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些时候,等埃卡特主教送别了前来礼拜的信徒,又亲吻赐福过每一位唱诗班孩子,终于将目光再度投到圣坛边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的红色发丝被潮气打湿,成缕贴在脸侧,色泽柔润瑰丽。
微微低头的样子,虔诚又美丽。
花枝烛台的前面摆着一支红色木质十字架,还有铜质的耶稣受难雕塑。在那前面,摊开的圣经正好在《马太福音》第5章。
弗兰克正盯着上面最熟悉不过的文字看着。
“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
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
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
有求你的,就给他。有向你借贷的,不可推辞……”[1]
“弗兰克-比恩。”埃卡特主教道,“这周我没再见过你,过得如何?”
空旷的圣殿里,再小的动静也会引起回音。这回音贯彻进弗兰克的心扉,仿佛神在天际与他对话,使他连大声呼吸都觉得是种冒犯。
“主教,我……我搞砸了一些事情。”他结结巴巴地说,“还把自己弄伤了,我……”
埃卡特主教了然,轻轻搭上他的肩膀:“跟我来,孩子。”
主教的办公室陈设简洁。
古董一般的老式长桌与几把旧椅子,书架占满了整面墙壁。
埃卡特主教把窗户关严实,拉上纱帘。
台灯橘色的光芒顿时充盈了整个空间。
弗兰克再一次磕磕绊绊地申述了经济窘迫给自己带来的困扰。
埃卡特主教专注地看着他,过了好一阵,确定他没话要补充了,突然伸手指向墙壁:“弗兰克,看到上面挂着的是什么吗?”
“是耶稣。”
画上的耶稣正垂头看着怀里的小羊羔,神情悲悯。
“是啊,耶稣在上,你却在躲躲闪闪,说话不尽不实,这是不敬的。”
弗兰克羞愧地低下头。
埃卡特主教缓和了语气:“弗兰克,我很高兴你选择信任我,来分享你的心事。要知道,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是神所真爱的孩子,我在这里是为了帮助你,而不是审判你。”
弗兰克脸色微微涨红:“我……”
“你不需要隐瞒,对神切勿保留你的私心,这会有损你的灵性。”顿了顿他道,“现在,把事情完整地告诉我吧,我会帮助你的。”
在神与埃卡特主教的双重关注下,弗兰克终于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埃卡特主教没有露出任何不好的表情,只是随着他的讲述频频点头。
最后他说:“关于你的经济危机,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几次,已经有了相应的解决方法不是么?那这次是什么让你觉得神抛弃了你,害你需要靠自己去解决问题,甚至到不惜违背诫命的地步?”
“我……”弗兰克感觉有点口干,“爸爸总说我靠自己办不成事的,包括出来上学。我只是不想让他的话成真而已。”
从家中临走那天,爸爸坐在餐桌边上,那轻蔑的表情仍然历历在目。
他不屑于多给他一个眼神,只是耸耸肩,像拍掉肩头的一只讨厌的蚊子那样拍掉袖口的灰尘,当着他的面对妈妈道:“走着瞧吧,这个软骨头没有钱,在学校里坚持不了一个学期的。”
“到时候就会屁滚尿流地回来,哭着喊着求我们原谅。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你还能指望他做什么呢?”
虽然弗兰克在他面前很早就没有了尊严可言,但是那一刻,爸爸那种态度还是刺痛了他。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他没有勇气把这句话当着爸爸的面说出来,但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他没有意识到右手的指甲扎进掌心里,割出的四个月牙一般的细口子,等回到房间里,才发现鲜血已经从指缝间滴落下来。
“我明白可以从教会这里得到一些支援,但哥哥等着钱急用,我也确实需要证明一下自己不是那么一个……废物。”
“可怜的弗兰克。”埃卡特主教叹息,“那你现在明白神的意思了吗?”
“还有一点不太明白,那个街舞男孩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把我同学隔空抓起来又抛下去……”
“弗兰克,弗兰克。”埃卡特主教摇头,以眼神制止了他的究根问底,“这世上还有很多难以解释的现象,但偏偏这件发生在你眼前,难道不正是神的旨意,指使要回到神的身边?你应当对此有所反省,并且感激涕零。当然,你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这真令人欣慰。”
弗兰克乖顺地低头:“是。”
“很好,那咱们来讨论一下你所犯的错误吧。”
去脱衣舞俱乐部及跳脱衣舞,违背了“道德纯洁”的诫命。
好在通过祈祷,多大的罪都能得到上帝的宽恕。
埃卡特主教替他安排了后续的灵性修复计划。
他建议让雅各布把维修货车的账单发过来,教会可以为他支付,前提是弗兰克从这周开始积极参加教会安排的义工活动,每周至少2-3次,不得推辞请假。
说实话,弗兰克打心底松了口气。
“但是,相应地,对你,我们还需要有点必要的管教措施,好帮助你认识教训,走回正途,你认可吗?”
“是。”
弗兰克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想探讨的?”
弗兰克有点不确定道:“那个欺负我的同学,难道不才是真正需要被惩罚的人吗?”
“以牙还牙,以暴制暴,是最不可取的行为。为了你的灵性健康,你不仅不应该纠结这件事,还应当从内心真正宽恕他。正如教义中所说,‘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2]
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了,但却是第一次听起来感到难受。
“上帝叫我就这么原谅他了?哪怕他未来可能还会继续欺负我?”
“上帝叫你不要让仇恨和苦毒侵蚀自己的心。你需要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仇恨只会使你受到第二次伤害。”
弗兰克难以置信地摇头:“不,不……”
不让他受到惩罚,才是对我真正的二次伤害!
但埃卡特主教的手已经按到他肩膀上:“孩子,这不是为霸凌找借口,你可以寻求正义,我们都是你的后盾。但不要主动对抗,不要肢体冲突。如果非要评判个对错,去找学校管理层报告这起事件,让有权柄的人来制止错误……”
弗兰克脑子里一派混乱,又想起方才看到的圣坛上的字句。
“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总觉得哪里不对,先前那种不适的感觉又来了。
胸腔里包着一团怒气,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冲出。
越积越多,越蓄越大。
事实上,他已经如此宽恕过了许多年。只是过去忍让的对象不同。
小时候仰仗爸爸鼻息小心讨好惊恐不安,长大了受哥哥的血脉压制毫无还手之力。妈妈虽然温柔却懦弱,总是在父子之间选择做爸爸的帮凶。
家里的每个人地位都比他高,说话都比他有分量。
他确实就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活得卑微又心惊肉颤。
为了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他不惜千辛万苦来到这里。
还以为从此可以重获自由,不受欺侮。
没想到金钱成为了困住他的第一道枷锁,继而迈克出现了,成了第二道。
现在连唯一肯帮他的埃卡特主教都在说,叫他被人打了右脸还要把左脸递过去。不许还手。
弗兰克胸口几度起伏,一会儿想,是啊,还手又如何呢?他当时也试着打过去了,有用吗?一会儿又想,连还手都不行,任由他人欺辱,那岂不彻底活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混乱间,视线落到画像里耶稣怀中那只天真瘦弱的小羊羔上。
很快那羊羔又被面前的埃卡特主教挡住。
对方不知何时从桌子这头绕过来,把他搂入自己怀中。
“弗兰克,不要哭泣,不要再莽撞行事,不要只想着靠自己。你还有我们,有神,让我们来一起祈祷,求神赐予你智慧和勇气。”
弗兰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
埃卡特主教拉他进入办公室旁的隔间,里面有个寻常的乳白色浴池,因为年存久远而微微变色发黄,但十分干净。居然是个浴室。
埃卡特主教更正了他,称之为“圣水池”。
“水有清洁的作用。”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将水池底部用塞子塞住,拧开水龙头。
“可我刚出生就在老家做过洗礼了。”
“那不一样。”埃卡特主教微笑,“你违背了诫命,自然身上重新染上污浊,需要再度浸泡在圣水之中,与那些罪恶断绝,这与你是有好处的。”
弗兰克不吭声了。
“现在把衣服都脱掉吧,我会帮助你完成仪式。”
“全部吗?”
“全部。”
弗兰克不自在地抓紧了衣服下摆。
“能不能……”
“你明白自己犯的错,并真的为之感到忏悔了吗?”
埃卡特主教的提问犹如一剂强心针,当头一棒,令他浑身一激灵,终于松开了衣摆。
弗兰克一件件脱去自己身上的布料,连内裤也是,直到如一只初生的羊羔那般光裸如新。
埃卡特主教在一旁安静不语。
镜片下的目光像柔软的白纱,从他的发丝向下轻柔滑落,掠过他削薄的肩膀,清晰可见的肩胛骨,劲瘦平滑的小腹……
弗兰克白得像珍珠一样,将这狭小的浴室无端照亮,令人移不开眼。
埃卡特主教的喉咙微微滑动一下。
很快他开始平稳地念诵起经文,从一旁的架子边取下一只手掌大小的贝壳。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舀起一点水,自弗兰克的额头缓缓洒下。
贝壳很快移动到肩头、胸口、甚至小腹。
水流如注,在初秋的凉意下,令年轻人皮肤上激起细小颗粒。
“主教,是不是……可以躺下浸泡了?”
他打着寒颤问。
他嗅到埃卡特主教袖间的精致香气,混杂着柑橘、木苔与香草根的味道,凛冽扑鼻。他过去从未注意到,主教身上还有这样精心的味道。
“再等一下。”
雾气几乎整个儿挡住了埃卡特主教的深邃眼眸,只能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嗓音。
再等一下。
往后他似乎一直在这么说。
直到浴池里的水都快失去温度。
“好了。”他终于开了尊口,“躺下吧,好孩子,愿主保佑你。”
“身体是神的殿,是无比神圣的。”
在弗兰克整个儿浸泡到浴池中后,埃卡特主教温和地说。
他将贝壳放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去参加那样的面试,去那样的场合,不论是作为舞者还是观众,都玷污了这份神圣。”
弗兰克闭上双眼,想要集中注意力,却不可避免地又想起那晚看到的年轻英俊的人们赤身露体的模样,汗水顺着他们美好的肌肉上滑落,反射出晶莹的光泽。
不知为何,他的身体竟然又跟着起了反应。
弗兰克有点手足无措地红了脸,不确定该不该遮挡一下。
埃卡特主教把他的窘态看在了眼中,视线轻轻滚落。
“还记得你在圣殿中所立的约吗?”主教道,“你向神做出了承诺。”
“是的,是的,主教,我现在感觉好冷……水是不是已经凉透了。”
“出来吧。”
弗兰克仓皇爬起身来,还未迈出浴池,身上就被披上了一件白色浴袍,上面还有淡淡的薄荷香气。
埃卡特主教扶着他的手把他带出了浴池,把他按在旁边的一把木质椅子上坐下。弗兰克哆哆嗦嗦裹着浴袍,茫然看向他。
大而圆的蓝眼珠湿漉漉的,带着雾气。
埃卡特主教单膝点地,在年轻人身前半跪下来,小心捧起他的右脚。
大脚趾的紫红在苍白皮肤和水色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埃卡特主教捧着它,拉到自己眼前极近的地方,才堪堪停下。
“还疼吗?”
“好多了,昨天晚上疼得我几乎睡不着觉,今天稍微缓和了些……”
只剩一种持续的连绵不断的钝痛。
话还未说完,就见埃卡特主教一低头,以唇瓣贴上他的脚背。
嘴唇的柔软触感一时间惊得弗兰克毛骨悚然,他反射性地坐起想往回收腿,却被埃卡特主教牢牢按住。
“放松,孩子,放松。”
埃卡特主教含混呓语着,又吻了上去。
修长雪白的脚,皮肤纹理细腻到看不见毛孔,他一路从脚背吻到足尖,特地在那可怜兮兮的伤患处多亲吻数下。
唾液把脆弱的肌肤弄得湿湿的,红红的。
“有神赐福予你,你会愈合得更快的。”
主教的声音像融化的蜡烛一般粘稠不已。
弗兰克勉强应了声,不敢再看。
他浑身发颤,难堪地咬住下唇,用手背挡住了眼睛。
[1]、[2]引自《马太福音》第5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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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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