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身体一抽,悠悠转醒,发现眼前漆黑,呼吸困难,抬手一扒拉,大枕头正压着自己的脸,好一个倒反天罡。
愤愤撇开枕头,戚许盯着天花板发呆,吐出一句:“还好是梦。”
还好是梦,孟时还活着。
今天九月二十八,昨天她刚见了欧阳珍,回想梦里的种种,戚许回味出点后怕,思虑了好久好久,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要辞职。
辞职也不全然是想要替孟时伸张正义,她也还没有英雄主义到那个地步。
戚许刚毕业不久,当了一年班主任,带了届高三学生,筋疲力尽,孩子们又笨,季风洋流都搞不清楚,很多时候力不从心。她是个高敏感的人,共情力又强,在教育行业这算是枷锁,禁锢着也折磨着她的身心。
所以清楚知晓自己不适合现在的职业道路后,她早就萌生辞职的打算,孟时的事给了她契机。
她任教地理学科,今天课表没她事,但班主任头衔一戴,没事也要守着那几十个嗷嗷待飞的群鸟。
洗了把脸,戚许将写好的辞职信往包里揣,匆匆赶到学校。
不过孩子们还没见着,许崇一先截了胡。戚许想着也好,趁此把辞职信给他。
“咚咚咚”
“进。”
许崇一拿着两份文件,白纸黑字还盖着学校的公章,“叫你过来是通知你徐时行和孟时的处理出来了,学校决定给处分,记大过。”
处分记过,给谁处分?
戚许接过文件大致浏览一番后,把东西啪地摔在大理石桌面,声音不大不小,质问:“给徐时行记个大过,孟时开除?”
“坐下。”男人推了下半框眼睛,对戚许的反应不意外,斟茶给她,“校领导的决定,不是你我可以干涉的。”
“老许,你明明知道是谁的错。”戚许像一朵忽然枯萎的花,垂头坐下泄气一样把茶水喝个底朝天,“不是逗逗,不是猥亵,是霸凌,是口口未遂!他要去坐牢才对。”
办公室静了静,许崇一看着她澄澈的眼睛,说:“我知道。”
“但我还想当校长。”
戚许闻言一顿,拿出辞职信,只说一句:“那我还想做戚许。”
信给了,但一时半会还走不了,交接工作要时间,不管怎么着急也得等有其他老师抗起担子再跑路。
匆忙化身幽灵视奸完孩子们,戚许就一刻不停地往菜市场赶,照顾孟时的任务她自觉接过手。
从正门出去,拐角处开了家新的绿植店,叫又青。名字好听,店铺装修也很漂亮,巨大的落地窗擦得跟没有似的,里面各色花草引入眼帘,实在勾人。
想到医院的小可怜,戚许迈步进去,直奔向日葵区。阳光啊阳光,向日葵可以生产阳光,这样孟时就可以购买装备来抵御僵尸入侵,她心里边想着边挑出几朵明艳黄澄澄的向日葵。
九块九一朵,她挑好,准备拿去包装时路过一盆长得极为潦草的盆栽,绿色枝条张牙舞爪——啧,好丑的绿植。
“戚老师,我没有办法,真的好痛苦。”
“我没有新生了,从他录视频的那一刻什么都没了。”
“让我死吧。”
......
孟时的话在脑海里回荡,她想了想,腾出手把地上的盆栽一并抱在怀里,“这个她应该也会喜欢吧。”
“您好,结账。”把花啊草啊一股脑放在收银台上,戚许头也不抬地在包里翻手机。
“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
好熟悉的声音!
戚许猛地抬头,对上一双盈盈笑眼,磕巴道:“靳...靳庭绪。”
“戚许,好久不见。”
尴尬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戚许挤出一个笑,讪讪问他:“还没开学?”
相比于戚许的不自然,眼前的少年则是镇定自若,骨节分明的手利落地处理鲜花,还能分出神来回应:“开了,马上假期,周末没课,所以提前回星城。”
首都离星城可不近。
戚许抬眼瞧他,还是那个水灵的模样,军训也没晒黑半分。啊,冷白皮的人生,她可真羡慕。
或许是想起自己老师的身份,戚许缓过神来,对上他的眼睛说:“在这里兼职吗?”
向日葵包好了,靳庭绪添了松针、九星叶和其他七七八八的花材,捧在手里好大一束,把她的脸挡得结结实实。
戚许听见一声轻笑。
很快,对方回答她的问题:“不是。我开的店。”
开的店?戚许咂摸着这两个字,羡慕的心情蹭蹭一下变成了忮妒。阳华中学的地理位置很好,在市中心,能在这里开家绿植店,成本不低,没个小十万做不起来。
作为靳庭绪曾经的班主任,看着已经当上老板的少年,她质问自己:还在教师这条歪道上走着呢?
“盆栽是非卖品。”
“啊?”从思绪中抽离,她茫然啊了声,顺着靳庭绪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原来那盆盆栽旁边挂着个牌牌,上面印着“非卖品”三个字,特、别、醒目!怪她光顾着想孟时喜不喜欢,忘了看盆栽愿不愿意、能不能跟她走。
她又听见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你喜欢吗?”戚许很快反问他。
这话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君子不夺人所爱,靳庭绪要是舍不得她肯定不会强扭西瓜。
不过嘛,流水无心,落花有意啊,靳庭绪因为她的话愣了愣,旋即又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说:“喜欢的。”
戚许用手一推,表示:“那我不能要。”
靳庭绪也抬手一推,声音干净清透,“但如果是戚许想要,这盆盆栽也就没那么让我喜欢了。”
迎春花就这么被她俩人推来推去。靳庭绪的一句话让某些回忆不受控制地往外浮现,她紧张了,又开始磕巴:“那,那谢谢你。”
“作为回报,老师会和大家推荐你的店的,人脉很广,你放心!”她特意强调了下自己老师的身份。
为了避免继续胡思乱想,她付完向日葵的钱,抱起盆栽要溜。然而门槛还没踏出,就被喊住:“要去哪?我送你?”
她在心底一顿呜呼哀哉地嚎叫,“我去,去市场。”
要去菜市场买大猪脚大炖特炖,给孟时狠狠地补补。
“不用你送,地铁直达,很快。”
那边人却不顾她拒绝,清理好收银台走过来和她并肩,“东西这么多,很重,麻烦。”
意思是“俺可以帮你”。
戚许挣扎,为自己的拒绝补充论据:“你走了店怎么办?开店可不能两天打鱼三天晒网。”
靳庭绪又笑了声,“没事,有兼职。”
笑笑笑,从她见到他,这人就一直在笑,也不知道是笑什么。戚许低头看着自己的蓝衬衫牛仔裤,干练得体,她也不可笑吧?
“噢,谢谢,我还是自己过去吧。”
说话间靳庭绪已经脱了围裙,捏着车钥匙先她一步出门,下了两个台阶,俩人变得快一样高,他扭头说:“不走?”
行呗,有车坐肯定好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还不用抱着花逛,乐得轻松。
念着不把靳庭绪当司机的想法,她坐上副驾,趁着扣安全带的间隙搭话:“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暑假。”
“东门菜市场?”
“嗯。”
“嗯?你怎么知道?”
他当然知道,戚许住在景明庭,周围的商场建筑他摸得门清,“恰好在附近,猜的。”
“猜得挺准。”
“呵。”
又笑?她怎么不记得靳庭绪这么爱笑啊。
去年她初出茅庐,运气好考了编制到阳华中学当老师。一进来恰好碰上高三七班缺个班主任,领导们也看得起她,让她担此重任。
哎哟,她也是遭老罪了。
阳华响应教育政策,不分差班尖子班,七班鱼龙混杂,好的那是顶顶优秀,坏心眼的也是真让人头秃。
回忆过往,戚许不自觉摸了摸还茂密的头发,偏过头去看认真开车的靳庭绪。
至于靳庭绪,他比较特别,不好不坏,又好又坏。
拿过三好学生奖,也揍过学校校长,考得了第一,也曾经一个字不写,荣登榜单倒数。
少言淡漠,不苟言笑。
呆子!
不过好看的孩子总是会受到优待。靳庭绪身高腿长,眉眼清隽,睫毛纤长浓密,像春日湖边轻晃的柳丝,脸颊隐着几颗浅痣,鲜活、松弛又乖巧,就算他不理人,也会有人理他,办公室的老师们都挺喜欢他的。
“戚许,你觉得我好看吗?”
冷不丁被cue,戚许支支吾吾,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挺好看的。”
“所以你一直盯着我看,是欣赏?”
“算是。”她很诚实。
靳庭绪弯了眉眼,这回没笑出声,“到了,下车吧。”
东大门菜市场很大,东西新鲜,什么样式的菜都能买上,但戚许今天赶时间,来不及慢慢挑,下了车直奔211摊位。
“丽姐,两斤猪蹄,帮我剁小点,再来一斤排骨。”
“哟,许久不见你来。”
211猪肉摊是个壮实的中年女人,天热,穿着背心,腱子肉比一些健身房的人还结实。她挑了两只好的蹄子,手起刀落,卡卡几下,猪蹄就服服帖帖地进了袋,干干净净,一点不油手。
“所以想你啦,今天不就过来了?”
代玉丽朝她努努嘴,种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上下扇风,“到底是想我,还是想我这摊上的小鲜肉?”
“欸?你身后那小鲜肉是——男朋友?”代玉丽上下打量,爽朗地笑:“老天爷,站一块跟大学生情侣似的,登对!小伙子在哪里上班啊?”
“停停停,您误会了,小鲜肉他啊,是我学生。”她拍拍靳庭绪的肩头,像家长,说:“来,叫人,这是丽姐。”
被调侃的靳庭绪一点不恼,浅笑着配合她叫人:“丽姐好。”
嘴甜的人到哪都混得开,代玉丽高兴,说小伙长得板正,戚许教得好等云云,接着大手一挥多给她切了扇排骨。
谁说好看不能当饭吃的?现代社会吃的就是颜值红利。
上了车,戚许还在暗喜,一半是因为多得了排骨,另一半则是因为代玉丽说她像大学生!
“这么高兴?”
“嗯咯,你不懂,经历工作摧残后还被人认为是大学生,这简直是对我颜值的肯定。”想了想,她又安慰靳庭绪,“当然,不是说你和老师一样老。”
她今年二十三岁,靳庭绪才十八。十八啊,青春洋溢,大好年华。
“你不老。”他又重复一遍,“你不老,很好看。”
戚许笑了笑,肘着车窗托下巴,大声询问他:“欣赏我?”
“嗯,我欣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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