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些人死光,接下来就到你了。”洛执觉察到孟椿的目光,几乎是带着嗜血快意说出这句话。
孟椿的脸色在寒风下几乎是惨白的,可神色却仍与之前相差无几。冷静到几乎冷酷。
难怪之前他多方打听此人,最多的一句话是:
“清平侯博学治世,广纳天下寒士,可谓一代贤师,只可惜命中无子,虽有个棋才女儿,却生生将亲娘逼去寺庙念佛,可见是个没心肝的。”
可要再问当年龃龉,话者却一律摆手不肯再说。所幸洛执对这些并不执着。
可现在,他却觉得“没心肝”来形容孟椿再合适不过。
最后一个刺客终于倒地身亡。洛执收起红伞,绑着马尾的红黑编绳利落地甩到一旁,目光逡巡一圈后搁置在眼前人身上。
不同于刚刚乌云遮月,现在已可见极浅的月色。
孟椿裹身的狐裘早已脏污不堪,袖口也已染上斑斑血迹,此时就站在雪地里岿然不动,寒风吹过,隐约可见其下的嶙峋瘦骨,散落的三千青丝也随风而动。
不像任人宰割的鱼肉,反倒像高贵的神祇。
洛执摩挲了掌中发粘的血迹片刻,大步朝前走去,心中只想扯碎这高人一等的冷静,可下一刻,他突觉脑中空白一片,竟不由自主地向下伏倒,用尽全力也只能单膝撑在地上。
不用多想,洛执就知道自己被下毒了。
不远处传来踩碎雪粒的沙沙声,视线中的雪地缓缓出现一片脏污的衣角,可以看到脚底通红的赤足,纤细脆弱,轻易就能折断。
洛执抬头,与女子对上视线。
“破迷香,你倒是挺聪明的。”
洛执识毒千万,孟椿房中有破迷香,他自是知道,却根本没想到防住这手。
“嗯,你挺蠢的。”
毫不掩饰的挖苦被冷淡地说出来,听得洛执太阳穴一跳,却又觉得这才是面前人真正的面目。
洛执怒极反笑:“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来日无论如何,我定会杀了你。”
寒风刮过,带来浓烈的血腥味,孟椿皱了皱眉,没理地上发疯的男子,朝着屋内高喊一句:
“阿兰!”
在洛执猛地扭转头时,屋内大声应了一句:
“奴婢在!”
这婢女何时醒的?
“给我拿鞋袜出来。”
“是!”
屋内很快就跑出个人来,给孟椿穿上鞋袜。
孟椿踩着舒适暖和的鞋子,这才看向仍旧半跪在地上的男子。
“我对杀你没什么兴趣。”
这句话立时引得洛执剑眉紧皱。
少年浅蓝色的眸子里满是警惕和厌恶,孟椿静静与其对视。
“我的身世想必你很清楚,可你,我一概不知。”
“我将将醒来,便被你劫持,再是刺客刺杀。你是为了当年中毒之事,那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不是早就料到他们了么?不然何至于一直拖延我?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孟椿瞥了一眼洛执,摇摇头:
“不,我那是在收集破迷香。”
阿兰一向会将陈旧的破迷香倒在炭炉的边角,以湿透的衣袖沾上几许浮粒轻而易举,再洒进伤口,内力深厚的人毒发更快。
在他露面不过一刻时,她就已经起了谋划。
“至于这些刺客,我开始以为是北荣的手笔,可是你既然蛰伏许久,自然早就解决干净。”
洛执目光闪烁,他确实早将各种潜伏处理干净。
话说一半,孟椿却停住不说了,而是又起了一个话头:
“至于我为什么不想杀你,原因有二,一,你处理了北荣那边,算是救过我的命,我今天还你,此笔清了;二,你知道我的毒,我又有你想知道的事,合手岂不好?”
男子似被这不杀之因弄得糊涂了,愣了一下,可依然固执道:
“不,我要杀你。”
“原因?”
“你是我的药人,必须由我来杀。”
孟椿点点头,没有兴趣再问:“是这样的规矩吗,好,你如果要杀我,我一定不会吐露半个字,让你这辈子报仇无门。”
她没有耐心再周旋,索性把话挑明。
“而且,我一定会在下次弄死你。”
一直站在一旁的阿兰听到此话心里一激灵,别人不知道,可若是姑娘这般说了,那一定,不,绝对会做到。可看对方武功高深的样子,免不了是个鱼死网破,阿兰不由担心起来,直接将这担忧说出了口:
“姑娘,您现在就可以弄死他。免得后患无穷。”
……
此话一出,两人都朝阿兰看去。孟椿仍像以往,可洛执,眼神恨不得化作利刃将阿兰捅个对穿。
阿兰吓得一下子躲在孟椿身后。
孟椿轻声吩咐支开阿兰:
“你去房里取点破迷香来。”
见阿兰依言去了,孟椿看向洛执:
“言尽于此,你们的规矩我不管,可到了青阳,听我的可以保你不死。”孟椿朝着远处的尸体扬了扬下巴,“他们用不着多久就会找到你的。”
话竟又绕回来了: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洛执看着孟椿黑曜般的眸子,愈发显得右眼角的红痣妖异非常,这个女人知道,可她摆明了不想告诉他,他当时调查时遗漏了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
清平侯的独女,放在整个齐梁也显贵的身份,会有谁这般紧咬不放?孟椿昏睡两年,洛执几乎就守了两年,除了起先北荣的刺客,之后再没见过旁的。
可此女刚醒,就有人追着杀来,会有谁怕她醒过来呢?
不对!她是怎么醒过来的?!
洛执终于在一大堆糟烂里找到了最要紧的那个。
可惜迟了。
“姑娘,破迷香。”阿兰很快回来将香料递给孟椿。
不安从内心升腾而起,可偏偏他动弹不得。
“按两个时辰的量喂给他。”孟椿吩咐阿兰。
“是。”
她果然要迷晕他,好让那些刺客背面的人找到!
先前的药劲已经上来,洛执终于支撑不住歪倒在地,雪立刻糊了半脸,他死死盯着孟椿,来人却只是扫了一眼阿兰倒药的动作,就拢了拢狐裘往屋内而去。
洛执意识彻底涣散前,最后看到一个人一身脏污白衣越走越远,直至虚影。
*
酉正,清平侯府。
陈平从侧门的马车下来,一刻不停地往府中赶去。
已经快要小年,府里昨日就装饰起来了,可热闹的终归是表面,因着今年府里主子竟都不回来,下人过得也冷了心。
侯爷常年四处奔走讲学,一年中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而夫人早就在青阳城外的青山寺念了近十年的佛,除了大节过年,是不会回来的。以往的年就是侯爷夫人姑娘凑着吃一桌饭,第二日就散了,本已经很荒谬了,可自从姑娘昏迷不醒,这年也是过得越发荒唐,今年,竟是都不回来了!
侯爷要留在江阳为明年春试的学子昼夜加讲,而夫人那边得知侯爷不回也是不回,就留府里一群老人面对面苦叹。
陈平挽着袖子从侧门迈入,想着府里一日不如一日的光景,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今天清早就出城收年租去了,现忙了一天,才下了马车回到府里,现在忙着去账房核查枝末。
转过檐廊,穿过月拱门,就是一方庭院,两个洒扫婢女正慢吞吞地扫着雪。
陈平一见就来了气,停下飞快的步子,朝两人喝道:
“看看什么时辰了,还这般磨蹭!”
他走路没声,两人猛一听见呵斥声,吓得慌了神,扭头发现是陈管事,连忙转身跪了下来:
“是奴婢们蠢笨,这就快快收拾干净。”
陈平是侯府里管事的一把手,为人细致严谨、刚柔并济,本有经略治世之才,却因家境贫寒无钱科考,后经孟泊留收留进府,数十年如一日,竟坐到这个位置上了。
陈平负手,冷声道:
“起来吧。”
两人不敢动。
“我离府不过一日,就这般懒散。陈桑管得未免太不像话。 ”
两人不敢说话,陈桑是陈平的徒弟,与人和善,管事常给下人放水,所以人缘极好。
这不,其中一个高个姑娘就忍不住为陈桑打包不平:
“这事不是小陈管事吩咐我们的,是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疯丫头硬派的。”
陈平内心简直要气得发笑,竟站住了开始详问:
“疯丫头?”
“是!”高个姑娘连忙点头,“就在您回府前一个时辰,后门突然进了两个混身脏污的女子,不知跟小陈管事说了什么,竟住进了许久未开的长椿阁,还要奴婢们将这庭院打扫出来。”
见陈平脸色不对,高个连忙补充道:
“这事您别怪小陈管事,他——”
“你说她们住在何处?”陈平径直打断。
饶是高个再粗心迟钝,她都发现了陈管事的声音已经不同寻常。
这太罕见,以至于高个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颤颤巍巍回道:
“长、长椿阁。”
她们是去年才入的府,并不知道长椿阁是侯府独女的闺阁,也不懂得长椿阁再开意味着什么。
两人见陈管事似乎呆住了,倏然回过神来,眼里闪起了一种她们看不懂的情绪,欣喜却惶惑,急迫却迟疑,本以为就要离去,却扭转头对着她们二人道:
“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讲起,否则,”陈平管事的声音比以往都沉,下一句话犹如惊雷炸响,“沉塘。”
两人吓得紧伏在地,齐声答应。
陈平这才撩起衣袍急匆匆往长椿阁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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