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秉贺回到宁远山的别墅里时,宁远山正忙着哄刚出生三个月的小儿子。
老宁总年过花甲,除了两鬓藏不住的白发之外,保养得更像儿子的亲哥。
小婴儿被照看的阿姨抱着,细软的头发被落地窗折射的太阳照的金黄,宁远山拿着会发声的鸭子给他唱歌,逗得小婴儿“咯咯”的笑。
宁秉贺走到宁远山身后,低声叫了声“爸”。
宁远山让阿姨将孩子带到楼上,自己和宁秉贺进了书房,金丝楠木的桌上还有宁远山未完成的毛笔字帖,宁秉贺扫了一眼,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宁秉贺给宁远山煮茶,手中的紫砂壶是去年他在佳士得拍的九头咏梅,指敲清脆,触感细腻。
“你的普慈做的不错,我看了陆昘给我的风投项目书,有几个我和你陆叔叔也很看好。”宁远山靠在椅子上,他看着宁秉贺,就像看自己的作品一样——宁秉贺无疑是他最满意的一件作品。
宁秉贺给壶里放水,他知道宁远山找他来,不可能只是嘘寒问暖他的公司。
宁远山开口:“你和安然是怎么回事?”
“各取所需。”天热,水烧得也快,宁秉贺将茶叶添进壶里,“我和许安然没有可能,如果以后她来找您,希望你告诉他不要自取其辱。”
宁远山坐不住,他想指责宁秉贺,却又无从开口。
“娶她对你的普慈有利,对宁家也有利。现在的你,还需要宁家的助力。”宁远山想不通,许安然长得好看,家世也好,对于宁秉贺而言是绝佳的联姻对象。
宁秉贺要做的,不过是将她娶回家而已。
宁远山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社会对于成功的男人在私德方面向来纵容,而后者也享受这种纵容,就像既得利益者永远不会开口想要改变一样,他们只会默默拥护这种潜规则的存在。
“和她结婚,然后呢?像您一样,守着妻子去找别的女人吗?父亲,您还记得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么?”宁秉贺垂眸,幼时无数个剧烈恸哭的夜晚在此时已经成了一条直平的线,就像医院的心电监护仪,他终于能拔掉插在自己身体上的电线,平静的宣布自己的脱敏。
宁远山怒斥道:“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忘记?阿仪得了癌症不是我们任何人的过错,我已经尽我的能力在弥补她了,但是她……”
“我不会娶她。”宁秉贺打断了宁远山的侃谈,“我也不需要别人来操心我的下半身。”
宁远山拍桌:“你——”
宁秉贺说:“普慈不需要任何人的助力,我有能力带它走得更远。”
宁秉贺将泡好的茶推至宁远山的面前,宁远山胸口的气瞬间烟消云散。
许家那个小丫头哭闹着到他面前时,他只觉得烦和可笑,真正让他决定坐下来和宁秉贺聊的契机是因为被冒犯。
就像拥有自己领地的雄狮不允许下面族群的冒犯,他也希望宁秉贺能按照他的意见走自己为他规划好的完美人生。
但他的儿子不一样,宁秉贺是能扛起家族荣耀的新雄狮。
宁远山又恢复了平静:“就算不是许家那丫头,也不能是沈小桃。”
“许安然和您说的?”宁秉贺一点也不意外。
沈小桃的爷爷是宁远山的发小,宁远山早年当过兵,后来与沈小桃爷爷一起转业,一个选择下海经商,一个选择成为基层警察,沈小桃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爷爷为了救战友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留下独子沈承书。
虽说是发小,但二人之间差了年龄,也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
宁远山照拂未成年的沈承书多年已经算是情面,沈小桃不过是顺带的。
“这是我的底线。”宁远山心如乱麻。
如果今天的沈小桃只是个路人甲乙丙丁,就算她没有许安然那样显赫的家世,他也会尝试着接受她。
偏偏发生了那件事。
“宁家不该与罪犯挂钩,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你的普慈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会对你的事业造成多大的打击?你不能冲动。”宁远山起身。他走到宁秉贺的面前,拍着后者的肩,语重心长道,“许安然那样的女人会成为你的翅膀,但沈小桃只会拖累你的后腿,你不该,也不应该为她葬送你的前程。”
“如果犯错的是我。”宁秉贺看着宁远山,缓缓说道,“你也会让弟弟和我一刀两断吗?”
“这不一样!”宁远山愤怒道,“沈承书与你不过是陌生人,他与你从未有过血缘关系!”
宁远山不是没动过收养沈承书的念头,他做生意走到今天,宁家家大业大,养多少个沈承书沈小桃都没有问题。
但是——
他深知,人性在金钱面前是经不住考验的。
沈承书的下场说明了一切。
宁远山庆幸,当初没有和沈承书牵扯太深。
“宁家的家业,只会是你们兄弟二人的。”宁远山冷静下来,“我不希望在你身上看到任何的阻力。”
父子间的谈话不欢而散。
宁秉贺怕再聊下去,宁远山会有中风的风险,离家之际他特地看了眼楼上,果不其然,那个比他只大了两岁的小妈正探头探脑地看他,在对上了宁秉贺的眼神后当即慌张地转过身去,只留下真丝拖鞋在楼上“啪嗒啪嗒”响得凌乱。
刚出了别墅门,宁秉贺就看见了穿着天蓝色沙滩服,怀里抱着冲浪板的陆昘,后者不懂从哪烫了个渣男卷,戴着墨镜把自己搞成了青春洋溢的美高中生。
“宁少来看弟弟的啊。”陆昘笑得惋惜,“你家老爷子不行啊,这么多年就给你搞了个弟弟出来,他真应该学学我爸,我那天问了我爸的秘书,你猜有几个私生子?五个!”
陆昘竖了五个手指头,展望未来的同时开始担心自己:“真不知道我爸死后我能分多少钱,还够不够我潇洒的。”
宁秉贺冷眼看着他,看得陆昘心头发怵,他现在能在普慈就职多亏了幼时跟在宁秉贺后面喊哥的情谊,他可得罪不起财神爷。
“这样看我干嘛,你们叔侄怎么回事?怎么都喜欢这样看人?难道我真的就这么迷人?”陆昘怪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胸口。
宁秉贺说:“以后少和许安然说些不该说的话。如果我再从许安然那听到一句不该听到的话,我保证你不仅一毛钱都分不到,还能再普慈董事的名单上消失。”
陆昘“啊”了一声开始自我反省,他也没说什么啊,也就告诉了许安然宁秉贺为什么不喜欢她的原因还有沈小桃是个从哪里冒出来的奇女子而已。
这不是为了拉进普慈和安夏集团的关系嘛!
要不然安夏集团怎么能容忍普慈借力,放出订婚的风声助力普慈上市?
“我错了!秉贺哥,财神爷!”陆昘要给宁秉贺下跪,“等等我就删了许安然那女人的微信,都是她逼我的,我一点也不想搭理她!”
“不过许安然今天告诉我一件事有关我们小桃大侄女的,我猜你一定想听。”陆昘见这招对宁秉贺不管用,干脆抱住了宁秉贺的胳膊,开始撒娇,“我的宁大少爷,可别说兄弟我不讲义气啊,我可告诉你,沈小桃的前男友也要来冚州了。”
冚州真是人杰地灵。
沈小桃想,俗话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冚州也算是新一线了,怎么还是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事情。
好不容易累死累活将杂七杂八的行李搬到了行李小区,房东阿姨却堵在门口不让沈小桃进。
站在楼下的搬家工人催命似的按喇叭,大货车挡住了旧小区本就狭窄的人行道,急性子的人按捺不住,就跟着吵架的声音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说好了今天入住,我东西都搬来了你又反悔,就算你反悔了,不想把房子租给我了,你也应该在约定之前和我说啊!我还特地请假回来搬家的!”沈小桃看着面前叉腰的房东阿姨,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我是和你说好了啊!可我也说了啊!我儿子在美国读博士,现在他读完博士要回国报效祖国了,我还能不让他回来嘛?!他说了啊!他美国的导师都说他是高精尖人才,这样的人不回国岂不是可惜啊!”
“他是不是高精尖人才与我们租房子这件事没有关系。”沈小桃耐心同房东阿姨解释,“你把这个房子租给我了,就算要毁约了你也应该提前说,而不是等我人都到这里了才说你想毁约。”
房东阿姨像是被吓到似地倒退一步:“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大得很哦,我老太婆不懂什么叫毁约,我只知道这房子是我的,我想租就租,不想租就不租了。”
嘈杂的人群中有人多嘴:“别和她吵了,老太婆不是好人,就喜欢欺负你们这种刚毕业的小姑娘。”
“什么叫我欺负她哇!你话说明白了!我老太婆不想租房子也有错么?!!”房东阿姨往前好几步,要将人群中的“叛徒”给揪出来。
沈小桃看中的房子在一楼,上这栋楼的人都要经过这里,本就狭窄的楼梯道全是杂七杂八的嘈杂声,楼下货车司机被人骂得再也忍不住了,上楼没好气的催沈小桃,要搬就抓紧搬,不要在这拖延时间。
“我马上来!”沈小桃冲楼下喊。
“阿姨,你这房子确定不租给我了是吧!”沈小桃抬高声音问房东,她做人做事向来喜欢留根存据,租房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房东若临时反悔,押金全退。
沈小桃说:“既然如此,你就把押金退给我吧,我现在就回去,也不耽误彼此的时间。”
手机在这时响起,沈小桃打开看,是裘义的电话。
她来之前没想到会拖延这么久,还特地约了裘义五点签字。
“我什么时候收你租金了啊!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讲理啊!哎哟,欺负我老太婆哦!!!”房东顺势往门上一躺,哭天喊地起来,“可怜我孤寡老太婆哦,被一个小姑娘讹上了……”
“快点吧!”楼下的货车司机冲沈小桃道,“你东西还要不要了!”
“要要要!师傅,麻烦你,先帮东西送回去吧,今天不搬了。”沈小桃决定先离开这里,她拨开人群,寻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接了裘义的电话。
裘义说:“沈经理,如果做人连这种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我不得不怀疑你做事的能力。我不知道你在上海坐办公室学到了什么,但冚州是讲究人情世故的小地方,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了,今天甲方的人约了我六点半吃饭,如果我因为你得罪了普慈的人,这份责任你能不能承担?或者说,你能承担得起吗?”
沈小桃理亏,在电话里与裘义道歉,对着空气点头哈腰。货车司机见到了沈小桃反而不急了,抱怨了几句这里的路难走后慢吞吞的加了一句:“你耽误了这么久,我少接了好几个单子,我得和你说好了,等你的这段时间也是要算钱的。”
沈小桃挂了裘义的电话,已经没力气再和旁人说话。
她身上流了很多汗,在拥挤的楼道里被陌生人挤来挤去,她甚至能感觉到有人趁乱掐了她的屁股——也许是她的错觉,但当时的屁股上确确实实感觉到了陌生的温度。
头顶的苍穹是灰扑扑的藏蓝,几棵半死不活的老树从掉了漆面的墙后伸展,上面垂挂着上个秋天的遗腹子,有漆黑的鸟飞过,或许是乌鸦,或许是喜鹊,它们故作高傲地立在枯树的枝丫上,低头打量那干瘪的柿子是否还能果腹。
沈小桃没空细看,她被身上的汗味熏得喘不过气。
她的青春和那棵树一样,都死在了不知名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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