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行装整点完毕,明日天将明便出征。
桌案上是铁马霜锋的兵符,裴顗唤人送来的。下面还压了张纸,不过周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卢蕤忙前忙后,无暇看它一眼。
铁马霜锋代表晋阳的精锐,铁马霜锋的兵符,更是多少人拼尽全力也想得到的东西。
然而此刻,兵符就静静放在桌上,卢蕤没有一点儿要挪动的打算。
“差不多了,明日得早起。”许枫桥伸了个懒腰,这些日子飘零转徙,身上长带的东西本就不多,一个箱子就能装满,“阿蕤,要去李宅么?你昨日不是说想去?”
卢蕤怔然,“对,是说要去来着。”
“许帅!”舒自心小跑着入了宅院,还拉着封兰桡,“我已经辞了铁马霜锋的都尉,跟你们打燕王去!”
封兰桡噘着嘴,“你放手!”
“我才不放,我是你未来夫君,要是放了,你就跟别人跑了。”
封兰桡竖起掌刀就要往舒自心脖子上砍,被舒自心稳稳握住手腕。
“等等,你跟三娘?你们怎么回事?”许枫桥气笑了,“三娘,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有照顾卢先生?哦我知道了,忙着跟这半大小子打情骂俏呢!”
封兰桡嫌弃地撇了撇嘴,“裴三公子把卢先生关起来,每天好吃好喝待着,说害怕先生被人抓走,我想着,他人也蛮不错的,来找了几次都没见着人,也就没多想。”
说着,封兰桡对舒自心翻了个白眼,把自己的手甩了出来,“卢先生这不好好的嘛。”
她最近也确实忙,操练兵士,练武功,还要时不时提防这舒自心,照顾隐匿行踪的烈云郡主。所以对卢蕤这儿,可能顾不及。
这都无伤大雅,毕竟在封兰桡看来,卢蕤如此聪明,让她一个不那么聪明的人去关照简直是多此一举。
“关起来?”许枫桥舔着后槽牙,笑得瘆人,双手叉腰,“三娘啊,你可真是,可真是……”
“好了好了。”卢蕤又负起调停的责任,“小兰你说要跟我们一起去打燕王?舒都尉,你能离开晋阳么?你走了,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啊。”舒自心挠了挠头,又偷偷握住封兰桡的手,“我是孤儿,小时候被济慈堂收养,认了个干兄弟。他死在战场,我就顶他的缺,那位道长人还挺好的,姓周……”
卢蕤:“周慈俭,是不是?”
舒自心连连点头,“对对对,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晋阳本地人吧!当初在济慈堂,我有很多兄弟朋友,要不是周道长,我们这些人早就死绝了。”
“周慈俭竟然有这好心,收留孤儿?”许枫桥纳罕,“我们要去李宅,你是本地人,应该知道李宅怎么走吧?”
封兰桡脸色忽变。
“当然了,李宅的选址是经过堪舆大师测算的,是块儿风水宝地,四通八达,有利于经商,被封后,周围很多货郎和摊贩都去那儿,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条热闹街市。我甚至想过,要不是官府管着李宅不许卖掉,估计有人出千金也要买下。”
“那你带我们去吧。”
舒自心高高兴兴,拉着封兰桡就往外走。但封兰桡不为所动,站在原地,手臂直接被抻直了。
“小兰,走啊。”
“必须今天吗?必须去吗?你不都说了,官府查封,那我们要怎么进去?”
“三娘啊,你是不是傻了,你哥我轻功能翻山越岭,一道墙算什么?”许枫桥更纳闷了。
许枫桥才不管那么多,和卢蕤一起出去了,舒自心跟在身后,“小兰,再不去我怎么带路啊!”
封兰桡迟钝地“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的。
卢蕤内心疑窦丛生,一路在舒自心的带领下,绕过坊曲,经过重重护卫的盘查。
还好有舒自心和封兰桡的牌子,才没惊起大动静。
铁马霜锋,舒自心,干兄弟,济慈堂……野心肇始比卢蕤想象的要更早,甚至在郁累堂草创之前,已经有一个济慈堂供张又玄活动。
原先卢蕤以为“周慈俭”只是张又玄起的名字,现在看来,或许原本就有一个周慈俭,但在佛光寺大火之后,原本的周慈俭消失了,张又玄顶上了这个身份,才能不起疑。
金蝉脱壳,偏两个身份在世人看来,都是绝对的大善人。
张又玄放粮济民,周慈俭开济慈堂。想到这儿,卢蕤就更恶心了。
济慈堂的孤儿去了哪里?周慈俭费尽心机把他们聚在一起,是想做什么?
“周慈俭对你们说过什么吗?”卢蕤问。
“他说,我们是草芥,在这世道没有容身之处,只要肯勤习文武艺,就能有一席之地,他不会亏待我们。那时候,我们只要能通过他的考验,就有白面馍馍吃,还能出去玩。”
卢蕤福至心灵,“那你听说过‘周容’吗?”
“周容?他跟周道长关系很近,天天缠着周道长。我想想啊……那时候也只有周容敢在周道长跟前没打没小的。”
“没大没小?”卢蕤心里闪过一丝警惕,“具体是怎么个没大没小?”
许枫桥揽着卢蕤的肩膀,对此颇有见地,“是不是不听话那种,有自己的想法,让他往东他偏往西,让他摸鱼他抓鸡?”
封兰桡无奈吐了口气:“不要自我介绍。”
舒自心支颐想了想,“也还好吧,周容跟我们玩得不怎么好,一门心思只缠着周道长,有时候就会太狎昵,我们都觉得应该尊敬道长,可能周容那缺心眼子以为自己姓周,叫一句义父,跟我们不同吧。”
怪不得,卢蕤直呼周慈俭的时候,周容很不高兴。
那周慈俭是真的觉得,周容和卢元礼有什么相似之处,才给了周容特殊的待遇?甚至雷同读音的名字?
乃至纵容周容“没大没小”,过度亲昵?这样说起来,周容就跟个小宠物似的。
估计这小宠物还没有宠物的自觉。
但旋即卢蕤冷汗涔涔,如果周容是宠物,那他是什么?父亲是什么?联想起周慈俭那句“我对他不是自私的占有,而是飞蛾扑火的命运使然”……
卢蕤胸中块垒久久难以平息,拳头也攥紧了。
许枫桥察觉到异样,“怎么了,是害怕?”
“有你在,我怕什么。”卢蕤笑了笑,那点情绪随之荡然无存,不起波澜,令许枫桥完全挑不出毛病。
走到李宅前,紧闭的朱户,漆已经掉得七七八八,还不等许枫桥反应过来,舒自心就揽了封兰桡的腰,轻功飞入。
许枫桥抬了抬眉,对舒自心趁机拱走自家白菜的举动颇为不爽,“这小子。”自己也揽着卢蕤跟上。
李宅的院子很宽阔,砖石小径将院子切割成四块,种满了花卉。可惜多年没有人打理早已枯黄。
蛛网遍布,厚厚灰尘,走起路来尘土飞扬能呛死人。此刻夕阳被远山吞噬,暗夜袭来,四个人鬼鬼祟祟的,还真有些吓人。
断壁残垣,和枯枝败叶,遍地都是,舒自心一不小心踩到一块被风干得发脆的木头,嘎吱一声,吓了一跳。
许枫桥胆子大,绕过影壁,一脚踹开被封条粘好的中堂。
里面已经空无一物,门轴甚至都脆弱到一踹就断,四下扑簌簌的灰,引得卢蕤赶忙捂住口鼻。
几面屏风尚在,不过上面的绸缎和木雕都被人搬了去,空荡荡的,一眼就能看见直通后院的门子,在帷幄掩映里若隐若现。
太暗了,没有任何烛火,这时候许枫桥用随手带着的火石,点着了一处蜡台,“哟,这还能点着呢。”
他把蜡烛顺手拿下来,观察片刻后,什么也没发现,地板下也没有地窖空荡荡的声音。
“丁香树在哪儿,是不是在后院?”卢蕤视察了片刻,发现这儿没什么暗格,更没有机关,就往屏风后走,来到后门前,“阿桥,帮个忙。”
许枫桥又是一踹。
“许帅啊,这些可是百年老木,雕花朱漆大门……”舒自心端详着木门的雕工,“几十个工匠紧赶慢赶做的大门,上面还雕了桃树和小人,可惜,没人保养,在晋阳风吹日晒的……你们等等我!”
舒自心小跑着追上,作为晋阳本地人,他听说过李宅的一些传闻,诸如谁冒犯了镇宅灵物然后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被鬼魂夺舍,精神不济,十几天就嗝屁,又或者结队来李宅寻宝的小偷,还没出门就被天雷劈死,当场去世。
于是紧急双手合十念了几句往生咒。
卢蕤和许枫桥、封兰桡来到后院,果然有一棵丁香树。只不过没人浇灌,只靠老天降雨,也变得半死不活,叶子枯黄。
卢蕤径直走上前,脚在树根周围踩了踩,“阿桥,你过来听听。”
许枫桥也踩了几脚,这几下比较重,然而细微的不同在他的耳朵里如轩然大波。
“果然。”
舒自心一头雾水,“果然什么?你们找到什么宝贝了?难不成李寻真当年还藏宝贝!不会吧,李寻真当年富可敌国,抄完家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哪里来的宝贝,竟然让那群雁过拔毛的官爷都不知道!”
许枫桥幽幽看了舒自心一眼,“你怎么话比我还多。”
此刻后院的堂屋忽然亮起了烛光,舒自心当场大叫,护在了封兰桡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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