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雪妖块头太大,不便带回,经过商议,里正决定就地斩杀一只。
率先挑中的,是那只比较大的,杀前,先放血,玄灵命现场被雪妖所伤中了寒毒的人,都去喝点那雪妖的血,方能痊愈。
另一只略小的,运回镇上。
杀完埋完,清理好现场,又花了两个时辰重塑山神庙。
照里正的意思,虽庙塌了,山神不见了,可老槐山到底滋养了春甜镇的泉水,此山是命脉,不可无山神镇压。
至于山神何时才会归来,没人说得清。
上山是在清晨时分,下山落脚到镇上,已是夕阳西下。
全镇安宁岑寂,又因雪妖的出现重新爆发喧闹。
百姓面对杀死整个猎卫队且毫无反抗能力的真雪妖,比对雪川的恨意更甚,你一言我一语,出了许多策略惩治雪妖。
林致在人群中艰难穿梭,发现雪川不见了。
神庙中空空如也,问外面看守的人,都答不知情。
这算什么借口?林致愤愤不平。
过了会儿,寇嵘赶来,道良月在家里,人晕着,好不容易叫醒,只说看过雪川后被人迷晕了,至于是何人所为,她也说不清。
林致即刻冲到里正家里。
解决了雪妖,里正正在房中惬意饮茶,闻言也不惊讶:“哦,不见了?是逃走了吧?她不是妖吗,哪能关得住。”
寇良月道:“大人,你们在她身上贴了符纸,她若能逃早逃了。”
里正道:“你的意思是她被我藏起来了?”
寇嵘忙说:“大人误会了。”
里正笑道:“那你们这般着急忙慌是为何?”
林致道:“我们想找到雪川。”
里正不慌不忙:“嗯,那便去找吧,说到底,她是妖孽,林姑娘不会想让我们全镇的捕快都去帮你找一个妖吧?”
林致被噎了一下,道:“我并非这个意思,不过想问雪川是不是被你们的人带走了。”
里正含糊起来:“带走?我不知,此案是交给县衙审理的,你该去问赵捕头。”
事已至此,寇良月还想再问,林致拉走了她。
出了门,寇嵘倒是清醒:“我看,这些人是一伙的,雪川八成被他们藏起来了,要不,也可能被带去县衙了。”
良月道:“这帮老匹夫带走雪川做什么?妖不是已经抓到了。”
林致道:“他们故意趁我不在动手,是早有预谋,我看得赶快找到雪川,不然她极有可能遭遇不测。”
良月不明白:“不测?”
林致:“还记得牛四当初捕获那只小雪妖是如何对待的吗?”
***
意识恢复时,率先闻到一股**的霉尘气息。
接着,听到有老鼠窸窸窣窣从身边爬过。
雪川睁开眼,四面漆黑,适应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才借头顶那扇天窗透进来的光勉强看清周围环境。
这是一间地牢。
阴冷,潮湿,空旷,不见天日。
她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
自己昏迷的时间,应该在良月之后,当时,她见良月被门缝中洒进来的药迷晕,正惊骇中,也不慎吸了几口,再然后,便觉被人抬起,移动,不知带去了哪里。
那些人转移自己到这里来,想做什么?
雪川察看身上,摸到掌心似有不对劲,翻过来,她的手掌心竟然被钉进了一根木楔。
很快,她便知道这木楔的作用了。
——这桃木钉,是用来封印她妖力的。
雪川开始觉得恐惧,一个妖,落在凡人手里,又被封存了法力,很难说她会有什么结局。
她靠在墙边,紧紧抱住自己,她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她的,果然是这样。
正这时,头上冷不防落下只冰凉的手,雪川吓了一跳,瞬间跌坐在地。
身后传来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你是从哪里来的?”
雪川定睛认真瞧,原来她这间地牢旁还有一间,那边关的人,正从狭窄的封窗中探手摸她。
见她躲开,那只手缩了回去,紧接着,一双疲惫凹陷生满横纹的眼眸出现,只在这样寂寂的黑暗中看去,格外晶亮有神。
她不回答,那头的老人笑起来:“别怕,我与你一样,都是被抓来的。”
雪川僵着身躯,忽见窗那边的人咧开大嘴,吐出红红的信子在她面前撩了一把,又迅速收了回去。
“你好年轻啊,”老人嘿嘿怪笑,“我被抓来时,也和你一样年轻。”
雪川哽咽着问:“那……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老人道:“差不多五年吧。”
“五年?”雪川震撼,言外之意:妖的寿命有千年万年,短短五年光景,你怎么会老成这样?
老人懂她的惊骇,暗下去的眸子忽地亮起血光:“你猜我为什么成现在这样?啊?”
“一个妖,得不到自由,好不容易修来的法力不断被消耗,自然老得快,放心,你也会同我一样,甚至更惨,哈哈哈,知道吗,这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像你这样的,可是,他们没有人活得过我,全都死了!男的女的,全部被折磨死了!”
见雪川吓白了脸,老人嘲笑一番,又问:“你是个什么妖?”
雪川迟疑道:“春妖。”
“春妖?”老人咂摸半天,“那是什么?”
雪川道:“您呢?”
说起这个,老人来劲了:“我?我本是老槐山上的一条白蛇,你听过吧,白蛇是蛇族中最珍贵的品种,我的祖先,千万年前,便居住在西方泰冒山之上,与龙同宗。我生于山间,小心翼翼活了几十年,好不容易修炼成妖,没曾想遇到牛四,被他捣毁我的巢穴,将我的父母兄弟一锅端来,除了我,我的族亲都被他炖吃了,据他说,凡人的食谱中记载,吃白蛇血肉可长生不老,呵呵。”
“若非我能化作人形,也难逃他毒手,他保了我一条命,将我囚禁在这里,定期为他刮鳞割肉,我已是长久不见日光了。”
如此,雪川知晓他为何这般苍老了:“抓你来此的,是牛四?”
听林致说过,牛四是春甜镇最出名的猎手,没想到暗地里居然干这种勾当,实在令人发指。
老人状若癫狂:“他是个魔鬼,在这间地牢,他不知残害过多少妖,若有朝一日我能出去,我定要召集我的徒子徒孙活活咬死他!”
雪川伸出在地上摸索过的手闻闻,果真一股血腥气。
她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许是很久无人问过这个问题,他想了会儿才说:“我姓白,叫白柳。”
“我叫雪川,”她道,“如果我也死在这里,那便是天要亡春甜镇。”
白柳道:“这话何意?”
雪川道:“几个月前,牛四可曾抓过一只白狐来这里?”
白柳诡秘一笑:“你认得她?”
雪川应道:“是,不瞒你说,她不止是只白狐,她还是春甜镇外老槐山的山神。”
白柳沉默须臾:“嗯,我知道,她说过她是山神,正因如此,她才会死得那般惨烈。”
雪川懵了一阵,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白柳道:“她最初被抓来还是寒冬腊月,初时,我见她不过是只普普通通的白狐。”
牛四起先也以为她是寻常灵狐,将她关在这里便没怎么问,直到她偷偷跑了两次,牛四才觉不可思议。
——那地牢的锁,只有人可以解开,一只狐狸根本办不到。
一日,他在地牢观察那白狐半天,忽然闯进去发力掐住它,掐了许久,那白狐挣扎无果,自知避不过,不得已化成了人形。
它原来,是个极美貌年轻的女子。
我从未见过这般姝色,牛四也同样,他松开手打量她,笑得不寒而栗:“我说呢,原来是个狐狸精。”
从他的眼神中,我对她的命运感到担忧。
白狐凝望他,乞求道:“放我走。”
牛四不知憋着什么坏,好声好气道:“你既是妖,可会些什么法术?”
白狐道:“我法力低微,什么也不会。”
牛四很是不悦,便又晾了她几天。
那只白狐始终很虚弱,整天都缩在角落里不言不语,我问她来自何方,她也从不回答。
直到有天,她说:“他在这里,杀过多少妖?”
我成日寂寞,生怕答慢了她会继续沉默,连忙道:“很多,数都数不清,他喜欢杀,更喜欢虐,有不少妖抓来被他折磨至死,我曾亲眼见他捕了一只鹿来,命其用法术变金银财宝供他挥霍,到后来,那鹿妖力用尽,他便将其剥皮,分尸,剔骨,让府里大大小小饱餐一顿,那鹿魂魄归来复仇,还被他烧成灰烬,封在这地牢里,永世不得超生。牛四残害妖邪,早已引起老槐山众生不满了,只可惜,他早年间求过高人,得其庇护,命格特殊,寻常妖类根本无法奈何他。”
白狐静了会儿说:“不必担忧,他此次若是杀了我,迟早会命不久矣的。”
我顿觉好笑:“杀了你,他会死?你有那么厉害吗,你是死神吗?”
白狐的目光变得深沉:“我是神,一个很无用的神。”
我想,什么样的神会沦落到被一个凡人欺负,只当她悲伤过度说了胡话,也没放在心上。
数日后,牛四又来了,喝得醉醺醺,反倒更为变态,他逼白狐化作人形服侍他,白狐迫不得已,命他即刻放了自己:“我是老槐山山神,你若欺我,春甜镇必遭反噬。”
这个女子,还是单纯啊,她怎能这般轻易地承认自己山神的身份?
听到这话,牛四更不可能放她了,他抓了一辈子妖邪,贪得无厌,何况一个普通的狐妖怎比得高高在上的神仙?神仙无价,他当即命人将那白狐拖了出去。
这地牢空间很大,我只能隐约听见那白狐被拖到了另一间屋子里,那屋中有不止牛四一人,那些人,先劝那白狐山神施法助他们长生,他们便会还她自由,可那白狐说:“尔等凡夫俗子,生性狠辣残忍,多年来残害我山生灵,恶贯满盈,死后也是要入地狱的,焉敢求神仙授予长生?”
那些人恼羞成怒,开始以酷刑逼迫,针刺,鞭打,无所不用其极,白狐神仙之躯,虽伤却不死,他们又想了更为恶毒的主意。
牛四花重金,命猎手上老槐山,捕来众多出窝不久的幼兽,甚至尚怀崽的母兽,拖进地牢,当着那白狐的面凌迟虐杀,持续了足足三日。
彼时,这满地牢都飘荡着血腥味。
我怕极了,那白狐心痛不已,这些生灵不比虚伪的凡人,它们始终信仰着山神,信仰着她,而她却护不住它们,最终,她只得答应了牛四,说自己愿意结仙丹,让他得长生,百病不侵,牛四方才罢休。
过了一两个月,白狐结出了仙丹,牛四服用了,可仙丹只有一颗,他吃了,与他交好那些人便心有不满,牛四便让白狐继续结仙丹,只要她结够数量,他便放了她。
我清楚,猎人不会好心将到手的猎物放走,牛四根本不可能放了她。
后来,白狐因过于虚弱,第二颗仙丹始终结不出来,牛四等不及了,便想了另一种方法,来延续她的价值。
最令我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白狐貌美,这些时日来觊觎她的人不在少数。牛四便是第一个。
一天夜里,他凌*辱了白狐,为了安抚那些没能得到白狐仙丹的人,他也请了他们。
我在那时觉得,凡人真可怕。
他们弱小,所以依赖乞求神灵守护,可面对落魄的神时,又全无崇敬,恨不能食肉寝皮据为己有。
我想,山神经过那次,对凡人便彻底失望了吧。
那日天亮,她神力耗尽,化作原形,满身狼藉,却在断气时落了诅咒,言明她死后春甜镇必天降异象,牛四必然惨死,而那些害过她的人,都会死在下一任山神手中。
往后,镇上的人,再不能从老槐山捕获任何一只猎物。
牛四受她诅咒,气急败坏,乱刀砍死了她,还把她的尸首剖开送了人。
***
故事讲完了,白柳问雪川:“你说,那山神的诅咒,会应验吗?”
雪川沉默良久,说:“会的。”
“说起来,有许久没看到牛四了,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雪川道:“他前些日子随猎卫队上山失踪至今,怕是凶多吉少。”
白柳疑惑:“他死了,那是谁将你关进来的?”
“这里的刽子手,自然不止牛四一个。”雪川望着黑暗中那数道慢慢逼近的身影。
几人行至她牢房外,一眼望去,都是男人,其中一个是春甜镇的里正,还有他们口中德高望重的齐老,卜家那个员外。
这些人看她的眼神,不像在看活人。
齐老望着她:“咱们瞒着赵捕头将她关在这里,不大好吧?”
卜员外道:“不瞒着能如何办?你没听他说,他奉县令之命要将这妖女带去县衙,哼,他们打什么鬼主意,谁都清楚,到时,哪里还有咱们的份。”
里正说:“做事得趁早,不然,我怕林致那个疯女人会找到这里。”
齐老思量:“春甜镇就这么大,恐怕瞒不住吧。”
卜员外道:“与其费心遮掩,不如干脆杀了她,连同与她交好那两兄妹一齐杀了,再买通玄灵道长推到那雪妖头上,想也出不了差错。”
齐老想想道:“说来也是,那丫头性子倔,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里正反驳:“不可,她身份特殊,连赵捕头都得给三分面子,你有几条命敢动她?若是害了她,说不准会惹来什么祸患,我看,还是尽快动手,变得夜长梦多。”
言毕,三人齐齐看向雪川。
里正挤出笑来:“你是叫雪川吧?莫怕,我们没有恶意,将你关在这里,也是怕你伤人。”
雪川哭笑不得,冷淡道:“我是妖,不是傻子,几位方才当着我的面说了那些话,是以为我听不懂吗?”
里正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雪川道:“不必拐弯抹角,你们想如何,说吧。”
卜员外也不买关子了,说:“既如此,想你也瞧见了,我们几个都有万贯家财,在这春甜镇,权利,地位,名声,应有尽有,我们别无所求,只想拥有的再久一些。”
雪川瞧向几人头上扎眼的白发,微笑:“所以呢?”
里正道:“所以,我们百般想办法求长生,哪怕不能长生,也想比常人活得更久些。”
“这样,有意义吗?”
齐老:“人老了,眼看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少,心里挺不是滋味,就想牢牢抓住,带到坟墓里,这辈子也可瞑目了。”
里正恶狠狠盯向雪川:“牛四先前说过,凡是妖类,都会妖法,我们只求长生,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我们想出办法来。”
雪川道:“牛四也求过长生,后果你们也看到了吧,有用吗?”
卜员外冷笑:“他死,那是他的报应,我们不同,哎,说起来,若非他藏着那狐妖的仙丹不愿与我们分享,我们也不会激将他上老槐山,害他死在那雪妖手里。”
见她沉默,里正面不改色地威胁:“你若不愿,我们有的是法子对付你,瞧你细皮嫩肉,恐怕还没见识过人间险恶吧?”
雪川问:“我若不愿,你想如何?”
“你若不愿,我便将你丢到镇上,反正你如今法力被封,比凡人还虚弱,我将你丢出去,交给他们,你猜那些人会如何对你?他们对妖邪可是痛恨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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