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哥!刘丁硕!”远远的有人叫他。
刘丁硕拎着外卖回头一看,是孙颖莎跑了过来。
她大概是刚训练完,一脑门的汗,脸红扑扑的,跑到他跟前之后弯下腰撑着膝盖让自己缓了缓,犹豫着想说什么。
“……问王楚钦啊。”刘丁硕看着她。
孙颖莎抿了抿唇:“他不回我消息,也不接我电话,这两天怎么也没在训练场看到他。”
刘丁硕叹了口气:“先找个避风的地方说话,出汗吹风容易头疼。”
倒不是他有多么体贴,纯粹是王楚钦这些年念叨惯了,要他们这帮兄弟在他顾不着的地方也多照顾小豆包一点。
两个人进了楼里面。
“他现在……怎么样?”孙颖莎试探着地问。
刘丁硕摇了摇头,脸色不太好。
当时王楚钦刚下了场就被总教练劈头盖脸一通骂。他年轻气盛,打球上头之后真是浑身热血都往脑袋里倒灌。这么燥的一个人居然老老实实站在后台低着头被教练指着鼻子骂了半个点儿,最后红着眼睛上了回酒店的车。
王楚钦后来跟刘丁硕说,其实他扔了拍子之后,下场就后悔了。
他说自己好歹是国家运动员,去国外打比赛是代表整个集体的脸面,输了不打紧,输不起才是真没品。
但是晚了啊,王楚钦注定要为自己失控的这一瞬间付出代价。
冲动摔拍这个事儿其实可大可小,但上头铁了心要重罚,紧急开了几轮会,当天晚上就买票把他和刘指遣返了。
刘丁硕也没发挥好,第一轮资格赛被刷了下来,于是主动提出跟着他们一起回国。
“这两天都在宿舍写检讨呢,”刘丁硕说,“教练不让他出门,饭都是我给送去的。这次对他打击真是挺大的,整个人蔫了好几天,不爱说话也不爱动,一个人在那瞎琢磨。”
“我真是服了,他这脾气这么多年就没改改!输了就输了,他哪来那么大火气非要摔拍啊!”孙颖莎有点急了。
刘丁硕叹口气:“压力太大了吧,他太想打出成绩了。”
于是孙颖莎说不出来话了。
她比谁都清楚王楚钦这半年压力有多大。
放在以前,如果输了比赛,王楚钦的心态根本不会这么糟糕。失落是有,遗憾是有,但更多的是会好好反思自己,下一次在赛场上重新扳回来。
但是现在的王楚钦对于赢的**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他太想要几个奖项来证明自己跟得上孙颖莎的脚步了。
他绝对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会在甚至算不上正式比赛的的资格赛中提前出局。
过刚易折。
有时候是不是越在意,就越得不到。
球拍脱手的一瞬间,王楚钦脑海里想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让我去见见他可以吗?”孙颖莎问,“不至于真把他关在宿舍里不让出来吧。”
“还是别了。”刘丁硕迟疑了一下说。
“大头临回国那天哭了一宿,说觉得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刘指对不起好多人,我估计他心里应该也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毕竟他一直想赶上你的脚步。
“你想陪着他我懂。你们俩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在一起也总是有更多共同话题,但是有些事儿吧,他只能自己扛过去。我知道你心疼他想帮他,但这个难关得他自己想明白了站起来,别人说什么没用的。
“大头自己也说,错了就是错了,错了他认。只是这次的打击对他来说实在不小,让他慢慢缓两天吧。我相信他,你也要相信他,大头没问题的。”
孙颖莎抱着膝盖蹲了下来。
“我当然相信他。只是,非得是三个月吗……”她把脸埋在手心里,又用力地揉了几把自己的头发,喃喃道,“这三个月他要错过多少大赛,他的积分……他以后……”
“走一步看一步吧,”刘丁硕也叹,“顾不了那么远了。”
-
“滴哩”一声,刘丁硕用门卡刷开了王楚钦的房间。
屋里没开灯,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昏暗的简直分不清白天黑夜。
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人形鼓包。
一股颓废的气息。
刘丁硕走到桌子旁边,掂量了一下他早上送过来的那份饭——已经凉透了,有拆开的痕迹,但是还是很重,看起来是吃了但没吃两口。
“大头,”他说,“起来吃饭。”
床上那人动都不动。
刘丁硕等了两秒,又说:“孙颖莎来找我了。”
悉悉索索一阵响,王楚钦胡子拉碴地顶着一脑袋鸡窝坐了起来,看着刘丁硕什么也不说。
“知道你不敢见她,胆小鬼,”刘丁硕说,“我给拦住了。但她看着是真急坏了,又紧张又担心的,差点抱着我大腿嗷嗷哭。”
“……屁。”王楚钦终于开了口,嗓音哑得跟破锣似的简直不能听。
他掀开被子,慢慢挪到床边,然后走过来坐下,打开了刘丁硕带过来的外卖。
“还是孙颖莎的名号好使啊。”刘丁硕感叹。
王楚钦装没听见,他扒拉了两口饭,没忍住又问:“她说什么了?”
“着急呗,想来见你。”刘丁硕说,“她说给你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的,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王楚钦回头看了一眼床头柜:“……我手机没电了吧,好几天了一直没充,应该是关机了。”
“嗯,猜到了。”刘丁硕点点头,“也别充了,别看手机,你俩想说啥我帮忙转达吧。”
王楚钦知道为什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网上的舆论现在发酵成了什么样子,他不会主动去看的。
“告诉她别……担心了,”王楚钦说的有点艰难,“我没事,让她专心训练吧。”
“好,”刘丁硕答应着,“我跟她说了,等你闭关修炼完,几个月后出去又是一条好汉。”
王楚钦勉强地笑了笑。
他又吃了几口,然后放下了筷子。
刘丁硕瞪着他:“怎么个事儿啊,闹绝食?你要饿死了我可不管收尸啊。”
“你怎么不说是你带的饭太难吃了。”王楚钦叹了口气,“……我有数,我是真吃不下了,能吃多少我肯定就吃多少。”
刘丁硕“啧”了一声。
他把王楚钦推开,走到窗边,然后猛地拉开了窗帘。
天气不是很好,阴云,有霾,没出太阳。
但骤然亮堂的房间还是刺得王楚钦眯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浅瞳像两颗玻璃弹珠,他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这下才是有点人气儿了。”刘丁硕说。
王楚钦随他去了。
他开了台灯,拿起笔,把桌子上的一沓稿纸扒拉到自己面前:“……你明天来的时候再帮我带个本子吧,教练不让我写错别字,撕了写写了撕的,这本都快被我薅秃了。”
“好,”刘丁硕帮他提走了垃圾,“那我走了。”
“嗯。”王楚钦埋头写着,没看他。
刘丁硕一只手握在门把上,扭过头又看了他好久。
“大头,”他突然说,“那些虚的我就不说了,道理你都知道,你也比我清楚以后该怎么做。”
王楚钦没吭声。
“休息两天,放松一下心情。”刘丁硕说,“我们这帮兄弟,还有莎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都等着你。”
门咔嗒关上了。
房间里重归寂静。
王楚钦慢慢趴在了桌子上。
他用胳膊压着眼睛,感受到了潮湿温热的泪水。
手里紧攥的笔不小心划了出去,在本子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墨迹。
烦死了,他哭着想,这页又他妈得重写。
真是,烦死了。
-
没有人知道王楚钦被罚写检讨的那几天都是怎么过来的。
连刘丁硕也只是饭点儿的时候能见着他一面。他来的时候,王楚钦不是在床上躺着,就是坐在窗户旁边发呆。
整个人的情绪算不上好,但还比较稳定,看着内敛了很多。
偶尔刘丁硕跟他玩笑两句,他也能接上。
但是在刘丁硕离开之后,在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光里,王楚钦写完了检讨,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孤独地熬着那一潭深水般的寂静。
他一闭上眼,就好像又回到了奥地利的赛场上,脑海里不断闪回他掷出球拍的一幕;又看见赵子豪帮他捡起拍子,深深望向他的目光;还能听见他最后一球失误后,裁判冷冷宣读对方胜利的声音。
回国的第一晚,王楚钦抱着自己坐在床角,一宿睁着眼睛没睡。
他拼命地告诉自己别想了别想了,要往前看,但始终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因为他觉得前方也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灵魂轻飘飘的,身体却有种笨重的迟暮感。脑子里一团乱麻,自己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
他硬熬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用平板连了网,找教练要了自己比赛的完整视频。
他把进度条拉到0,开始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审视自己。
王楚钦想,这个坎儿是真难过啊。他没有办法释怀自己犯过的错误,索性看个清楚,就像是把刀子戳进刚受完伤的创口里面一通搅弄。
死个明白。
要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犯下的过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人都是逃避的动物。
但是王楚钦逼着自己去直面他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他看两个人的每一次挥拍,看每一颗球的落点,看自己的每一次丢分,看脸上每一丝变化的情绪。屏幕里的王楚钦热血一点点上头,屏幕外的他指尖却慢慢变得冰冷。
蓝牙耳机没电了他就换有线的,一遍遍地回放,一遍遍地回忆,直到最后能背出下一个比分的情况。
一场鲜血淋漓的脱敏。
他刮骨疗伤般让自己反复重历这次噩梦。
检讨写完,禁闭期结束那一天,王楚钦摘下耳机后,连耳廓都是疼的。
-
孙颖莎借着擦汗的功夫,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头看向了训练馆的门口。
昨天刘丁硕跟她说,教练让王楚钦今早去汇报反思和检讨的情况。
于是孙颖莎让刘丁硕帮她转达,如果结束的早,能不能让王楚钦来找她,她有话说。
但是快中午下训了,也没见人影。
二队有几个小孩儿已经收拾东西往出走了,过了一会儿又大喊大叫跑回来:“下雨了!外面下雨了!”
孙颖莎抬头看窗,还真是。
窗户上已经有蜿蜒的水迹了,看来雨不小。
幸好早上走的时候带了把伞。
“莎莎,”李雅可在球台对面无奈地说,“又走神了。”
“啊,”孙颖莎把头扭回来,她抿了下嘴唇,擦擦拍子,“再来两局吧。”
两局过后又是两局,馆里的人渐渐走光了。
那个人还是没出现。
李雅可拿毛巾擦擦汗:“莎莎,没关系的。我再陪你练几局都没关系的,即使我下一秒就要饿死了,我的灵魂也能支撑着我再陪你打三百回合。”
孙颖莎笑了。
“我错了,”她举手投降,“那我们赶紧结束吧,别把我雅可宝贝饿坏了。”
于是她们开始收拾东西。
李雅可看见孙颖莎又往训练馆门口看了几眼。
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他来了吗?”
孙颖莎沉默地往包里塞着东西,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李雅可没敢再问这个摇头代表了什么意思,是还没来、不知道,还是她知道他不会来。
孙颖莎把包里唯一一把伞拿出来递给了李雅可。
“……你真的没关系吗莎莎?”李雅可迟疑着接过,“还是一起走吧。”
“我没事儿的。”孙颖莎说,“你先走吧,我再等等。”
李雅可拗不过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孙颖莎慢吞吞地整理好自己,才背着包往外走去。
但一直到出了训练馆沿着走廊到了大门口,她也没看见她想见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孙颖莎站在门口,潮湿的冷风向她扑了过来。
雨帘跟一串珠子一样从屋檐砸在了她的脚边。
残枝落叶在暴雨的冲刷中透露出悲哀的颜色,被笼罩在灰一般的水雾里,看不清楚。
孙颖莎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掏出了手机。
她给王楚钦发消息:你在哪里。
那边很快回了过来:我回去了。
孙颖莎噼噼啪啦打字的手蓦然停了下来,键盘里留下一行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话:雨太大了我没带伞,头哥你能不能来接一下w
她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
……指尖突然变得好冰,僵硬的几乎握不住手机。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给她回消息,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靠近胸口的地方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孙颖莎向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双腿卸力,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然后用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膝头。
她忽然好累好累,窝在墙角被风吹着,感觉自己就像一片又软又黏的旧青苔,被冷雨泡得湿涨。
疲惫淹没了她。
孙颖莎知道刘丁硕一定帮她把话带到了。
那现在怎么办?孙颖莎自嘲的笑了笑。她抬手把没能发出去的那句话删掉了——早知道就和雅可一起走了,现在好了吧,自作自受,下着大雨馆里人又都都走光了,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有缘人来救她啊。
转角的雨雾里停着一辆车。
车门咔哒响了一声,有人撑着伞下来。
但是雨声太大,这点微不足道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孙颖莎的注意。她盘腿坐在训练馆门口,低头看着地砖。
那人走了过来,在她面前收了伞。
“数蚂蚁呢?”王楚钦说。
孙颖莎猛地抬头。
身体本能的反应远远快过思绪,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她在泪眼朦胧中看见了王楚钦的模样——他消瘦了好多,衣服皱着,胡子没刮,头发也乱蓬蓬的,眼神里情绪复杂,却依然温柔的对她笑了一下。
“先上车吧,”王楚钦说,“坐这儿不凉屁股啊。”
“起不来,我腿麻了。”孙颖莎哽咽着说,“王楚钦,你怎么才来啊?”
听到这句话的王楚钦,身体几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握住孙颖莎的手,把这颗蔫哒哒的小蘑菇从地上摘了起来。
两个人并肩走入雨幕。
雨很大很密,敲击伞面的声音稀里哗啦的,但是孙颖莎的肩头一点儿没被淋湿。
在每一场雨里,他的伞永远向她的方向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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