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逝21/
车停了下来。
裴锐转头看向她,尤溪注意到前面是红灯,停车的时间太凑巧,尤溪还以为是裴锐认为她今天实在是太感性,她是有一点——说不上来,可能是刚刚倾诉的欲/望还没有完全结束,所以在裴锐面前才会说这么多话。
“我也一样。”裴锐说。“虽然我很想说我们不会分开,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明天意外我就不在了,如果没有另一个人在你身边,孩子还没生下来,你就打掉孩子。”
“……”
“这么惊讶?”裴锐笑声轻悦,“一个女人独身带着一个孩子,不管怎么说对你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到时候不管多少人劝你生下孩子,哪怕是我父母,我也不希望你生下来。”
尤溪说:“如果你死了,爸妈本来就失去了你,如果我再打掉孩子,应该会恨我吧。”
裴锐:“伤痛终究会过去。”
“……”尤溪回神,“怎么突然就说到这种可能。如果死掉的那个人是我呢?”
裴锐抿唇,下颚绷紧。
“我不知道。”
尤溪怔了怔。
她手指动了动,车再次开动了,尤溪看向窗外,“为什么呢?刚刚你说了那么儿多,我还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
裴锐笑了声,“我刚刚说,只是因为我已经死了,那些事情已经不归我选择了,我希望你能有所选择,但是小溪,按照我对你的了解来说,你还是会留下孩子。”
尤溪:“为什么?”
裴锐:“因为你不忍心。”
尤溪没有说话。
裴锐接着开口:“事情总在变化,我刚刚想到如果你先离开,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我会做什么,真的不知道。”他笑声含在话语里,就像是水里掺着蜂蜜,丝丝缕缕地上浮,“可能我比我想的更喜欢你一点,刚刚想到你说的话,我的脑袋居然一片空白。”
“……”
这句话在车内显得这么清晰又明确,尤溪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希望遇到下一个红灯,可路程的后段一路都是绿灯,所以车内的安静格外安静,尤溪只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没有开车载音响,两个人聊天的时候,裴锐都会把音乐关掉,明明都坐在前面,距离不过驾驶座与副驾驶中间二三十里面,不管说什么都能听得到。
真是奇怪,但尤溪已经习惯。
“我们什么时候告诉爸妈这件事?”
“什么?”尤溪还没有回过神,“……”
“什么时候告诉他们你怀孕了?”
“你怎么想?”说完不等裴锐回复,尤溪又说:“我现在身体反应还不是很大,如果再过段时间我的身体反应很大的时再说吧。”
“行。”
裴锐和她一块走下车,他立刻又要去牵她的手,尤溪下意识想抽回。
已经习惯的事情,听到裴锐那段话,居然又不习惯了。
“你刚刚在想什么?”裴锐问。
到家了,门也打开了,房间内只剩下两个人,无处躲藏。
尤溪啊了一声。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裴锐却笑了,“我以为你觉得矫情。”
尤溪:“为什么?”
裴锐脱下了外套:“你从来不聊这些不是吗?你也说你之前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没有这些想法?”
尤溪低头:“不是。”
“那你呢?”
尤溪指尖穿过无数条细小的电流,“和你一样。”
“还以为你会不好意思。”裴锐笑。
尤溪:“为什么?”
裴锐:“你经常这样。”
尤溪:“有吗?”
“有时候,很有意思。”
尤溪想了好一会儿,说:“我不是很习惯……很少有人和我距离特别近,我不习惯,现在已经很少会这样了。”
裴锐:“没感觉了?”
尤溪:“只是接受了。”
“接受?”
“嗯,知道是你,所以没有那么不适应。”
“还以为是因为觉得无所谓了。”
“不是……”她想想,“可能也有一点。”
窗外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聊天止步于此。
春冬交接之际,天气并不如想象般美好,似乎是在争抢地盘,总是一天很热一天又微冷,最近不少人都生了病,尤溪办公室也有两个老师生病了,是流感,尤溪现在身体比较弱,反而成了那个被留在办公室里的人。
教室里也有不少学生感冒,现在的家长也过于爱护,总是孩子一生病就请假去医院,不过一周而已,尤溪所在的班上就请假了十几个人,班主任接到通知去看望医院的小孩,回来说医院基本都是小孩在吊针。
尤溪身体刚好没多久,早上还没有什么感觉,下午已经隐隐低烧。
身体格外脆弱,分明早先不是时常生病的人,在这个孩子到来这具身体时候频频遭遇外界的袭击,尤溪不知道这是一种预示或者是其他什么。就像人无法知道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承担。
再次感冒一直拖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好,为了身体里的孩子,很多药都不能吃,裴锐回到家总是第一时间摸她的额头,随后看向尤溪的眼睛,从她的眼里读出她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尤溪说:“除了总是擤鼻涕,没有其他的不舒服。”
裴锐嗯了一声,随后说:“周末我们去医院一趟。”
尤溪:“我感冒没事。”
裴锐:“不是感冒,这么长时间你身体都没好,可能和怀孕了也有关系,感冒也是一种反应。”
尤溪其实真的觉得还好,虽然经常会感觉很累,不过和裴锐在一起时候这种感觉会消解很多,那天之后尤溪面对裴锐时候偶尔会说出自己平时不会说出口的话,苦恼或者撒娇——偶尔被自己吓一跳。
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从前大学的舍友即使谈恋爱吵架很伤心还是会选择继续谈恋爱,尤溪不明白,现在却有些明白了,两个人在一起,其实就是一起对抗外界的风险,不管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
她一直不明白,不触及,不是因为不需要,只是因为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以为自己不需要,她的共情能力差,不能完全明白别人的意思也大都源自于此。
那天晚上裴锐和她躺在床上,缓慢地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在她耳边说:“其他事情都没关系,但是尤溪,只有这一件事一定要直接。”
尤溪注视着他,就像他注视着自己,在她的眼里,好像她漂浮在一叶小舟中,不断地飘远,飘远,没有尽头,只是不断地漂流着,她很少触碰他的眼睛,就像她很少袒露自己的心声。
尤溪不记得自己到底回了什么,记忆总是在她最关键的时候断掉,从前也经常有这样的情况,一个问题分明刚刚问过,她清楚记得自己问过,可是完全想不起里当时对方的回答是什么,好像这个世界上同时有两个时空,被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听到了,而非是她。
坐在餐桌前,裴锐去做饭,尤溪应声:“好,你定时间。”
裴锐:“嗯,吃一点辣吗?”
尤溪:“一点点,别放太多。”
是面条,这个比较快,今天裴锐回来有点晚。
“好了,没有葱花和香菜,明天从医院回来我们去超市买菜?”
“嗯。”
尤溪打开视频软件开始看电视剧,其实看的也不是很认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有些情节很快就过去了,有些情节根本不合理,但是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尤溪没有考虑。
吃过饭,裴锐带着她一块下楼,她的形体尚且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感觉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想起来也不过是两个周,尤溪居然感觉度日如年。
没有说话,只是两个人牵着手,一切自然地好像从来两个人的感情都是这么的好,不需要任何证据,似乎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婚姻居然是这样的存在,尤溪觉得古怪,又合理,好像身体中的某一部分逐渐舒展,不是五脏六腑,不是四肢百骸,到底是什么地方,尤溪想不明白。但这种感觉,奇怪地,并不坏。
晚上回到家,尤溪早早躺在床上,裴锐过了好一会儿才上床,身体是冰凉的,尤溪伸手触碰,又收回,收回瞬间又被他抓住,像是抓住了一只蝴蝶。
她脑袋里想到了什么,没有说出口,从她上一次生病到现在,已经一个月有余,心头有些柔软的东西。
深夜里,男人逐渐靠近的动作轻微却具体,和被子被拉动的“沙沙”混淆,共同侵占她所有的感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呼吸颤巍,喘息越发厚重,让尤溪想起来小时候坐大巴车去上学的车辆的发动机的声音,逐渐被淹没的是她的嗅觉。
一切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发生,可是一切仿佛已经经历,尤溪眼睛也被雾气遮挡,有什么被打开了,咔嚓的声音。
“好热。”
“我收拾一下。”
“嗯。”尤溪看着他,她不知道她如今的模样是什么——裴锐却觉得可爱。
让他想起来曾经一次逃课偶然见到的一个侧影,有什么东西撞了下他的心,不确定,但太快了。
裴锐问:“你要吗?”
尤溪:“什么?”
“想要吗?”
没有回答,他的动作已经做出了解答,被子里的手指搭在她的手上,共同重叠在她蜷缩的腿弯。
——帮帮你好吗?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尤溪想起曾经万分不想经历的夏天。冬天虽然很冷,能更换的衣服也总是循环的两件,可是教室里有暖气,在那个还是舒服的,尤其是放暑假的那个夏天。
家里没有空调,院子很大,靠墙的地方种着菜被太阳晒得蔫巴巴,没有浴室,不能下河洗澡——人太多,又是女孩子,不好总碰凉水,有时候用大桶在院子里晒好几桶水,到了下午就会变成温水,她们姐妹三个人就是用这几桶水洗澡的。
澡巾从来不分彼此,就连擦脸的布也是,哪里有那么多可选择,不用就没有。
洗澡的时候已经天有些黑了,可是空气还是热的,没多久又是一身汗,好像永远都洗不干净。
呼吸都是潮湿闷热的,好像变成了空气的一部分,聊天只会加重她们的燥热,树林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窗外的天是深蓝色,没有现在这么黑。
暗夜里,大姐和二姐说着话,只是聊天,却像是誓言。
大姐说:“我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有城里工作的人,有机会住在城里。”
二姐说:“我肯定不要结婚,男人都和爸一样,比爸还不如,自找苦吃。”
尤溪没说话。
二姐问:“你怎么不说话?”
大姐说:“她肯定是想好好学习,没有其他的想法。”
尤溪说:“嗯。”
二姐又问:“除了好好学习之外呢?”
尤溪说:“我不想以后和别人共用浴巾和擦脸布。”
大姐大笑。
那时候谁都不知道,这些话都会实现。
——感觉好吗?
颤喘着的,模糊的,裴锐的声音。
那时候的夏天,尤溪永远不会怀念,无端想起,恍若隔世,并不厌倦,只是陌生。
世界毫无变化,一切如同往常,除了她。
暗夜里,她听到自己的心跳,比每一次都剧烈,裴锐的激动和怜惜通过他小心的动作渡到她的身上,温柔得像是梦境,官能被调动,却没有实体。
——我爱你。
对亲密的渴望彻底淹没了她,就像是上帝降临前洪水淹没整个世界。
她逐渐在紧绷中舒展自己的四肢,环抱着裴锐,面对着面。原来爱是这种感觉,巨大的亲密里,从前的一切回忆都是剪影,过去不曾拥有的,清晰的找不出,只是很快就过去了。没有具体,太快,太细小。
她到底想要什么?
是对生命的无言的抗争,还是对未知的恐惧的无能。尤溪收紧了手臂,在裴锐的潮湿的脸颊侧留下一个干燥的吻,和他脖颈贴着脖颈。
流淌的痛在某一刻重新出现,可是不同了。
很多东西,从很早之前就在她的身体里,她在日渐生长的时间里,逐渐和这种痛作伴,早已遗忘了不同的时间是什么样子,只觉得这样才是如常。
裴锐低头在她脖颈和下颌线啄吻,一点一点,似安慰,似治疗。
心跳声重叠,融化的皮肤让尤溪的听觉更敏感,委婉的,悠扬的,好像冬日寒冷的夜里的篝火,越来越响亮,似乎要冲破身体而出,撞击着彼此,撞击在心灵的伤疤上,痛传遍全身,声音却没有停下,更宏亮了,恍若阳光灿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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