侯爷和淮泽一道光临。现下府内事宜杂多,我就不留姑母午膳了。”
他话间便要直接赶人的意思,云北徽本还想再多说几句,但看着那边云意松又重新睡下了,知道不好多留,于是最后寒暄两句便告退了。
云幼颐刚才被她盯得很不舒服,终于把人送走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转过身去榻上探望已经熟睡的祖父,见他神色安详,便悄声与云凌洲退出了房。
走到了院中,云幼颐才重新笑了笑,对着云凌洲道谢。
“谢谢你啊哥,还是你护着我。”
云凌洲在侧抱拳昂头呵笑一声:“那是,我可不像某位胳膊肘往外拐的。”
不提这个也就罢,一说到这个云幼颐又来劲了,叉着腰抬头瞪着他。
“你到底怎么想的?婚事岂能儿戏,整得我这两天跟着你一块儿难堪!”
云凌洲也不服输,同样弯腰低头回视她气鼓鼓瞪圆的眼睛,抱着臂回她。
“你平时昀燚哥哥昀燚哥哥地叫习惯了,就真认他作亲哥了?你亲哥在这儿呢!你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好不好?”
云幼颐见他表情并不恼怒,反而勾着嘴角一脸坏笑,便知这人又开始耍混了,她不想和他继续掰扯,哼了一声便要走。
云凌洲见她吵不过,气急败坏要走,眸中的狡黠更浓,也抬步跟在她身后一道走。
“你跟着我干嘛!!”
云幼颐见这人始终跟在自己背后,她往哪儿走他也就往哪儿拐,被他捉弄得烦不甚烦,转回身叉着腰凶他。
看着此时像只炸毛的小猫一样的云幼颐,云凌洲终于忍不住捂嘴噗呲笑了出来。
云幼颐被他笑得烦躁不堪,举起拳头哐哐就朝他砸去:“笑笑笑!我让你笑!”
被云幼颐这小拳头捶得根本不痛不痒,他倒是又被她这模样逗得前仰后翻,最后看她两手通红,他才慢慢止住了笑。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因笑挤出来的泪,随后双手捧住了云幼颐的一双小手,轻轻揉了揉然后放在嘴边哈了一口热气。
“你这手怎么比冰棍还凉啊?之后出门让侍女准备个汤婆子。”
云幼颐眉头还是蹙起的,听他现在放柔声音的这话,知道他这就算求和了,于是淡淡点了点头。
云凌洲又捧着她手捂了好一会儿,见她神色还是不舒,他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
“我待会儿把春山阁那几人撤了,你一会儿自己去找杜嬷嬷,让她重新给你安排几个贴心的。”
云幼颐闻言一脸诧异抬眸,忽闪的眼中渐渐漫上了泪,她本就怕他夹在自己和卫姨娘中间为难,所以什么事都尽量不去找他,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明白。
云凌洲见小花猫又要哭了,抬手用袖子抢先擦干了她的泪,又捧着揉了揉她松软的脸颊肉,这才笑着放下了手。
“走吧!”
云幼颐看他径直便往外院客房那边走,立马跟了上来。
“你干嘛去?”
“找昀燚啊。”
云幼颐一惊,以为他又要发疯了,赶忙拦住他。昀燚和扶曦好不容易被她劝和了,她可不能再让他去捣乱。
云凌洲低着头见她抬起双手拦在自己面前,死活不让自己再往前走半步,不禁气笑了,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他也懒得和她解释,今天就算硬闯也必须闯过去。
于是兄妹二人一路上打打闹闹推推攘攘,半晌才到了客房所在的外院。
此时外院内,昀燚正坐在石凳上边喝茶边看肃川城纪事,一侧扶曦正在廊下假寐,尤知言坐在她旁侧逗玄雀玩。
三人听见院外传来的争吵声皆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扶曦知道是云凌洲来了,不想再被卷入纷争,她睁开眼后直接回了房间,不等人来,“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昀燚和尤知言一头雾水,看她回房后,转回眼来时,云凌洲和云幼颐已“扭打”着进了外院。
“你别没事找事行不行!!”云幼颐拦抱住他,手上还在不停锤打他,想让他停下脚步。
云凌洲则不管不顾,直接拖起云幼颐勇往直前。
踏入院门后看见院内的昀燚,直接一个侧身挣开了云幼颐的桎梏,然后迅速闪身上前拽着昀燚便进了他的客房。
等云幼颐反应过来时,院内便只剩下尤知言了,她知道自己拦截失败了,心烦地嚎叫了一声,转头看向还在呆愣的尤知言,更烦了。
“小曦呢?”
尤知言被她这么一凶,不明所以无辜眨了眨大眼,随后怔怔地指了指扶曦的客房。
云幼颐见状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两三步走到石桌便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云凌洲壮得像头牛,拦了他一路可把她累坏了。
客房内,昀燚直到被云凌洲一把甩到罗汉塌上坐下才回过神来。
见他自顾自倒茶猛饮,昀燚眉头拧紧,不知这个云清野又在闹哪一出?
“你找我干嘛?”,昀燚此时对着他着实没办法再如先前那般表现自然,开口的话语气参杂了幽怨。
结果云凌洲闻言也不答,放下茶杯后踱步走近,直接坐在了卧榻另一边。
他的声音没了玩笑,脸上的嬉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万般的谨慎与凝重。
“殿下,污我门庭者,我现下有了猜测。”
昀燚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表情,知事情绝没有预想的那般简单,一时心头笼罩不佳情绪烟消云散,他同样肃起了脸。
“你怀疑平吉侯?”
他知道云凌洲刚才招待了平吉侯夫人,结果刚接触完立马便有了此结论,那就说明在刚才的谈话中他一定是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
云凌洲闻言并没有急着肯定,而是沉着声继续说道。
“如若他家独自策划的此事,我是绝不信的。平吉侯庸碌,门楣没落,在朝中本就人微言轻,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绝不敢随意攀污国公府。怕就怕在利字当头,不是人人都能把持住诱惑,其背后肯定还有位高权重者的蓄意谋划。”
昀燚闻言褐眸转黯,呼吸也连带着沉重,心内有些念头呼之欲出,但他不肯主动触及也不愿相信。
“你怀疑的人是谁?”
云凌洲知道自己接下来无凭无据的话可能会将他推入万丈深渊,但是整个家族架在他的肩背,他不得不在一切尽毁之前主动去搏。
他眼眸微垂,掩盖住眼底流转的神色,深思片刻后,他凝声答了几个字。
“另一位殿下。”
尽管他没有明说,但昀燚听闻这沉沉的五个字,瞳孔还是不由地蒙上了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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