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霍又春和周宁在舒服的酒店大床上聊着天睡着了。她没能第一时间接到富一宗的视频电话。次日上午,俩人又磨蹭了好大一会儿,吃过早午餐后霍又春才启程去机场。
“霍姐!”霍又春在候机室低头看书,听到一声恭敬的称呼。她闻言抬头,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伍董的小儿子伍少梁。富家每隔一阵子在老宅招待伍先生和他的家人。最近两次,伍董都会带着大儿子、大孙子和小儿子出席。伍少梁比她小两岁,家宴之后便称呼她姐。
“少梁,好久不见。”她合上书起身并快速四周环视,并没有发现其他伍家的人。“你爸爸身体怎么样?”
“肿瘤治疗是漫长的大工程,阿爸要慢慢调理。我妈妈留那边陪同。我跟大哥都回来啦。宗哥还让小林哥专门飞去美国一趟,我爸爸一直说给你们添麻烦啦呢。”伍少梁口中的小林哥是林之庵。上上周富一宗得知伍董飞美国治病,隔天便让林之庵跟着飞过去探望。“霍姐,您来怎么也没告诉我们一声?”
“如今医疗技术先进,肿瘤已经有转成慢性病甚至治愈的趋势。伍先生与人为善,慈心善事,会吉人天相的。”霍又春先开口安慰,接着才回答他的问题,“我昨天飞来参加一个学术会,时间有限,便不打扰大家。你呢?要飞哪里?”
“我跟Martin飞港岛,办完事情后去大陆谈些业务合作。”伍少梁说着的时候,侧身把身旁的伙伴也介绍给霍又春。
Martin是第四代移民,只会一点点中文。他刚才在一旁听伍少梁和霍又春用中文交流,听得一知半解,也不甚感兴趣。他真正抬眼起兴趣是在伍少梁介绍霍又春是新江动力小富总的太太之后。他眼睛的余光时不时落在霍又春身上,以至于旁边的伍少梁也觉察到。伍少梁用英文帮着解释,“Martin负责家族基金的投资,他一听到新江动力眼睛都亮了。”
霍又春笑笑,她自然知道被另眼相待是因为小富总太太的身份。“新江动力的融资事宜是你宗哥亲自负责。你们可以找他聊呀。”
“您觉得还有希望吗?”伍少梁知道渺茫还是开口帮伙伴询问。
霍又春将语言切换成中文跟伍少梁说,“现阶段做不成新江的股东,可以做新江的客户。你们家和Martin家的生产车间肯定缺新江的仓储机器人和机械手。你向你的合作伙伴推介一下新江产品,至于股权投资,慢慢来嘛,以后总会有机会。”
“您知道?”伍少梁问的是她知道Martin背后的家族。
“猜到了。”霍又春用中文打够哑谜,转头用英语跟Martin推介起新江的产品,简直是模范的推销员。Martin家是东南亚排得上号的巨富,投资的领域有传统能源也有新能源光伏,有商场实体店也有电商平台,绝对是仓储机器人的潜在大客户。
上了飞机,Martin坐在后排,低声跟伍少梁讨论股权投资的可能性。伍少梁伸着脖子向前看了一眼靠着飞机舷窗的霍又春,扭过头跟Martin说,希望渺茫。“霍姐明着说了做不成新江的股东,可以做新江的客户。她的意思基本上是她先生的意思。”
Martin追问,“她不参与富家的企业经营吧?在家族企业的话语权很重?”
伍少梁这一趟是受大哥的委托跟黄家一起回大陆调研一组仓储物流资产,行程的重点不在工业机器人上面。不过,他依旧耐着性子补充说,“她是不在家族企业任职,不过她对小富总的影响很深。我爸爸说,小富总一日三餐的食谱,衣服穿搭的颜色都听他太太。打个比方就是他太太让他这顿饭吃鱼,他绝对不吃虾。霍姐刚才的态度很明确,股权投资现阶段没戏,产品贸易订单他们欢迎。”
“真的假的?”Martin还停留在八卦上。
伍少梁推推眼镜,“我爸跟他们家七八年的交情,这种事情上不会出错的。”
霍又春把Martin的名片发给富一宗,简要给他讲了机场偶遇的事情,让他心里先有个谱儿。等待飞机起飞的功夫,她接到姐姐的电话,外婆早上摔了一跤,人已经送医院。
“严重吗?”霍又春坐直身子问道。
霍见春说,“应该不算严重。外公和舅舅在医院等检查结果呢。我跟妈妈这会儿已经坐上去江夏的高铁了。你也别太担心,我们先过去看看。”
“行。有事的话,第一时间告诉我。”还好,飞机上她们可以全程通过微信保持沟通。
机场到达,霍又春与伍少梁和Martin因不同的护照需要走不同通,三人就此分开。等出关在到达出口,她一眼便捕捉到来接机的富一宗的身影,一时间惊讶和惊喜交加。
惊讶,源于他的出现。惊喜,在于他的赞语。“今天很漂亮。”
山溥拎着她的行李包在前面,她和富一宗并排,问道,“你怎么来了?”
富一宗拉住她的手腕,“爸爸今儿来港岛跟郑董打高尔夫,我被押着一起过来。他已经离开,我留下来见你一面。不然,我们要下周末才能见上。这条连衣裙新买的吗?颜色和款式很衬你。”
并不是,这是去年春天的衣服。霍又春低头垂目,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下周末见不上。我外婆生病住院。下周末我要去江夏,然后从江夏直接飞燕城。”
富一宗闻言神色凝重了三秒钟,很快自我调整过来,笑着说,“看来我今儿接机,来着了。外婆怎么了?”
“摔了一跤,尾椎骨骨折。”霍又春说。
俩人交流了几句医院和病人的信息,听起来不算严重,当地医疗条件完全可以治疗。富一宗跟着松口气,“听周宁说你们昨晚和今早都在酒店吃的,怎么没让她带着吃当地特色菜呢?”
“你也好意思麻烦孕吐严重的孕妇呢!”她凑近他,踮着脚低声说道,“咱俩的事儿咱们自己解决。你别把别人裹进来。周宁那边,你让人准备一份道歉礼物。”
“她怀孕了?她不去年才结婚的吗?”他问。
“这是重点吗?”霍又春看着他皱眉头,这人转移话题的姿势越来越顺滑。
“我的错,先前真不知道。”富一宗的本意除了因为她俩人许久未见,还因为他需要周宁帮着跟进媳妇的行踪,方便他下飞机后能直奔目的地。结果,谁能想到航班取消了呢。“我跟林之庵说一下。他的前女友,在遇到真命天子之前是独身主义和丁克主义的拥趸。遇到真命天子后不仅结婚还飞速当妈。”
“周宁跟林之庵早八百年前就分了。你别添乱。”霍又春瞪他,“有闲工夫的话,赶紧琢磨琢磨如何从竞争对手那里抢到黄家的生意吧。”
富一宗收起手机,说,“已经在抢了。订单规模不大,你和Martin不知道而已。走,一会儿一边吃饭,我跟你详细说说新江动力在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和印尼的客户。这其中包括林之庵的那位大佬祖叔。”
他讲,她听,时不时提问。以前港岛是桥头堡,是交流的窗口。如今东南亚成了两大经济体冷对抗中新的缓冲区域。像光伏产品,从国内到东南亚过道手再去欧美。泰粤新能源很早在东南亚布局相关产能,相关产业链日渐完善,双反快成遮羞布了。她是经济学家,身处在国际资本流动的金融中心,通过新江动力和泰粤新能源这类企业的产业链和国际贸易从而以小见大,管中窥豹。
“公司目前的海外布局和未来三五年的战略就是这样。之后宏观大环境如果有变化,再及时调整。”富一宗总结陈词。
霍又春称赞道,“你爸的战略眼光还是老道,也是实业家里最实用主义的。”
富一宗笑道,“昨天爸爸、丁剑阁,我们仨一起打球。丁剑阁吹捧老爷子,也说了一样的话。”
霍又春提醒他,“你跟你爸之间差着一个丁剑阁呢,继续学习吧。”
富一宗为自己辩解,“不能这么说。他俩没有掣肘,我有很多施展不开的地方。激进的后来者总被打压。”
霍又春回他,“那又怎样。这几年的大形势,打压你是为你好。”
富一宗兴致盎然地打趣,“又又,我怎么觉得你会成为咱爸公司战略的最佳执行官呢。”
霍又春意兴阑珊地垂目,“那又怎样,你爸不喜欢我插手公司的事情。你忘了他给经济学家贴的标签吗?”
富春风曾经在一次正式的家宴上问过一个问题,不考虑其他条件在路上看到一张百元纸钞要不要弯腰捡。富家的大部分人都回答不捡,因为富家人都不缺,因为捡了之后或许有其他麻烦。
富春风当时问富一宗,捡吗?那时候已经被富董事长捶打过四五年的小富总回答,捡,理由是企业家不会放弃任何可能的机会。
富春风笑笑后询问霍又春,如果是一位经济学家,捡吗?霍又春回答说,不捡。富董事长自己把理由讲了出来理性的经济学家不相信捡漏的机会降落在自己头上,同时附赠了一个标签,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理想主义者。
她宁愿富董事长嫌弃她没有企业经验,创业精神不够,也不愿意被贴上理想主义的标签。
聊天的氛围渐渐冷了下来,餐桌上的饭菜也凉了。餐盘里没剩多少,没重新加热的必要。富一宗起身结账。霍又春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玻璃杯,直到富一宗重新回到座位,低声唤他,“宗哥。”
“嗯?”他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霍又春没看他,半自言自语道,“我不是理想主义,更不是空想主义。我讨厌稳定,因为越是稳定越会脆弱。”
一阵叹息后,他才说,“我知道。你一直在学习,扛压力和抗风险能力比我好。”
霍又春声调恢复正常,“你是不是该启程回南城了?”
富一宗迟疑片刻,说,“我今晚留下。明儿一早再回。”
“那让山溥开车先回酒店休息吧。”霍又春站起身,四周环绕了一下,留意到吃饭的地方距离他们下榻酒店不算远,于是自作主张。“我们在城市街道和附近公园走走,有好多年没在港岛的夜里散过步了。”
霍又春很喜欢绿树成荫的街道和城市公园,如果公园绿地上的绿茵是胖乎乎的榕树为最佳。因为她不用踮脚,抬头伸手臂便能捋到榕树的胡须,气根成束,一根又一根。曾经加班的日子里因为这一点小乐趣而变得有趣起来。
兴致都还行的俩人散步来到以前停留过的榕树下,霍又春揪住两根还没落地成为支撑根的榕树须,开始给它们扎小辫,拧麻绳。一遍又一遍,拧不成。
富一宗坐在休闲椅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睛的余光望到不远处运动场上跑动的小朋友。
“我刚才简直是在行包办婚姻的恶。也是,自己的婚姻还是一团糟,我居然想把相邻的气根绕成绳,企图希望让它们能更抗风险,扎地时更牢固。”霍又春沮丧地说着。
这一次的氛围完全不同于七年前。那时候的俩人哪怕只是坐着不说话,但总觉得彼此之间有什么在流动着、交融着。然而,人生旅途才不过七载,却迎来了萧瑟。富一宗意识到有这么一种可能性,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坐在榕树下。他突然难过起来,难过到远处小朋友的吵闹声干扰了思绪。“又又,我们生个孩子吧。饭后一家人一起散步。我可以陪着孩子踢足球、打网球、骑自行车……周末或者假期我们去度假,去旅行……”
霍又春静静地听他磕磕绊绊说完,才缓缓开口,“宗哥,你之前不想要小朋友的时候,怎么说的?”
富一宗说,现在太忙了,生了小朋友没有时间和精力陪。生而不养,生而不陪伴,还不如不生。关于这一点,他们是达成共识的。
她紧接着发出第二道疑问,“你现在连几年前的共识也要推翻吗?”
其实她还有第三道和第四道疑问,我刚说完讨厌稳定,你便想用孩子绑住我?这就是你反思后想到的解决方案吗?
只是没等她问出,富一宗便闭眼掩面,“你就当我说了句胡话,刚才魔怔了。”
他们彼此没再说话,在榕树下坐了半个小时。回到酒店大堂,富一宗没跟着一起上楼,坐上车连夜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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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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