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架势，多半没安好心。
林致很快想到，也许昨夜李生财在她楼下房间里鬼鬼祟祟，只是在声东击西？他真正的目的，其实远不止如此？
不论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关好窗，对雪川道：“你好好待着，无论听见什么都别下来，我去对付他们。”
雪川见她脸色不好，也意识到不对，挣扎着坐起来：“怎么了，谁来了？”
“没事。”林致长吁口气，下了楼。
一大帮民众吵吵闹闹涌入院子，原本宽阔的院落当即堵塞起来。
领先的捕快四面瞧瞧，正想往屋里走，方抬头，林致正站定在门前。
“诸位，”她扫视众人，“这是何意？”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并无人敢说话，那捕头只好率先开口：“林姑娘，我们今日来，是奉县令之命捉拿妖邪的。”
林致盯着他背后低头的李生财，淡淡笑道：“捉拿妖邪为何来我家？你们是说，我是妖？”
“不敢，”捕头很客气，“只是你也清楚，近日春甜镇的妖患都与你有关，我们也是想不出其中关窍，才来上门调查，听说，昨日镇上有人家丢了孩子，尸首还是在你家中发现的？”
林致望向人群，果然看到了被邻居搀扶过来的形销骨立的鲁缇娘。
她道：“是，但我也说了，此事非我所为。”
“自然，林姑娘在春甜镇多年来救治病人无数，劳苦功高，你的为人，我们还是清楚的，”捕头话锋一转，“只是，听闻你家里，还有一个人？”
林致暗地里一怔，这回，他们是冲着雪川来的？
可雪川在春甜镇无亲无故，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没理由牵涉到她身上。
她不动声色：“是我的病人。”
“敢问你的这位病人是何方人士？可否让我们见见她？”
“她伤势未愈，不太方便，你们怀疑她？”
几个捕快相互对视，神情微妙：“还望姑娘见谅，我们也是奉命彻查镇上来历不明的人，查来查去，只你家中有一个，不得不多加防范，毕竟这离奇的雪妖命案，都出在你的病人来到春甜镇之后。”
“赵捕头，”林致面无表情，“她是我救回家的，若照你所说，那她第一个要加害的人应当是我才对，况且我与她成日待在一处，她若露出端倪，我不会不知晓，当夜雪妖袭击我时，她也是在场的。”
镇上有几分威望的书塾先生齐老在这时站了出来：“林姑娘，这妖邪千变万化，最善迷惑人心，你如何能保证你没有受其蛊惑？”
又有人道：“是啊，你如此袒护她，不怕做了妖邪的帮凶而不自知。”
李生财在这时也出了声：“诸位官爷，她救那姑娘我见过，举止神秘鬼祟，绝非好人家的女子，我看是妖邪的可能极大。”
在林致的目视下，他又极快地缩回了头。
林致道：“我知晓各位的意思，只是，这里是我家，她是我救的人，捉贼捉赃，你们怀疑她，得拿出切实的证据来，否则我无法让诸位过这道门。”
她撂下话，谁也不看，单盯着那捕头不放。
捕头头上逐渐出了冷汗：“这……林姑娘，非常时期，林姑娘贵为……也得为人命考虑，姑娘有所不知，今晨，有人在镇外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镇上卜员外家的下人刘武，三日前晚间匆匆告了假，说要回乡下去看得病的娘，谁知今早被人发现死在井里了，惨死，仵作验尸，道是活活受惊吓而亡，心脏不知所踪。”
林致意外：“心脏？”
“不错，先被吓死，后以神秘手段摘取心脏，死状凄惨。”捕头心有余悸。
林致算了算：“三日前？似乎是……我被雪妖袭击后昏迷头天？他是那日何时走的？”
“是当日天黑之后，刘武得到急信，其母病危，因家离镇上太远，所以他当晚走了夜路，约莫是戌时初走的。”
林致摸了摸肩上尚未好全的伤：“你们察看过，确实是雪妖所为？”
“兴许，我们必须尽快彻查镇上，否则，定然还有人丧生。”
林致沉默下来。
——四日前夜里，她莫名受到雪妖袭击，隔天入夜时分，刘武死在镇外井中，少了心脏，次日傍晚，郑宝儿又失踪，到昨日黄昏，鲁缇娘一双儿女身亡，这些命案到底有什么联系？是否是一妖所为？那个妖又为什么要害他们？
可如雪川所说，那雪妖下山是冲她来的，那它们没理由再去袭击刘武，那么，就是另一个妖干的了。
捕头瞧她半天不说话，只以为她仍旧不肯，态度也强硬了些：“林姑娘，您家中的病人是否有嫌疑，只需让我们查查便好，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一声令下，几人抽出佩刀便踏上台阶，林致急了：“慢着！”
“林致。”
楼里有声音传来。
众人望去，雪川在楼梯上站着，一身绿衣，面目冷淡，只对林致道：“让他们查吧。”
林致凝望她：“可他们。”
雪川微笑：“不妨事的。”
林致堪堪让出路径来，待几人走进屋内，她关上了大门。
围观的人流被阻隔在外，都垫着脚往里张望。
***
楼下的空间迅速搜查完，上了二楼，本没什么收获，偏偏在走出雪川房间时，捕头发现屋中有块地砖不对劲，过去揭起来，里面赫然摆着几件血衣，抖开来，发现上面沾满白色的毛发。
林致认得出来，是那雪妖身上的毛，眼看捕快拿着那血衣下楼，她震惊不已地望向雪川。
雪川凝眉打量，唇边浮出一丝嘲弄，缓缓埋下了头。
似乎是无奈了，认命了。
经过群众指认，那些血衣有郑宝儿的，大毛二毛的，甚至还有牛四的。
这下，院中的人群沸腾起来。
捕头铁青着脸，对雪川道：“如今人赃俱获，烦请你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林致阻拦道：“赵捕头，单凭这些东西能证明什么？我也有证据证实这些血衣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
不料捕头命人钳制住雪川，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
林致问：“这是什么？”
捕头道：“林姑娘，我们奉命捉拿妖物，凡是有嫌疑的，都要用此物试探，你且看着便成。”
他拔出塞子，上去掐住雪川下巴猛地灌进去，又在林致冲过去时命众人拦住她。
“放开我！”林致眼睁睁看着雪川倒下，怒喊道，“她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捕头退开几步，冷道：“奉命行事，姑娘见谅。”
药物入口，雪川捂住喉咙狼狈摔在地上，她辨的出，这药水是专克妖邪的观音露，专门用来逼妖邪化形的。
她寒毒未解，内息尚未平稳，根本压不住。
不出半刻，她脸上开始长出栩栩如生的绿叶来，手背上藤蔓爬动，生硬地冒出截褐色树枝。
林致被人拦住近不了身，她焦急万分，也不明白，为何都到了这个关头，雪川的眼神依然是平静的，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毫无在乎。
这样的坦然，要么是她有对策，要么，就是一心求死。
林致还没挣开桎梏，雪川化形的动静便吸引了楼下的群众，人流冲进室内，望着从雪川身体里长出的绿藤惊呼不止。
声音潮水般淹没了林致，也淹没了雪川，她的视线被眼睫上长出的苔藓遮挡，但透过缝隙，她还是看见，四周打量她的目光，从开始的恐惧，逐渐转为纠结，放出贪婪的光。
在这一刻，她似乎知道了，上一代山神是怎么死的了。
***
那天最后，昏迷的雪川被带进了镇上供奉神灵的神庙。
林致想为其求情，被赶来的寇嵘兄妹制止了。
当时赵捕头去她家里查问雪川时，一边还命人围了寇嵘的酒楼，摆明了不让他们插手。
如今，镇上的人扬言要烧死雪川，林致再与之牵连，对她不利，春甜镇不比宫里，这里山高皇帝远，一些道理在此处是行不通的，镇民目睹雪川是妖，群情激愤，根本不会信她的解释。
入了夜，三人在屋中商量对策。
寇嵘道：“姑娘，其实公子的意思是让我们带你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行。”
“可是，雪川是妖，还害了人命，你若执意要管，岂非与这镇上所有人为敌？”
林致脱口而出：“她不是！”
许是她过于疾言厉色，边上的寇良月不禁变了脸：“姐姐……”
林致勉强缓了缓，道：“她与那些害人的妖不一样，我信她不会，那个害人的妖一定还藏在镇上，昨夜我回家，正巧碰见李生财在我屋里鬼鬼祟祟，我抓住他，发现他想把大毛的血衣藏在我房中。”
寇嵘这才惊道：“真的？”
林致道：“也怪我，我以为我抓了他个现行，没想到他是想降低我的警惕，故意让我发现的，也许早在我回家之前，他便将那些血衣藏在雪川房中了，为的就是今日嫁祸她。”
寇良月不解：“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林致想了一阵：“多半是他背后那人的授意，那人是冲我来的，嫁祸雪川只是为了逼我。”
寇嵘道：“怪不得方才我出去，听人说那小子突然不见了，我看八成是藏起来了。”
“没空管他了，”林致说，“他们现在都认为雪川是犯下镇上命案的雪妖，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些真正的雪妖救出雪川。”
寇良月瞧瞧窗外：“姐姐不是看见那些雪妖上山了吗，春甜镇外连绵近八里皆是山峦，咱们怎么找？”
林致仔细回想整件事，清理思绪，而后发现，在那两只雪妖骤然下山袭击她之前，春甜镇还发生过一件大事。
——敬山神。
说不定这才是一切事情的引子。
甚至还可以往前推，包括牛四杀掉那小雪妖，也是引子。
小雪妖被杀——尸首被牛四带去敬山神——雪妖下山袭击她——刘武死亡，郑宝儿大毛二毛接连丧命。
这才是完整的过程，当中一定还有遗漏的环节，只要补上，也就清楚整件事了。
尤为重要的是，小雪妖被杀后，雪妖没有立即下山寻仇，偏偏在他们敬过山神之后才来袭击人，所以，可以肯定，它们在老槐山上。
电光火石间，林致又想起自己曾在雪妖身上闻到过熟悉的香味，心头顿时明朗了，这也让她更加确信雪妖的具体位置。
她拍案而起：“良月，明日通知他们，我要上老槐山去抓雪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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