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班师回朝,已经过了万璟的满月宴。余亭重伤口愈合得快,入京前夕,后背上的那道血淋淋的口子已经变成了蛰伏在脊柱上的暗沉疤痕。
积雪消融得差不多,土地新芽正盛,所经之处薄烟缥缈,许久未归故里,将士们看到这幅景象,精神为之一振。
军队停在驿站歇脚,离城门只差最后一段距离。他们一战得胜的消息早早地传入了百姓的耳朵,人们欢欣鼓舞,纷纷夹道相迎,将金骁甲军说得神乎其神,倒是让朝廷军在其中相形见绌。
为了让道避开拥挤的人流,宁千情等人敲定,绕小路回京,以免太过张扬。
即便如此,金骁甲军平定南蛮,再战成名,百姓闻之无不掩面而泣,多条道路上摆满了春日新盛放的花朵,如绚烂彩色的河流随风而行,惊动京城,所有人都想瞻仰小宁将军的容姿,一些百姓也听说了余亭重的事迹,虽没有宁千情出名,也是人人称道。
更有那些头脑机敏的生意人,将两人的故事编成话本,流传甚广。
余亭重的手里就攥着一卷纸书,趁车马在驿站歇息,他坐在木头长椅上,面前摆着一碗水,正看得津津有味。
“过会儿进宫吃宴,好酒好肉应有尽有,何必在此处逗留。”黎舒顺握着筷子隔空点了点余亭重的方向,“瞧我们世子爷,这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你这老家伙,就会拿殿下打趣。”常廷哈哈一笑,一手拍桌一手往嘴里灌了口浊酒,咋舌道,“你还能逞什么威风,待碰到万无昼那小儿就只能偃旗息鼓了,顺子你伸出手指头数数,咱们多长时间没和那龙椅上的打过交道了。”
“常叔。”宁千情拴好马过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常廷的胡话。她虽然尊敬当初的叔叔们,却也不能任由他们多说,因此轻斥了一声,款步走进来,绕到余亭重身边,“看什么呢?”
随便问出的一句话,毫无防备地钻进余亭重的耳朵,他原本正陷在剧情中看得入迷,闻言一惊,想要将书合上已经晚了,内容直接映入宁千情眼中。
两人相视片刻,头顶似有乌鸦乱叫。
余亭重先一步站起来,佯装无事,实际上耳尖红了个彻底:“咳,你吃点什么,我叫小二再上些菜。”
“先不必。”宁千情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路过芷水县时吃多了糕饼,还央着常廷买了许多,此刻胃里积食,只能慢慢踱步,“你这本书是哪来的?”
“芷水县买的。”黎舒顺看热闹不嫌事大,“二十文,我亲眼看他付的账。”
谈笑间,店小二从驿站的柴草棚里出来,手里端着盆红红绿绿的汤,盛好了分发给各人。
这汤名叫红湖翡翠汤,虽然叫法好听,实则不过是菜叶加枸杞的淡菜,只作为过路人充饥的东西,色香味能占其一就已经算成上品了。
好在一行人并不是挑吃捡穿之辈,早先将干粮吃了正都噎得慌,现在看了有汤自然食指大动,各自端起碗,也有猴急的早就先把汤灌进嘴里。
“汤不咋地,名却风雅。若是老裴在,必是要将这红湖翡翠汤放嘴里细品。”常廷看着清汤上飘着的两粒枸杞,笑骂一声。
本是一片和乐,只是话音未落,惨叫声起。余亭重敏锐向后看去,一个士兵的汤碗滚在地上,口冒鲜血。不消片刻,人已经翻起白眼,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整个驿站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每个人的动作都顿在原地,笼罩起极具压迫力的冰冷氛围。
宁千情往车马处看了一眼,指尖微动,示意军医前去查看。店小二从棚里冲出,扶着门框“扑通”跪下,吓得脸色苍白,不住地磕头讨饶:“贵人们,这与小店没有一丝关系,小人知道贵人都是为大骊守住疆土的英雄,不可能恩将仇报的啊。”
余亭重收回目光,看向宁千情放在桌上的那碗汤,细密的汗已经浮了出来,他一阵后怕,不敢去想若是被她喝下会是怎样一种结果,随之而来的怒气直冲头顶。
“亲卫。”他冷声说,“收押。”
他带来的亲卫是刀门涧的心腹,对余亭重言听计从,三步并做两步跨到小二面前,扭起胳膊拽人就走。
众人沉默着看余亭重将人绑走,此时随军军医已经验了尸,又检查了几碗其他人的汤水,拱手向宁千情禀报:“此毒毒性极大,从人服下到毒发不过片刻,比鹤顶红要高出五倍不止,目前无药可救。另外,老朽发现,并非所有人的碗中都有毒性,查验了五碗,只有一碗是含毒的。”
宁千情蹙眉点头:“辛苦您,再请军医查查我们的碗。”
余亭重一直立在一旁,将军医之语一字不落地听了过去,他向扭押着店小二的侍卫递了个眼神,那人立马明白,手握一个玻璃瓶,采了死去士兵的鲜血回来。
验毒完毕,军医抖抖索索地将黎舒顺的汤放回桌上,左右瞄了瞄,最后伏地不起。余亭重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已经猜了个十之**。
果不其然,只听那军医嘟嘟囔囔道:“回大小姐,只、只有世子爷一人的碗里没毒。”
听到这句话,余亭重竟然意料之外地没有任何心慌意乱,他平静地瞥向宁千情的方向,发现她也不动声色,纤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知道是什么毒吗?”
“老朽不知。”
宁千情没什么动作,抬起眼回望向余亭重。视线相交,有些事不用确认,似乎已经心知肚明。
“下去吧。”常廷站起来,脸色铁青,眼睛严厉地锁紧了余亭重,“皇城脚下还能出这档子事,金骁甲军的名声是别要了。赶紧赶路,到了宫里才能踏心。”常廷为人一向和善忠厚,将士们几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顿时产生几分威慑,各个口不敢言,听话地整顿车马启程。
一路上快马加鞭往皇宫赶,虽然没有确定余亭重就是元凶,但众人不约而同地对他敬而远之。黎舒顺就在不远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他,停片刻,又收到别处。
“你怎么看?”余亭重拽着缰绳,控制着马匹快跑了几个碎步,追上了走在队前的宁千情,两人齐头并进。
“说不好。”西照日的阳光洒下来,晃得宁千情眯起眼睛,“是不是你也没那么重要。”
她抬起一只手挡住太过耀眼的太阳,看到余亭重微微绷紧的表情,唇角勾了勾,随口问道:“你要做什么?”
余亭重摇头:“还不确定。”他抖着绳子,端得是四平八稳,“现在的形势,不利于我去宫里,我打算先回万应堂。你若看到张泉子,告诉他抽空去崇沆山脉下客栈一见。”
他偏过头,看见她整个人都浸润在阳光中,方才被暗示成凶手都还气定神闲的人,再一次晃了神,心跳数下,艰难地移开视线。
“这个节骨眼上,你若是去宫里,恐怕就要让万无昼治上几条大罪。他正愁找不到理由杀你。”宁千情显然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投毒一案和内奸一案有颇多牵扯,她并不急于一时。
“绕过这段路,你就先走。”
余亭重没听着自己想听的,反而又觉得自己得寸进尺,愣了一瞬,结果听到宁千情最后一句话,他再次驾马跟上,像一只沾了雨水的小狗,问道:“你巴不得我赶紧走吗?”
宁千情诧异回眸,刚想说不是,就听余亭重视线垂落,道歉道:“这一路经常给你添麻烦,实在心中有愧。”
余亭重是真心悔过,他反思了一路,觉得自己受伤不对、被陷害投毒也不对,甚至想到了几个月前,连做饭不会烧柴火都不对。
他正反思着,只听宁千情笑出了声,若不是压低了声音,还应该格外开怀。
“世子殿下,我可难得看见你如此吃瘪的模样。”宁千情笑出了眼泪,发丝都沾在下巴上,显得有些狼狈。若是初见的余亭重看到他现在是这副模样,肯定要惊讶阴沉得一整晚都不说话。
宁千情躲过旁人的视线,笑够了,看着前方的分岔路口,解释道:“我并没有怪你,这些事也不足以让我产生怀疑。相反,我很感激你。不仅是因为你我之间的情分,还有我们的同一个目的,没有理由让我产生怀疑。”
“更何况,等大局既定,余三百这条命还是殿下你的,这么早杀我不划算。”汤眨了眨眼睛,学着戏班子里的人一抱拳,“世子殿下且放宽心,我们先就此别过,只要活着,就来日方长。”
余亭重从不知她如此想,总是涌起的不安总算是被熨帖平整,那束晃了她眼的太阳将他内心的方寸之地通体照亮。“来日方长”四字好似给他吃了定心丸,他以为的薄弱关联并非不堪一击,更欣喜于自己还在喜欢的人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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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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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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