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黄昏，天色暗沉，半空彤云密布，想是夜里要下雪，鲁缇娘终于下令闭店，去柜台翻看近半月来的账簿，望着那凄惨的入账，她满腹怨气，闻听一双儿女在后院欢快的嬉笑声，才泄力坐下来，捶着酸痛的腿脚：“这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
望见歇下来的伙计凑在一块扯闲，她又感心烦，厉声道：“你们几个去后院，把水缸挑满！”
几个小二知她近日脾气暴躁，也不敢多言，簇拥着进了后院。
缇娘掷出账簿，才刚起身，又听那头传来异样的尖叫。
这帮蠢材，别是笨手笨脚跌进井里了，鲁缇娘气冲冲掀帘进后院，才问句出了何事，便见一人跌扑在她脚下，吓得肝胆俱裂，口里直叫：“妖怪，有妖怪！”
“什么乱七八槽的。”缇娘扯住他衣领拎起来，那伙计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只抓着她手叫道：“老板娘，有妖怪！”
“在哪里？”缇娘狐疑四顾。
另一个伙计在地上发颤，朝她嗫嚅道：“翻过墙头不见了，老板娘，大毛二毛被抓走了。”
缇娘这才慌了神，打眼瞧角落的沙坑里不见半个人影，地上还残余兽类的脚印，眼前更是阵阵发黑：“人呢？你们为何不早说！”
小二的哭啼更惹人心焦，鲁缇娘强忍泪意，回厨房抄起菜刀就往后巷里跑去：“大毛二毛，别怕，娘来了！”
才至后巷，远瞧墙头立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像猫，背上驮着看似昏厥的大毛二毛，呲牙朝她诡异一笑，闪下墙头不见了。
鲁缇娘心惊胆战，抹去眼泪咬牙追上去：“妖孽！”
这几嗓子，早惊扰了附近的邻居，一伙人随后追出，听闻雪妖再度现身，惊惶地跟着鲁缇娘往黑影逃去的河堤方向跑。
一路边走边吆喝，闹得鸡飞狗跳，连李生财都被惊动，跟过来凑起了热闹。
缇娘提刀追到河沿，搜罗半会儿，敏锐地察觉桥下河水中有团红影，像是她家二毛穿的衣裳，正欲过去，有两个邻居见情况不对，拦住她率先涉水下去察看，不多时，两人铁青着脸回来了，只道：“阿嫂，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鲁缇娘被几个女人扶着，闻言险些没站住，满眼含泪道：“是我家二毛？”
两个汉子为难道：“是，不过……你还是别去看了。”
鲁缇娘哪管其他，挥刀吓开阻拦的众人，跳下河过去抱起那团红衣，是二毛没错，往日机灵不过的小丫头，现下形容狼狈，生气全无，缇娘捧起她的头，哭唤：“二毛？二毛，你睁开眼看看娘啊，二毛……”
唤了许久，二毛不应，鲁缇娘环住她腿，发力起身，将她抱出河面，这一动，才见二毛腹中被撕咬开一道口子，里面叫那妖孽吃得干干净净，缇娘眼眸陡颤，旋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叫哀嚎。
那些邻居见此惨状，多有不忍，忙下来扶住她极力安抚：“阿嫂，现下不是伤心之时，大毛还没找到，你可一定要振作。”
鲁缇娘哭得眼前发昏，挤开众人围堵四处狂奔：“那妖孽在哪里？给你出来，我杀了你！”
众人散开寻了半晌后，李生财第一个发现了端倪，高叫：“看这！”
围过去瞧，原是河堤上残余着一线血迹，沿那裸露的石子一直往前。
李生财断然道：“这指定是那妖孽留下的，大家别吵，咱们顺着这血迹追过去！”
*
黄昏风声渐起时，林致仍在二楼打理书橱，收拾了半天，实在找不到活干，便将去年搜集的药材再拿出来点个数，总之，她不想下楼去见雪川。
一篮药材还未装完，窗外怒号的风声里却渐渐多出些莫名的谩骂叫喊，越来越近，林致觉得不对劲，推开窗望出去的瞬间，楼下院门也叫人一脚蹬开。
一堆或熟或陌生的镇民激愤地涌进院子，站定便开始吵吵嚷嚷，领头的是鲁缇娘，她两眼通红，带着滔天的怨怒，进门四下打量几圈，咬牙切齿，林致一头雾水，听那人群里有人愤愤叫出妖孽两个字，才赶忙下了楼。
她出去时，雪川已经到院中，问众人：“怎么了？”
那些镇民也不答，看她的目光里写满刺人的怀疑。
雪川有点气恼：“到底怎么了？”
鲁缇娘冲过去揪住她质问：“是不是你！还是那个林大夫！”
她力气甚大，雪川身体还未恢复，推搡中有点站不稳，手背更是被她的指甲划出条伤口，林致及时过去拦住众人：“鲁嫂子？你们，都怎么了？”
鲁缇娘又欲过来抓她，被后面的邻居一把拉住了。
鲁缇娘自是不甘，瞪着林致挣扎：“放开我！凭她是谁，敢动我儿子，我活剐了她！”
林致猜出了一二：“怎么，你家大毛二毛出事了？”
没人答话，她迟疑：“这事……难不成与我相干？”
李生财自众人后款款行出，站到了林致对面：“是这样，下午鲁大嫂家的大毛二毛原本在后院玩耍，突然被一团蹊跷的黑影抓走，我们一路追赶到河堤处，二毛已经叫那妖孽害死了，地上留有血迹，我们跟着那血痕追过来，才发现这血迹，竟然断在你家院子外。”
林致下意识望向雪川。
雪川也是一脸茫然，二人出门一瞧，果然见墙根下残留有一线细细的血痕，还掉了件幼儿的短褂。
人堆里又有人说话：“林致，我们来，也不全是怀疑你的意思，只是这血迹无缘无故通往你家，也难保那吃小孩的雪妖就藏在你家里，所以，你得让我们搜一搜。”
林致捏紧拳头：“此事当然与我无关，各位请便吧。”
不待她多说，一堆人上楼的上楼，进屋的进屋，一番收罗下来，半点痕迹也无，纷纷垂头丧气出来了。
李生财见众人毫无斩获，也踱步在院子里到处察看，这一找，还真叫他发现院子里有处新土明显被翻过，想是下面埋着什么，寻来铁锹挖开，才挖到一半，土里露出半只惨白的脚，吓得他立时狠狠倒地：“这里有东西！”
林致白了脸，仍是瞧了雪川两眼，雪川的脸色比她还难看，不待走过去，鲁缇娘已然跪倒在土坑前，两手并用，刨了会儿，终是把那孩童挖了出来。
抹干净面庞，是大毛无疑，人早死透了，皮肤上留着猛兽利齿的嘶咬痕迹。
鲁缇娘回头朝着林致凶狠扑来，一个耳刮子打下去，顿时扇破林致嘴角。
血迹流下来，林致捂住刺痛的脸颊，余光见雪川面目惨淡，跌跌撞撞往过来走，没走两步，便被围上来的人流冲散，她生生压下疼痛：“诸位，此事绝非我所为！”
鲁缇娘在人群中怒喝：“我儿子是在你院子里发现的，你还说不是你，你这个妖孽！还我儿子命来！”
骂完作势又要打，这回被人发力阻挠：“慢着！”
扼住她的力道很大，鲁缇娘一时挣扎不开，歇斯底里道：“放开我！”
林致扭头看向来人，竟是寇嵘。
想是这两日雪化了些，他才回来的了。
寇嵘在镇上待人接物素来沉稳可靠，他的到来，勉强镇住了局势，人堆渐渐安静下来，独鲁缇娘还在放肆叫骂林致。
林致长吁口气，擦去脸上的血：“嫂子，我说了，这事绝非我所为。”
鲁缇娘道：“我儿子是在你的院子里发现的！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寇嵘转向众人：“她不相信，难道你们也一样吗！”
众人面面相觑，碍于他的气势也不敢多言。
旁边的寇良月冷笑道：“好啊，我姐姐有什么理由害这个孩子！你们说啊。”
沉默中，有人带着小心道：“这先有雪妖下山袭击她，后又在她家里发现大毛的尸首，我们大家这不也是猜测吗，怎么这接二连三的事都找上林致了，倒是颇为奇怪。”
又一人道：“是啊，按理说，那雪妖下山来报仇，不应该先去找牛四吗，倒是找上了她，内里怕是有别的蹊跷。”
末了，李生财不咸不淡地冒出句：“蹊跷啥？说是有雪妖，可除了她，镇上还有谁见过？我看弄不好，是有人贼喊捉贼吧。”
寇嵘怒斥：“你给我住口！”
李生财恹恹道：“寇嵘，之前的事是我理亏，我认栽，可这回这事，你若还想当着大家的面偏袒她，就有些过分了吧，那妖邪可是一口气害死了两个孩子，她若不给出个解释，我们，就扭送她去见官！”
这话颇能勾动人心，四下有几人低声符合：“对。”
林致拦住将要发火的良月，看向人群：“诸位今日若是真怀疑我，我也无可奈何，只是，我想问这四年来，林致待诸位如何？”
“我这家医馆在镇上开了四年，莫说全部，至少这里十之**的人都被我医治过，我想问问诸位，林致这些年行医问药，可曾戕害过人命？待病患可有半点不尽心？”
“若我真为那杀害幼儿的妖孽，我又何苦要来此过这四年的清贫日子？难道在你们眼里，我真有那般恶毒吗？”
这句质问，没人再敢说话。
林致冷淡笑道：“如若不信，诸位尽可以去报官，我问心无愧。”
鲁缇娘扬声：“那我儿子的事，你又如何解释？”
林致道：“我敢肯定这是栽赃，是嫁祸！”
她扫视人堆里一双双饱含着不同情绪的眼睛，妄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我不知这个妖邪如今躲在何处，是身在深山，还是就在你们这群人里，我也不管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如果你是冲我来的，尽管来便好，我奉陪到底！”
她的一番话让众人记起了过去，记起那年春甜镇发了小范围的瘟疫，疫毒来势汹汹，一旦染上，只要三天人便会命丧黄泉，凶险之下，全镇十几家药铺皆歇业了，为避风头，一半以上的镇民都拖家带口忙不迭离开镇子，只扔下那些身染疾病的人安坐待毙。
后来，是林致留守镇上，花费数月的时间，一一救活了那些濒死的人。
那会儿，人人都赞她是春甜镇的大恩人。
又或许是她多次散财为众人义诊的事让他们不好意思再围堵在她家中咄咄逼人，总之到最后，他们没有报官，也没在纠缠，几个人拽着啼哭不止的鲁缇娘灰溜溜的走了。
林致凝望地上那个埋葬大毛的坑，久久不言。
寇嵘道：“楚姑娘，你说，那雪妖是冲你来的？”
林致慢声道：“冲我来的指定没错，不过我感觉，这两次或许不是那雪妖所为。”
“不是雪妖，那就是还有别的妖？这下麻烦可大了。”寇良月道。
林致只在心里琢磨，她与人无冤无仇，没理由前后两个妖都找上她，还有，除了雪妖，这镇上第二个专门残害幼儿的妖又会是什么？
他此次杀害大毛嫁祸她，又是何意？
无意间抬头，正对上雪川的眼神，雪川怔了怔，狼狈避开她的注视，搁在身侧的手死死擒住裙角。
这隐忍的姿态，让林致内心的怀疑又上升了一层。
那夜，那两个雪妖上门来寻仇，打到中途，突然见鬼了一般扭头逃窜，绝非无意为之，他们在怕什么？那会儿屋里除了她，楼上不是只有……雪川吗。
他们害怕的，难道是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