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场雨,直接将冚州送进了暮春。
车窗外的霓虹流淌,沈小桃坐在边上听几个同事讨论普慈的负责人,搭在键盘上的手迟迟没有按下enter键。
普慈与安夏的合作如火如荼,两家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有当地的自媒体配图说许安然肚子变大,疑似二人好事将近。
陈静是沈小桃的同学,跟着沈小桃从上海回的冚州,两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冚州人,不同的是,陈静比沈小桃后一年入公司。
车里女孩叽叽喳喳的聊八卦,陈静将许安然照片放大,递给沈小桃看,让她看看是不是真的怀了。
沈小桃一瞬间以为自己是B超机成了精,认真观摩了两眼,最后肯定道:“怀了,最起码有五个月了。”
女同事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
见了冚州分部的HR才知道,这次的人事调动,也不全是下放的意思。
擎天冚州分公司的老板踩了狗屎运,竟然中标投到了普慈盖办公楼的项目,合同造价四个亿,总公司深知分公司团队的评级惨如狗屎,这才让沈小桃过来。
车辆驶入蓝色铁皮门,一个矮胖的男人远远地迎来,春风似的笑脸在扫了一眼几人的性别后迅速冷却,男人责问身旁跟着的安全员:“怎么全是女人?”
陈静小声地对沈小桃说:“裘经理出了名的苛刻,听说把女生当男生用,男生当畜生用。”
沈小桃打量裘义发亮的地中海和两侧被风吹得乱跑的几根稻草似的头发,微笑提醒:“裘经理,安全帽最好带一下。”
项目部的铁皮房上赫然挂着摄像头,项目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即时传输到总公司,裘义虽然是冚州的一把手,但在上海的总公司那,他是随时都能被替换的存在。
裘义没出声,深看了沈小桃一眼径直离开了项目。
安全员抱来一大堆蓝色的图纸,陈静见状小声的“OMG”。
之前在上海时沈小桃与冚州项目的同事已经视频会审过几次,但普慈这边对合同签得不满意,始终在压工期,施工横道图改了又改,越是这样,沈小桃越不敢懈怠,她安慰陈静:“说起来我们才第一次面对面的图纸会审,就当互相认识一下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沈小桃心里也打鼓,一般的项目都是正负零前出预算,但普慈那边却要求半个月内出,这样一压缩又得加多少小时的班?
蓝色的工程纸整齐的铺在桌面,每个人挨个自我介绍,被裘义责问的安全员是个刚毕业的小伙,名叫赵宇航。面对沈小桃一口一个小桃姐,陈静是造价员,施工员是个姓袁的中年男人,戴着安全帽低头看图纸,安静的听着沈小桃讲话。
人少会议小,沈小桃决定分配完工作就散会。她迅速浏览了一遍图纸,确定和之前视频会议里讨论的差别不大,沈小桃松了口气,让陈静先选要建模的部位,自己就画等她选完的地方。
陈静偷偷地比了个“yes”,普慈的办公楼请的是意大利的建筑设计师,外层墙身画的和天马行空似的。
手机在此刻不合时宜的响起,沈小桃扫了一眼,是消失了数日的宁秉贺发来的微信。
图纸讨论得差不多了,赵宇航爱瞎起哄,让小桃姐给大伙讲两句。
“这话应该让裘经理来讲,我一个打工仔讲算什么?”沈小桃笑眯眯地婉拒了赵宇航的提议,她打开手机,宁秉贺问她今晚有安排吗?
沈小桃没有安排,她正好也找宁秉贺有事,她现在住的房子太大太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她得搬出去。
“小桃姐,你别装了,我们都知道这个项目挂的是你证,裘经理管管公司还差不多,要管项目……他懂什么啊?”赵宇航毕竟还年轻,说话没个把门,沈小桃低头打字,刚说完自己没空那边宁秉贺就回复了信息。
他约她六点在一家私厨见面,紧接着发来的是一行地址。离项目有四十分钟的车程,沈小桃看了眼时间,心中大大的无语,宁秉贺真看得起她,认为她和他一样,都是出门有司机接送的是吧?
“说两句吧小桃姐。”赵宇航自己把自己说来劲了,带头起哄鼓掌,盯着沈小桃让她做会后总结。
沈小桃头一次见这样不会拍马屁的愣头青,但迫于时间紧急还是清了清嗓子,把以前领导那一套搬了出来:“普慈是我们擎天冚州分公司今年接到的第一个大项目,我们都知道,现在大环境不好,所有行业都在走下坡路,尤其是建筑行业,但是夜色难免黑凉,前行必有曙光。我们擎天人只相信一句话,只要撸起袖子加油干,迟早生活都能蹦小康!”
沈小桃还没走出项目大门就开始打车,普慈开发的地皮在渺无人烟的高新区,输好地址后打车软件上的价格飙升到三位数,吓得沈小桃当即退出换了个软件。
依旧是三位数。
沈小桃犹豫了一下,刚要咬牙点确定,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就从路头稳稳地驶来,停在沈小桃的面前。
司机下车,替沈小桃开车门。
沈小桃记忆还算可以,虽然照面不多,但她记得这辆车是那天来机场来接她的车,这个司机也是那天来接她的司机。
“沈小姐。”记忆中的司机大哥开口,“宁总让我来接您去目的地。”
沈小桃对于宁秉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项目上感到匪夷所思。她知道宁秉贺是普慈老板,但就算是再闲的甲方,也不会时时刻刻盯着她一个乙方的小虾米吧。
“司机大哥怎么称呼呀?”沈小桃上车后笑眯眯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司机大哥笑眯眯地回答:“我姓王,沈小姐叫我小王就好,是宁总告诉我您在这里的。”
宁秉贺对她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
“我小叔这么神通广大。”沈小桃故作惊讶,“王哥,你车技特别好,我以前坐再好的车就晕车,但你开车我就不会晕,你一定是我小叔很重视的员工吧。”
王盛被一口一个“王哥”说的心花怒放:“还好,宁总对我们每个员工都很好。”
沈小桃趁机套话:“我只是有点奇怪,普慈和他给我的地址又不在一个区,他怎么会约我在那见面呢?那里离我多远啊,还劳烦王哥跑这么远。”
王盛不疑有他,被沈小桃的热情体贴哄得心里暖暖的:“可能是宁总下午和安夏集团在那附近有个会议才定在那附近的。”
哦。
下午和许安然刚见过面啊。
原来她只是顺带想起来的附赠礼包,就像卖贵价护肤品时柜姐慷慨送的小样。
“宁总最近忙婚事,和许小姐也是难得才见上一面,听说那家私厨还是许小姐介绍给他的,估计是想带你尝尝鲜吧。”王盛跟了宁秉贺也有五年了,五年里也没听他有什么侄女,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还特地为了她向别人打听哪家私厨好吃。
沈小桃幽幽道:“那他们感情还挺好的。”
不管是侄女还是外甥女,都是老板的亲戚,王盛想了想,觉得这是拍马屁的好时机:“宁总对未来夫人真的没得说,你住的玲珑湾房子里不是备了女士用品么?那是宁总吩咐我去买的,我记得他前一天特地打电话问了许小姐,问女生都用什么样的护肤品,我们宁总啊,真的很尊重夫人呢!”
那边宁秉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交流酒会枯燥乏味,许安然站在后门处,放下手里的香槟,将银色小提包里的真丝丝巾拿出来递给宁秉贺。
许安然今天穿了绣了羽毛的抹胸长裙,将本就玲珑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酒店的空调开得太足,热得她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
许安然拿出提包里DIOR的羊皮小镜子,开始补妆:“最近天气反复无常,你还是要注意点。”
宁秉贺对着与他打招呼的人举杯示意,回答许安然的关心:“谢谢。
“今晚有安排么?”许安然问宁秉贺,“边上的香织堂老板调酒很有一手,但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就是不卖。”
香织堂采取的是熟人预约制,许安然推荐给陆昘,陆昘又推荐给了宁秉贺,宁秉贺转着杯子里的香槟,淡淡道:“没空。”
许安然就没打算宁秉贺能欣然赴她的邀约,她满意的端详着自己的脸,她上周刚在美容院打了日本进口的少女针,现在正是状态最佳的时候,她扑闪着刚接的婴儿直睫毛,试图对宁秉贺放电:“普慈的大楼盖得怎么样?我听说中标的是擎天,他们老板是我爸的朋友,做事还是挺靠谱的。”
宁秉贺看了眼时间,心里估摸着沈小桃的位置:“你也认识?”
为了这身修身的裙子,许安然饿了一整天,她拿起一碟银色的托盘,小口的吃上面的蛋糕:“有几个吧,它们公司和我们学校有就业协议。”
宁秉贺想起沈小桃提起过,许安然与她是一个学校的。
与许安然名字一起出现的,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前男友。
她是什么时候谈恋爱的?
口中的香槟是黄苹果和淡蜂蜜烘烤出的香甜气,回味在舌底下,细品是一丝酸涩的嫉妒。
“少吃一点吧。”身侧有侍应生走过,宁秉贺放下酒杯,“流媒体说你怀孕了,我不想最后背个始乱终弃的骂名。”
“那你就娶我啊!”许安然早就习惯了宁秉贺突然的毒舌,他不是传统体贴的绅士,她也不是温柔教养的千金,许安然眨眨眼,“我不介意真怀孕。”
“我介意,我不想有人误会我们的关系。”宁秉贺接过侍应生送来的擦手巾,“这个月月底普慈就会上市,等下月我就会发新闻澄清关于我们的流言。”
“有人……说的是沈小桃吗?”许安然顿了顿,“你和她在一起了又怎么样?老宁总真的能接受她吗?如果不是沈小桃爸爸犯事被抓,你们现在还在一本户口本上吧?普慈的话事人是被人说□□好听呢?”
上唇有残留的白色奶油,许安然自己用手指揩了去,她直勾勾地盯着宁秉贺:“还是被人说有个杀人犯岳父好听?”
她已经做好激怒宁秉贺的准备了,她得不到的男人,凭什么一个野丫头就能得到?
在没人发现的角落,许安然的手指在微微颤抖,面前的男人依旧是不改的冷淡模样,唯独银丝眼镜下,那双眸子里掀起了愠怒的波涛。
她触及了他的底线。
她听见宁秉贺说:“就算不是她,也轮不到你,在我这里,没有比和你在一个户口本上更恶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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