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麟昌七年,右相之死震动朝野。
正值右相夫人生辰,家宴济济,右相之礼竟为染血断簪,其祸国殃民之污名,携以犀利的讽刺,隐隐刺向御座。
圣上未因右相叛国、谋逆、殒身之奏报,遽然株连相府,仅下旨,令其三族不可踏出长安,俟水落石出,再行决断。
特赦其女白湘舲,亲赴边陲,收尸。
右相府盘根错节,蛰伏之势被腰斩。
骁勇虎父,岂有怯弱之女!圣上近压观敬,远驱观忠,伐心观智,虐骨观能。
白湘舲若有异动,白氏一族岌岌可危。
……
第一章
悬崖,大雪,还有肩膀传来的坠痛。
一具黑棺在峭壁边缘摇摆。悬崖之下,一片幽暗的万丈深渊;孤立无援,一线生机正紧紧系于脆弱的藤蔓。
她紧贴在岩壁上,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周围是铺天盖地的追兵,已无后路可退。
藤蔓丝丝缕缕,根根斩断。陌刀再一次落下……
白湘舲突然惊醒,茫然不知身在何处,伴随着急促的口哨声,官驿外一座新坟上的两只乌鸦被惊飞,“嘎……嘎……”两声紧跟着冲进耳朵,一头撞在她心窝上,整颗心随之七上八下。
她摸到一颗石子,手从破洞伸出,又快又准的打在吹哨之人腿上,哨音立止。
镜谭一痛,迅速环视四周,然后轻巧地用脚尖将脚边的石子踢开,嘴角微微一撇掩藏身形,悄无声息的寻着方向闪进官驿。
此处官驿坐落于城郊,往来行人稀稀落落,偶有马车匆匆而过,扬起一阵尘土。而一墙之隔的市集却早已热闹非凡,油锅里的炸声、蒸笼上的热气、还有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街头走来两名治狱,刚交接完钥匙,来吃朝食。二人远远望见官驿侍卫聚在一处,人手一张胡麻饼,也在交接班。络腮胡寻个位置将独眼狱吏拉过去,两人贴着墙边坐下。
络腮胡抹了把脸,将幞头一正:“九王爷亲临普州,却未在官驿下榻,而是选择了北殊门的角楼作为临时驻地。慕容都尉更是将北殊门守得密不透风,看来,他们这是在等白湘舲现身。”
独眼狱吏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回应:“这普州城恐怕又要掀起一场风波。九王爷和慕容都尉的行动,不比寻常,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话说回来,白湘舲落这么个下场,只能说白相做事太绝,他对这独女宠爱备至,父债要子偿。若不是她将婚事一拖再拖,早点嫁给三皇子,或许还能有个依靠,据说是长安城百里挑一的美人,你看吧不死也得扒层皮。”独眼的话音刚落,便被络腮胡的一声轻咳打断,他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容,摇了摇头,拿起筷子,“我现在只关心这碗热汤,其他的事,都不如填饱肚子来得实在。”
“……”
镜谭听见外面两人的谈话,心中气恼,什么东西!
她压了压火,随即轻轻将废弃的门板挪开,恍若天光劈开黑雾,一声轻微的呻吟从里面传来,镜谭轻声询问:“大娘子,没事吧。”
“腿麻了,都安排好了吗?没被人发现吧!”湘舲支起手肘,侧抬起身子,阴翳的天空,没有刺目的光,她却感觉自己像是被烈日烘烤的快要渴死。
她对接下来的不确定感到焦虑!
“大娘子放心,安排妥当。生死攸关,绝不敢有半点差池,我可是在菩萨跟前儿打了包票,救死扶伤一万人才算功德圆满,差点意思,怎有颜面去见先祖。” 镜谭看着湘舲的脸,在灰暗的光影中,她额头上青筋微颤,眉头紧蹙,镜谭忍不住想替她抚平了。
“还差多少?”湘舲随口一问,身体缓缓下滑,重新躺回那堆麦秆之上。感觉太阳穴向外迸发着涟漪,头几乎要炸裂一般,眼尾的黑痣上,也压着一层又一层寒霜,几缕散乱的发丝在耳畔凌乱地翘起。她揉了揉颤抖的眼皮,但手指离开后,跳的更厉害,于是她用掌心紧紧压住,昨日镜谭为她系上的纳福香囊,是她身上唯有的色彩。
等待了片刻,仍未听到镜谭回应,她斜眼望去,只见镜谭正伸出十指,一根一根地掰算着,看样还不少。然而,镜谭接下来的话她差点没当场吐血。
镜谭把手一收,大言不惭没一丝愧疚,“别说救死扶伤了,跟着大娘子,我杀的人都快凑够一万了。”
湘舲火冒三丈,捏着嗓子:“怨我啊?我怨谁去,再有人来砍我,我就躺那等着,我一个人就能让你的‘功德’圆满。”
“哎,你看,还真动气了?我错了还不行,我给你磕一个标准的,好好学学。” 镜谭嘴角挂着一丝玩笑,夸张的摆了个谦卑恭敬,边磕边说:“这腰得弯的深些,太直了有股不服气在里边,让人看着没诚意。”
湘舲见状,脸上的紧张神色略有放松,她的目光从镜谭的身上移开,警惕地扫过外面的马车。
湘舲对这些人的心思了如指掌,最后一哆嗦必要见血,“阿爷,我们就要到家了,别担心……幼安定会护你周全。”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些话,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孤立无援的失重感消失,索性不再去管那该死的眼皮,慢慢站起身子。
官驿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只剩下一盏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喜庆的味道并未随着冷雨消散。胡麻饼的摊位前,人群熙熙攘攘。
这个角落避开了驿卒的视线范围,镜谭细心地为她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素色长袍,轻轻地摘掉她发间夹杂的细碎草叶,端详着湘舲,她的容颜虽显青涩,却已隐隐流露出不凡的风姿。
岐国女子大多娇柔,体态丰盈,人堆里湘舲总带着那么点格格不入,气质天生带着距离感,镇定亦或狼狈,都始终保持着一种高傲的疏离。这种疏离并非出于冷漠,而是一种超然物外的深邃。即使她的眉头紧蹙,也更像是在思考,如何将一切掌控于股掌之间,而不是被困境所阻挠。
镜谭服侍湘舲尚不足一年,足够了解她的性情,直率敏感,越相处越混蛋,湘舲的话不混就得完蛋。
镜谭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此计并无十足把握骗过追杀他们的人。当听说大部队都集中在北殊门时,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默默祈求着不要在关键时刻露出马脚。
镜谭则迅速抓起一把掺了盐的草料,递给马儿,顺便解开缰绳。
湘舲跃上马车,身后轻纱幔帐随风轻摆,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甜香,这香气,不浓不淡,不急不徐,恰如其分地在湘舲身后缓缓铺开。
“九钦师是圣上近卫军,九王爷一手带的兵,以一敌十的三万铁骑,一夜之间化为焦土,好大的手笔,恐怕不是我们能够揣测的,这内鬼身份实在难以预料。”络腮胡面色凝重,搅拌一下面条,不觉间抬头。
独眼也察觉到了异常,两人恰好目睹了镜谭行凶,随着侍卫的头颅和双臂无力地垂落,身体却依旧站立不倒,络腮胡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却被独眼及时拉住。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担心引起旁人的怀疑,便任由年过五旬的独眼将自己拉回坐下。
“浅刺定昏和百僵穴,这女子的手法古怪刁钻,要不了一会人就会清醒,这样的人一般都是精通医术的高手,不是普通毛贼,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万一这里面出岔子……你懂吧!就当没看见,快吃,面凉了不好吃。” 独眼一边摇头,一边将面条推向络腮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络腮胡看着马车掠过街尾,踏上城门方向的直道,有些不心神不宁,匆忙地吞下几口面条,与独眼简单告别后,开始远远地尾随着那辆马车。
独眼心中明了,默默地喝完最后一口汤,随后缓缓站起身,与其背道而行。
湘舲微微侧身,向后张望,留意着后方是否有人跟踪。路边的小贩们提篮叫卖,未见任何行迹可疑之人,她微微点头,示意镜谭检查另一边的情况。
镜谭点点头,“放心吧,盯着呢!”
突然湘舲发现一抹金黄,湘舲赶紧将漏出的经被藏好,再回头时车轱辘已经滚重影,到是转得比她脑袋还勤快,这里已临近城门,视野开阔,两边是成片半人高的南天竹,散发着花草沁润的土腥气。
“大娘子,准备出城。”镜谭是老人精儿,估计是瞧出城门口不太对。
城门下行人如织,两侧守卫提着陌刀,甲胄在行走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仿佛有着无形的威慑力,过往的行人自觉地排成一队,无人敢轻举妄动。
北殊门城关角楼上,半掩的窗户旁,一名婢女轻手轻脚地接近,趁人不备向内窥视,发现室内的人似乎正闭目养神。她借着关窗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将手中的迷药撒入房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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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惊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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