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衡的眉头皱得死死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眼睛很脆弱的,眼睛的问题可一定不能小看……怎么能拿油漆这种化学物品往人眼睛里喷呢?那那个袭击你的人呢?你有报警吗?”
“有。警察很快就来把她带走了。”
戚玉衡表情变得有些纠结,沈灵均莫名有种直觉:戚玉衡在犹豫要不要问他遇袭的原因——但一般人——熟人之间都会不假思索地继续问下去的。果然,过了两三秒,戚玉衡道:“他是因为案子的事,对你怀恨在心吗?他对判决不满意?”
他们已经认识有一段时间了,最近这段时间他们更是经常见面,戚玉衡又是热心善良的性格。无论从哪个方面讲,沈灵均都觉得他们是熟人了——甚至可以说是朋友了。但是沈灵均总觉得他们二人之间很是疏离。戚玉衡面对他时总是……很紧张?太客套?过于慎重?沈灵均说不好。
心里思绪纷杂,但沈灵均很快就回答了戚玉衡的问题:“嗯,对。那个案子是……我差不多四年前办的了。一桩杀人案,嫌疑人和被害人是夫妻,被害人常年酗酒和家暴嫌疑人,不堪忍受的嫌疑人最终在一个晚上,趁着被害人醉酒熟睡,拿着家里的菜刀将被害人砍死了,随后她就自首了——嫌疑人是这么对警方交代的。”
“我看完了卷之后,和嫌疑人见了几次面,觉得这个案子办得不够严密,证据上有漏洞,就把案子退回给公安,让他们补充侦查了。之后公安那边又侦查了一段时间,最终确认凶手并不是被害人的妻子,而是被害人的女儿。被害人妻子是为了女儿顶罪,才主动自首认罪的……被害人女儿被刑拘之后很快就交代了。”
“最后,被害人女儿因为故意杀人被判了八年零九个月,她母亲也因为包庇被判入狱十个月。”
“出事的时候,被害人的女儿马上高三了。成绩很好,在省实验能排到前一百名,保持这个成绩的话,高考考个头部985没问题,”沈灵均垂着眼睛,喝了口饮料:“因为她是个学霸嘛,这个案子又是从妻杀夫演变为女杀父,被害人有常年家暴的恶行,案子又有过变更犯罪嫌疑人的情况……嫌疑人的身份背景、社会伦理、犯罪动机,案件侦办过程中的曲折……让这个案子有很多可挖掘的点,再加上辩护律师与一些媒体进行了联络。所以这个案子进展到审判阶段的时候,得到了许多舆论的关注。”
“舆论场上有很多声音。有人说警察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不出现的时候乱出现;有人说法院判得太重,被害人罪该万死;有人说检方毁了女孩的一生,为什么不能将错就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灵均转动着吸管:“当然,我一点也不觉得我做错了……”
戚玉衡微微提高声音:“你当然一点错也没有!”
沈灵均对他笑了笑:“她母亲出狱之后,就一直来,”沈灵均顿了一下,说:“纠缠、骚扰我。给我寄一些骚扰信件,到我单位来闹,说我冤枉她女儿,人就是她杀的,我毁了她女儿的一辈子……但她女儿认罪了。证据链也很完整。”
戚玉衡十分不赞同地说道:“她太偏激了。谁触犯了法律,就应该由谁来承担责任。你非常出色地完成了你的职责,你不要因为这种人影响到自己,她现在就是在跟你耍无赖!你千万不要被这件事影响心情。你一点责任也没有。”
戚玉衡的眼神依旧充满着担忧:“还好这次你眼睛没出什么大事,不然她这绝对是又犯罪了吧?就没有办法让她再也没法接触到你吗,她的行为要是变得更疯狂可怎么办?”
看他一副着急的模样,沈灵均心头一暖:“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她最近一年精神状态好像出了些问题,她妹妹一直在看护她。所以这一年来她很少来找我麻烦,这也是她第一次表现出这么强的攻击意向——不止针对我,当时我身边还有我同事,她根本不考虑她行为的后果了,不在乎会不会伤害到无关人士了。之后,我会和她家属沟通。让他们有病治病,好好看护她。这一次也是我太不警惕,才会被她偷袭,不然她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想伤害我还是挺有难度的。”
戚玉衡点点头,轻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沈灵均把话题转到戚玉衡身上:“你在这兼职很久了吗?”
“也不算久,也就三个月,因为Resonate才刚开业三个月。”
“一开业你就来这了?”
“对,老板……就是吧台的调酒师,肖哥,我和肖哥认识很多年了,是他教我弹的吉他和唱歌。他说店里缺个驻唱,就叫我来了。”
“老板教你弹吉他和唱歌?那老板弹吉他和唱歌的水平应该也非常高啊。”
戚玉衡笑了一下:“是的,他水平比我高很多。老板不光会弹吉他,还会弹贝斯和电子琴,一个人几乎能顶一支乐队了。啊,他年轻时也确实是玩乐队的。”
沈灵均有些意外:“这我真的没想到,感觉老板的气质和我印象中玩乐队的音乐人不太像。”
戚玉衡脸上的笑意深了一些:“肖哥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是不是?人不可貌相,他内心住了个狂野的灵魂。”
酒吧的灯光偏暗,晕在戚玉衡苍白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沈灵均忍不住道:“你这一天天的,也太辛苦了。你们面包店应该很早就开工了,你结束白天的工作后夜晚还要来兼职,二四六来这里唱歌,其他四天本来也都有各种兼职吧,像是代驾外卖骑手……现在变成给长乐补课。你回到家就是凌晨了。那你每天才能睡几个小时?身体吃得消吗?”
戚玉衡微微低下头,手指有些局促地摸着怀里的吉他:“还好,已经习惯了。”
沈灵均在心中犹豫了一会,最终开口问道:“我感觉你们店里生意挺不错的。怎么你还要出来再打一份工?”
戚玉衡依旧低着头:“我父亲赌博欠下了一大笔债务,我现在在帮他还债。”
沈灵均感觉出戚玉衡不愿意就这个问题多谈,于是没有再往下问:“那你除了外卖骑手、代驾、驻唱,还做过其他工作吗?”
戚玉衡这回抬起头了,他点点头:“嗯,我发过传单、扮过玩偶、在便利店做过收银、在很多饭店和大排挡打过杂、在奶茶店咖啡店打过工、做过搬运工……做过挺多类型的工作的……但都是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
沈灵均微微瞪大眼睛:“哪有。你好厉害,做过这么多种工作,你阅历一定很丰富。”
戚玉衡忙摆手:“没有没有,都是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谁都能做的。”
“怎么可能。就拿酒吧驻唱来说吧,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做的。我最好的朋友,五音不全,他唱歌完全就是魔音穿耳,伤害性极强,他要是来这唱歌,能把所有客人都唱走。”
“在饭店和大排档帮工的话,饭口的时候一定很忙,肯定得手脚麻利有眼力见才行。我就笨手笨脚的,这种工作我肯定做不来。”
戚玉衡嘴角含了一点笑意,轻声道:“你笨手笨脚?怎么会呢。我不信,你这就是硬夸我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聊了两个多小时。当沈灵均再次看表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三点了。沈灵均连忙道:“都这么晚了,对不住,我都没注意时间,你明天还要上班,我却缠着你聊了这么久。”
戚玉衡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我一点也不累,和你聊天……很开心。反正我自己是老板,明天上午就算旷工也无所谓。”
和戚玉衡分手后,沈灵均感觉心头的郁气散去不少,他又一路跑回家,洗了澡之后倒头就睡,睡了长长的一觉。第二天,沈灵均按照预约去医院看了睡眠门诊,医生最后给他开了点艾司唑仑,并叮嘱他放松心情,规律作息,减少睡眠中的光、声刺激。
吃上药之后,沈灵均的失眠状况终于得到了缓解。
十月初一这天,沈灵均的眼睛已经彻底退了红,看不出来受伤的痕迹。于是,沈灵均回了家,接上他爸沈霞举,两个人一起去东山墓园给他爷爷奶奶“送寒衣”。
沈灵均的爷爷奶奶葬在东山墓园靠里的一个墓区,从墓园门口走到那片墓区差不多要走一公里,途中还有很多台阶。但沈霞举自出事之后,除去实在无力站立的最初两年,他每年来扫墓都不坐轮椅,而是选择自己走,还不带拐杖。
徐锦英和他说,这是因为他爸心里还有包袱——甚至可以他说是迷信,他不想让父母看到他残疾的样子。
去的路上沈霞举走的速度还能勉强达到正常人的行走步速,但回程的时候,他行走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沈灵均没去搀他,父子两个人就在墓园里慢慢地走着。
路过一个墓区的时候,沈灵均忽然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你怎么有脸来的?这是你配来的地方吗?”
沈灵均循声往上望去,意外地看到了三个熟人——余绵绵、乔瑜和戚玉衡。
余绵绵背对着他,乔瑜和戚玉衡两人面对面地站着,三人都没注意到墓区下的他。
戚玉衡怀里抱着一束花,左手还提着一袋子金元宝,明显是来扫墓的。但乔瑜粗暴地把他手里的花抢了出来丢到一旁:“你怎么好意思来这?你想来恶心我爸妈和我妹妹的吗?”
戚玉衡的头低低地垂着:“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来。对不起。今天是十月初一,我只是想着给叔叔阿姨和小瑾送点钱……”
乔瑜语气中满是厌恶:“怎么,你想说你是好意吗?别了,你的好意,我们家人受不起,你还是把这些钱烧给你爸吧。我爸妈和我妹要是用上你烧的钱,在底下恐怕会恶心的吐出来。”
听到这,沈灵均的眉头已经紧紧地皱了起来,乔瑜身旁的余绵绵似乎也觉得他说得有些过分了,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乔瑜指着地上的花:“拿着你的花赶紧滚!”
戚玉衡没说话,默默地蹲下身去捡花。但就在他马上就要碰到那束花的时候,乔瑜忽然飞起一脚,把那束花踢飞了。他这一脚力气用的非常大,那束包装精美的花被踢的花瓣四散,落在地上滚出老远,沾了满身的灰。他还踢到了戚玉衡的手腕,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沈灵均忍不住上前两步,出声道:“乔警官,你别太过分了!”
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他身上。余绵绵最先出声道:“沈哥?”
她表情十分复杂:“好巧……居然在这遇到了。”
戚玉衡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惊慌的神情,随后立刻低下头,站了起来。
乔瑜看着他,脸上呈现出一个沈灵均之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十分讥嘲的神情道:“我过分?”
乔瑜挑起眉,看向戚玉衡,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戚玉衡,我过分吗?”
戚玉衡被他推得退了一步,头低低地垂着,不去看乔瑜,也不说话。
上次在医院见到乔瑜对戚玉衡发火的时候,沈灵均就猜到乔瑜和戚玉衡之间有些仇怨。但即便如此,他也觉得乔瑜刚才的做派有些侮辱人,于是道:“乔警官,咱们没必要这么……”
乔瑜打断了他的话:“沈检,你认识他?”
看沈灵均点头,乔瑜哂笑一声,他道:“但戚玉衡应该没跟你介绍过他的家庭背景吧。尤其是没向你介绍过他的好爸爸。”
“他忘了,我来帮他。”
乔瑜的脸在一瞬之间冷了下来:“十二年前,他的爸爸带着他的四个好兄弟,五个畜生,冲进了我们家的服装厂,在强肩了我妹妹和母亲之后,将我父母和我妹妹杀害,随后一把火烧了我们家的厂子,一共造成14死23伤。”
“戚玉衡,我说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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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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