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张宽直着脖子喊道,“大人明鉴呀!小人是失手才杀了吴秋月,不是有意的,是她反了天了,要来挠我,我一时气不过!”
梅晖之冷冷道:“你与她起了争执,是为了卖张宝儿的事?”
张宽道:“小人没有卖她呀,那吴秋月嫁进我张家,都十年了,只生了一个女儿,再不给我来个儿子,我张家就绝后了,许神仙算过了,是这个女儿挡了我儿子的路,让小人送人,小人就送给旁人收养了。”
梅晖之道:“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纸条放进盂内,燧石一磕,片刻烧了个干净。
张宽在枫桥镇上的赌坊被捉,招供自己于廿二晚间失手杀了吴秋月,而张宝儿,则是托同坊的王二交与常州一户人家收养,梅晖之已找到钤了府衙印章的契书。
苏晓回头看去,顾允低头将书翻了一页:“看完就走罢。”
苏晓将杌子掇到床前坐了:“庆嘉九年李首辅奏请添例,良民出卖子女,只限大灾之年赤贫无产者,张宽并不在其中,所以他纵想卖女儿,也只能以收养掩人耳目,果然如此,连文书都弄好了,只怕生意就不小了。”
“你想去了。”
“我已有了主意,可以去试一试那个王二。”
“什么主意?”
苏晓默了默:“还要请大人鼎力相助。”
顾允从书页上抬起眼:“你想干什么?”
苏晓露出赞叹的笑:“大人,你的模样,生得真是很好的,总之我是未曾见过更好的了,那个王二,应当也没有见过。”
顾允不则声。
苏晓循循善诱:“大人,也没有什么事的,就是我绘一幅你的像,王二看中了,定要去联络上峰,我们派人跟着就是。”
顾允默了会:“快点画。”
苏晓连忙去磨墨铺纸,提起笔,将他打量了一歇:“大人,你将头发梳得齐整点罢,乱了些。”
顾允四处看了看,从床尾捡起梳子,松了发髻,将头发梳了梳,再度束发横簪。
苏晓看了须臾,又觉着不对,哈哈两声:“大人,要不,你还是梳成方才那个样子,那样看着小一些,岁数小兴许要好卖些。”
顾允松了发髻,草草一挽,簪子便横了上去。
苏晓点了点头:“你每天都是这样乱七八糟的,我都要忘了之前冠带肃整的样子了。”
顾允看了过去。
“对,”苏晓提起了笔,“就这么看着我,我要开始画了。”
笔搁下,林子恪将账本一合,梁善端上一盅橄榄茶,他喝了几口,忽然问道:“上回李平湖说他住在哪?”
梁善道:“三爷,你还记得那个李平湖呀。”
林子恪没好气道:“我是傻了么?这才几日,我不记得他。”
梁善道:“三爷,我是说,你怎么还想着那个闻英。”
林子恪冷哼一声:“天底下的好东西,我没有的我都想,不成么?”说着啐了一口:“李平湖那狗才,真是沉得住气,他来找爷谈生意,几日只挺尸不吭声。”
梁善忙道:“三爷,那是他在钓你呢,三爷就更不能上了这当了。”
林子恪将茶盏向案上放了,倏然一笑:“钓我?他要钓我,我让他断了竿,赔了饵!”
梁善犹在负隅顽抗:“三爷,老爷快过来了,这一阵子三爷还是收一收心罢。”
林子恪横了他一眼:“我听听曲,玩个把人,又不误正事,他管我这做什么?你现下真是唧唧呱呱,罗里吧嗦的!”
梁善不吭声了。
乌桕树在风里柔柔地摇摆着枝叶,树下两个孩童,生得一模一样,拿着竹蜻蜓追着跑着。
苏晓不由一笑,经过他们,又走出一截路,叩了叩院门。
“谁呀?谁呀?”走出来个酱紫袍子,拉开门,将苏晓上下一看,“干什么的啊?”
苏晓左顾右看,低声笑道:“你是王二哥么?我是来做生意的。”
“我是呀,”王二哈哈笑了两声,“你怕什么,先进来再说。”
进了堂屋,王二倒了碗茶过来:“贵姓呀?”
苏晓接过笑道:“我姓周,王二哥叫我小周就是了。”
王二舔了舔后槽牙:“小周,谁介绍你来的?”
苏晓笑道:“外头听人随嘴说,知道王二哥做这个生意,便动了心思,我也不会说话,带了画像过来,王二哥看看成么?”
王二一挑眉毛:“这新鲜了,我向来都是直接去看货的,行,你拿出来瞧瞧。”
苏晓取出画像展开,王二往她手里看了过来,脸色凝重了:“这不是你瞎画的?”
苏晓往王二脸上觑了觑:“王二哥何出此言啊?小弟不敢欺瞒,这的确是画师认真画的。”
王二道:“多大年纪了?”
苏晓心一横:“十五。”
王二接过了画像,仔仔细细地看:“这是你什么人?”
苏晓道:“我弟弟。”
王二抬眼睃了睃她:“都十五了,由得你出手?”
苏晓不则声。
王二将画像往案上一撂:“小周,你可别骗我,我王二可不喜欢人骗我!”
苏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方才开了口:“他是姨娘生的,小时候发烧,脑子烧坏了。”
王二道:“是个傻子呀。”
苏晓指了指画像:“王二哥,你看,我这个弟弟,只是脑子不大通,生得真是很好,人也很乖,话也不多,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王二哥,你看怎么样?”
王二哈哈一笑:“脑子不大通,不要紧,该通的地方通就成。”
苏晓听得心头火起,五内俱焚,恨不能几拳将王二打成一个无齿之人:“王二哥,你看值多少钱呢?”
王二笑道:“小周呀,我王二是个仗义人,我同你说实话,你这弟弟若真是画上这样子,那是有市无价的,这一等货色我还没有经手过,还要好好去谈一谈。”
苏晓默了默,叹了口气:“卖他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我是做生意的,近来出了点事,实在是周转不过来。”
王二笑眯了眼:“长得这么好,那就不该放在自己家,当然是要往上送了,南边的巡按巡抚呀,京里的尚书阁老呀,那才是山珍海味吃不完,绫罗绸缎满身缠,是天大的福报呀!”
苏晓缓缓点了点头:“王二哥,那你看,我什么时候将人给你呢?”
王二道:“这样,再过三天,黄昏,我们交割,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苏晓去拿桌上画像,王二道:“就留着罢,还拿走干什么。”
苏晓摇头道:“好歹养了这么多年,人卖了,留个念想也好。”
王二笑道:“这倒是,他要是发达了,你这画还能再卖一笔呢。”
苏晓袖了画像:“王二哥,我就先走了,到时再见。”
话音方落,外头虎震的一声:“二麻子!”
苏晓只觉这声音耳熟,一刹想起是那邻居大娘,一身俄顷一僵,虽粘了胡子,可这大娘见过她真人,未必认不出。
“王二哥,”苏晓挤出个笑,“你这后门临河罢,我去后头等一等,叫只船走。”
王二道:“你去罢,门没锁,推开就成。”
苏晓又一笑,一步步往前走,手心已生了冷汗,彷佛下一步,那大娘的手就要拍到她肩上。
拉开后门,河水微波,一只船也没有,她不敢迟疑,滑下了河,向一边石桥游了过去。
才藏在桥底,那头高声传了过来:“这么一会工夫,就让他叫到船走了?”
“我说你是看错了,他是来卖弟弟的,怎么能是公家的人。”
“哎呀,我从后头打眼一看,就是像嘛。”
“你说的那个公家的,生得什么模样?多大年纪了?”
“才二十罢,生得倒是很秀气的。”
“有胡子没有?”
“没有。”
“这个有胡子的,也二十几往上了,哎呀,卖儿卖女,你哪见官府管过,何况我们这边做得顶小心了。”
声音渐渐没了,苏晓向前游去,打头一只船,连忙招手。
艄公这辈子还没见过在水里叫船的,呆住了,苏晓攀着船沿爬了上去,滴滴答答伸出手,指着石桥连声叹气:“谁能想到呢,方才小弟在上头和我闹事,将我一个玉坠子扔进河里了。”
艄公恍然大悟:“爷捞着了么?”
苏晓摇了摇头。
坐在船头,从上向下拧袍子上的水,日头照在身上,一身还是凉飕飕的,肚子也隐隐疼了起来,起先没当回事,一路却愈来愈疼,彷佛是百十把钝刀子绞在肚子里。
艄公偶尔瞥过去一眼,吓了一跳:“爷,你这脸色不对头啊,你这是哪不舒服么?”
苏晓抹了把额上冷汗,飘着声道:“没有,冷。”
一朵莲花才绣好,小葑放下绣棚子,起来将颈子扭了扭,偶一回头,苏晓不知几时在廊子里,浑身湿透了,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捂着肚子,身子弓得虾米似的。
小葑匆匆去敲东厢的门,顾允搁了书,下床去开了门,小葑忙伸手朝廊下一指,苏晓已蹲在了地上。
顾允匆匆跑了过去,将她拉起来,半抱半扶进了堂屋,又在箱子里翻出中衣:“苏晓,先将衣裳换了。”
苏晓低低应了一声,顾允退了出去,将碧纱橱掩上,等了少时:“好了么?”
又是低低的一声“好了。”顾允推门进去,苏晓又蹲在了地上,才被他拉起来,身子又向下一滑,顾允慌忙双手将她抱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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