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
换算下来，是与曲苍月同样的年纪，可处境，却有天壤之别。
曲苍月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伸出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污秽，却被男人无情打断。
“才十二，还养的熟！”
老鸨眉头轻皱。
“轻着点，别伤到我丫头。”
“你、你这是同意收她了？！”
男人兴奋地跑过去，搓手道。
“那价钱...”
老鸨轻蔑绕过他，让在门口的姑娘取来银钱，而后将钱袋往男人怀里一扔。
“这些都给你。但我可提前说好了，闺女既进了我这儿，往后便是有娘没爹。”
“从你拿着钱离开的那一刻起，这丫头与你就是陌路人，你最好别再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男人掂了掂钱袋。
虽然沉甸甸的，但老鸨的话明显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闺女是他后半生的摇钱树，他怎么可能会放手？
可如果不答应...
“行！”
男人把钱揣进兜里。
“一个丫头片子能卖这么多，我知足。”
呵呵，知足？
槐序无奈摇头，插话道。
“赌鬼口中的知足，如何能信？”
曲苍月应声说。
“就是啊！根本不能信。”
众人听此，皆是心涩不已。
空气里弥漫着腐肉味儿，那是人心烂了多年，暴雨也冲刷不掉的味道。
白羽遥问。
“你说的那位少女，想必，就是段姑娘吧。”
“是段姐姐...”
曲苍月怅然道。
“这也是我拦着你们把她带过来的原因。”
“被迫回忆痛苦，比痛苦本身还要残忍。即使我对段姐姐撒了亲缘祭，让她忘记了生父，但被卖一事并没有从她的记忆里抹去。”
“她依然记得自己是如何去的那里。只不过记忆里的父亲，彻底变成了陌生人。”
“唉，这样也好，或能减轻些她心中伤痛。”
离钰抬头，成功捕捉到了重点。
“听你这意思，貌似研制亲缘祭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要抹去她的悲痛。”
天规之一。神、仙、妖、鬼四族，不得以任何理由，删去及篡改与自身无关的人族记忆。
段微微苦难的本源来自于人族，而非其他族类。
所以，曲苍月此举，亦是违反了天规。
“不是...”
曲苍月诠释道。
“我当时虽然很心疼段姐姐，但也明白人族有自己的法条常规，这不是我该管的事。”
凌墨安听见这话，神色黯然，默默垂下了眸。
人间惨冤事，如野草连天般焚化不尽。他身居高位，当有几分无地自容。
大厅之上，曲苍月的供述还在继续。
“段姐姐的生父应也知道，青楼女子在十五岁前一般不会接客。加上阁中众人待段姐姐很好，那几年，她生活得也还算开心。”
“可，就在段姐姐被...的第一晚，她生父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偷偷混进了花柳阁后院找她...”
曲苍月眼眶红了。
“我当时不在，是后来听其他姐妹描述的此事。”
“我无法想象段姐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用自己身体换来的钱给他的。”
离钰分毫不被情绪左右，道。
“段微微已经与生父断绝了关系，完全可以如老板所言，将他打出去。她既还会给，那便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能有什么选择！！！？”
曲苍月突然崩溃，流泪着大喊。
“那个男人他不是人啊！他拿段姐姐母亲的遗体来威胁她！”
“段姐姐被卖的时候，她母亲尸骨未寒，连棺材钱都是她做工一点一点赚来的，你要她如何听得挫骨扬灰这种话？！”
“她只恨自己不知母亲被那男人埋在了何处，只记得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她好好活着。”
“她能怎么选？”
曲苍月失力跌坐，捂着脸哽咽，气弱道。
“她从来没得选啊...”
柳庭风实在看不下去了，跑过去抱住她。
曲苍月的身躯在他怀里颤抖，对他说。
“庭风，她真的好疼啊，我也好疼，我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可我控制不住的想要帮她。”
“还有多好、好多的人。我不懂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所谓的亲缘二字压榨一生。”
“为什么，凭什么啊！？”
门外的雨好似在这一刻忽然变大了，雨水击打地面的声响清晰可闻，掩盖了厅中所有人的沉默。
他们给不出答案。生养之恩放在此种前提下，不过是个逃脱不了的笑话。
槐序感触颇深，起身走到凌墨安面前。
凌墨安和白羽遥双双站了起来，听他道。
“恒王殿下，不论苍月的做法是否情有可原，亲缘祭都险些害得你与长兄断了关系。此事，当有你的一部分决断。”
凌墨安心情十分复杂。
三年间他与兄长被这东西折磨到身心俱疲，说半点不怨，那是假话。可...
“那份亲缘祭，当真是楚川从段姑娘手里抢的吗？”
凌墨安依稀记得在白羽遥闯入房间前，楚川与曲苍月有过这么一段话——
“东西是你们给的。我不好，你们也别想好！”
“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你从段姐姐手里抢的！”
离钰闻言说道。
“据调查所示，凡间受亲缘祭影响之人，除凌墨渊外，皆为经历凄惨的各色男女。”
“排除段微微故意与楚川合谋的可能，有九成九的概率，是楚川抢的。”
曲苍月在柳庭风的安慰下缓过来了些。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行至凌墨安身前，说。
“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
“我在凡间研制亲缘祭的时候，救过一只小兔妖，叫茕茕。”
“他知道我不能时常下界，就给我出主意，让我把做好的亲缘祭放在段姐姐那儿，那样段姐姐如碰上有需要的人，就能第一时间帮助他们了。”
“可亲缘祭毕竟是禁物，独在凡间我不放心。但茕茕说他左右无事，为了报恩，愿意替我留在这里帮忙照看。”
白羽遥怎么听怎么觉得自己的傻妹妹被人给算计了。
“所以他这么一说，你就同意了？”
曲苍月忙道。
“当然没有了！我与他初次相识，怎可能会信任他到此种地步？”
随即又自责地抿了抿唇。
“不过...我着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将金光婆婆送我的闪雷珠挂在了他的项圈上，然后、同意了...”
提及闪雷珠，槐序和离钰不禁交换了个眼神。
离钰也坐不住了，走过来对众人说。
“闪雷珠，乃一颗灌入了雷电术，可鉴别言论真假的琥珀珠子，是万域渊用来审讯，或监管囚犯之物。”
“此珠蕴含的神力甚强，一旦勘测到谎言，那囚犯所受的痛，仅次于经历了一场小型雷劫。”
“并且它无法被强制破毁。唯一的办法，是由亲手为其带上之人，亲手摘下，否则...神形俱灭。”
他说完轻笑一声，扭头对曲苍月道。
“小丫头，手段挺狠啊。”
曲苍月幽幽说。
“保险起见嘛...可哪怕这样，也还是出错了。”
“三年前，我将亲缘祭交给段姐姐后，便回天庭准备天坛洒福的事。”
“这期间我与茕茕传过音，他每次都说没什么问题，又有闪雷珠在，我就没多想。”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当初楚川抢走了那两包亲缘祭后，段姐姐是有找过茕茕的。可他非但没有告诉我，还骗段姐姐说我会解决这件事。”
“在这之后，他就消失了。我今日传音给他，他也不回。”
通过她短短几句描述，白羽遥下意识估计了茕茕的说谎次数，惊叹道。
“我的天，他不会已经变成烤兔子了吧！”
槐序否定道。
“别小看闪雷珠，它所释放的神力，是根据佩戴者的修为状况而定的，强度会随着说谎的次数逐步增加，却并不会要了他的命。”
“他不回苍月的话，想来是疼怕了。”
曲苍月有些泄气，不解问。
“可细想下来，这样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离钰轻巧回答。
“应当是个有主的，听令行事罢了。不然楚川一介凡人，如何能得知亲缘祭？”
说罢，他看向凌墨安，提醒道。
“小子，茕茕背后之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利用楚川，让亲缘祭作用在你和你哥身上。”
“而且，他还很了解你们每一个人。至于他是谁，以及他的目的嘛，就要靠你自己去找了。”
绕了这么大一圈，问题最终还是归到了陷害这类。
十年间，那人为了让凌家兄弟反目成仇，下毒、刺杀、落水、毒虫、谣言、调换弓弩...甚至连亲缘祭都用上了。
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而与先前不同的是，如今凌墨安心中已经有了，他是谁，及其目的的答案。
“多谢神君提点，此事我已有眉目，只是其因牵连甚广，现在还不到戳破的时候。”
离钰眉峰一挑，心道。
先人而知，还能顾全大局，这小子可以啊。
虽然他颇具欣赏之意，但话却是万万不可能会出口的。因为他一想到这小子是白羽遥的良缘！
就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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