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地,萧毓勾唇一笑,低了头看她。
萧毓并非寡言苟笑之人,可是他脸上挂着的笑,一向是礼节性的微笑。此时带了玩味地朝顾辞一笑,让顾辞浑身颤栗看了一下,似有道旁灯火从她的脸颊一路烧到了耳垂。
萧毓正要说话,不提防一个浑身脏污的妇人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冲了出来。他反应迅速,立即把顾辞往身后一拉,不成想自己的衣袖却被妇人紧紧揪住了。
顾辞吓了一跳,躲在萧毓的身后看过去,妇人身上的衣裙不知多少日没换,脏污得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身伤痕,蓬头散发,脸上也被污垢遮挡了脸容,只余一双眼睛灼灼有光地看住他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儿,我的儿,你们可看见我的儿?”
眼见他们被妇人拦了,暨雨马上勒住马匹,窜到萧毓面前,用长剑拨开妇人指甲乌黑的手,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妇,赶紧离开。”
妇人的手被拨开,也不恼怒,只一叠声地说:“我的儿,我的儿名叫王旭尧,他才八岁,你有没有见过他?我的儿,你有没有见过?”
暨雨还要喝退妇人,旁边有一个年迈的老妇人过来,对顾辞三人行了一礼,怜悯地看着妇人,分说道:“三位贵人,王家娘子因失了儿子,得了失心疯,总是满街找儿子。三位贵人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吧。”
萧毓见状,便叫住暨雨,对老妇人说:“不碍事,不知大娘可否领她回家?”
老妇人叹息一声,摇摇头,说:“她哪里还有家?自一个月前,她的儿子失踪后,她疯魔一般到处找寻。她丈夫嫌她晦气,早就把她休弃,赶出家门了。”
顾辞没想到面前的妇人境况如此凄惨,一时心中不忍,与萧毓对看了一眼。也是这时,顾辞才注意到,萧毓的手一直拉着她的手腕,只顾看着面前的妇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
顾辞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挣脱。
“既如此,”萧毓对老妇人说:“城中可有收容孤儿寡妇之所,不如把她送过去?”
怜悯地看着面前仍旧喃喃自语的妇人,老妇人叹息道:“府衙大人心善,得知王娘子的情况后,曾让衙役领她到善荣堂居住。可她当天夜里就私自跑了出来,仍旧满大街地找儿子。如此三番五次,府衙大人也撒手不管了。”
妇人见面前的人不回答她,念叨两句,又转身飞快地朝另一个巷子跑了进去。
顾辞见妇人转身要跑,急忙赶了一步,想要拉住她,可惜她还是转进巷子,融入了暮色中。
顾辞本想追上去,可注意到城中上空的异象,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萧毓被顾辞拉扯得跟着走了一步,这才察觉到自己仍旧牵着她,忙松开了手,歉赧地说:“抱歉,事急从权,唐突姑娘了。”
顾辞摇摇头,目光落到他的衣袖上,见上面留有一个灰褐色的指印,指了指,说:“你的衣服脏了。”
萧毓低头看看指印,笑道:“不碍事。”
“三位贵人心善,老身代王家娘子谢过了。”
老妇人朝萧毓三人行了一礼,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告辞离开了。
萧毓这才问出自己的疑惑:“顾姑娘方才可是想要留住那妇人?”
顾辞经她提醒,才想起这桩事,说道:“我看那妇人印堂发黑,如果不是近日会有不测,就是有不洁的东西跟随着她。”
萧毓与暨雨同时一惊,萧毓忙吩咐暨雨去追。
顾辞拦住他,说道:“不必了,天色已暗,我见这城中并不太平,我们还是不要单独行动了。”
萧毓与暨雨更是惊诧,不由得追问:“如何不太平?”
顾辞指指灰霾得苍茫的夜幕,说:“你们没发现吗,此间星辉暗淡,夜风肃冷,分外怪异。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有人施行禁忌术法,遭来天道谴责。”
“禁忌法术?”
萧毓精神一震:“跟北境之事有关吗?”
顾辞见他目有所盼,知他心中为好友着急,不由得缓慢地摇了摇头:“祸乱北境之人,道行高出我不知几许,否则也发动不了那么强的咒术。轻易被我察觉到痕迹的,能力应是在我之下。”
萧毓眼中的光亮倏地熄灭,低下了头。
暨雨不想他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便插话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尽快找到客栈落脚吧。”
萧毓与顾辞一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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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毓并不缺钱,一路上食宿都从不让顾辞忧心过。当夜他们便宿在城中最大的客栈,鸿渐楼。
顾辞对此并没有任何表示,让暨雨都不由得心生了疑惑,总觉得她对萧毓的身份早就心知肚明。
连日赶路,顾辞实在疲累,与萧毓二人在一楼大堂用过晚膳,便回到二楼的房中梳洗,打算好好歇上一觉。
沐浴后,顾辞靠在窗边擦拭着洗过的长发,百无聊赖地看着底下灯火已寥落的街道。
已到了三月末,段州虽然没有再见飘雪,但是气温仍旧是低迷。夜风带了烈意,吹得道旁矮树摇晃得不停。
头发已经干了大半,顾辞正要关窗就寝,忽然瞥到街角有人影晃动,不由得探身出去,凝神细看。
正是方才见过的王家娘子!
她正抱着双肩,哆哆嗦嗦地沿着街道商铺往前慢慢走着。在她的身后,赫然跟随着一个**岁的稚童。
顾辞低呼一声“王娘子”,纵身一跃,直接从窗户翻出,足尖轻点几下,稳稳落到王娘子身后,蹙了眉看着那个孩子。
那孩子一见顾辞,吓得惊慌失措,掉头就走。
顾辞一时情急,正要追上去。
萧毓自房中听到顾辞的低呼,跟着开窗跃了下来,拦在顾辞面前,打量了一眼顾辞,见她毫发无损,才问道:“怎么回事?”
顾辞眼见那孩子的身影转瞬便消散不见,心中懊悔,面上不由得显出不虞来。
萧毓见她披散着长发,一张俏脸尽是郁色,不由得一怔,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顾辞叹息一声,这才错开一步,让萧毓看到她身后的王娘子。
王娘子本来冻得直哆嗦,茫然间见到面前有人,又赶了两步上来,揪住顾辞的衣袖问:“我的儿,你见到我的儿没有?他叫王旭尧,他才八岁,你见过吗?”
萧毓见状,正要上前拉开王娘子,岂料顾辞对她郑重其事地说:“我见过。”
王娘子还要喋喋不休,可听清顾辞的话后,不由得讶然地张大了嘴巴,一双眼迅速泛红,水雾涟涟地看住顾辞。
暨雨在这时也赶到,一时不明状况,不好出言打扰。
顾辞不顾脏污,拉住王娘子的手,软声安抚道:“我见过的,你随我来,我好好跟你说,好吗?”
但见顾辞一缕长发被夜风吹拂,从肩后落到胸前,把她俏丽的侧脸遮挡了一半。她声线温柔,目光柔和,极力安抚王娘子,看得萧毓怔忪出神。
王娘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一味地点头,有泪滴砸在顾辞的手背上。
萧毓与暨雨看得动容,不禁侧身让开,让顾辞拉着王娘子往客栈而去。
等王娘子梳洗过,穿上顾辞的衣裳,顾辞哄她吃过一碗小米粥后,萧毓与暨雨敲响了顾辞的房门。
顾辞示意王娘子不必担忧,自去开门。
看了一眼梳洗后露出秀丽脸容的王娘子,萧毓看向顾辞问:“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
顾辞侧身让开,低声说:“你们进来吧,我跟你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四人围着房中的圆桌落座,顾辞才说道:“方才我看到了王娘子的儿子,王旭尧,就跟在王娘子身后。只不过,”说到这里,顾辞停了下来,悲悯地看向王娘子:“我看到的,是你儿子的游魂。”
萧毓已有预感,闻言并没有多大震动。
暨雨却不死心地问:“那孩子确实已经身死?”
王娘子听了顾辞的话,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只泪水不停,在她脸上蜿蜒成河。
顾辞伸手握住王娘子的手,柔声道:“那孩子应该是不舍得你,一直跟在你身后,流连不去。”
听到这里,王娘子再也忍不住,悲声哭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朝窗户奔去,一连声地叫着:“尧儿,尧儿,娘在这里,娘在这里,你在哪里?你回来,回来……”
顾辞赶忙赶过去抱住她,安抚道:“他看到我,马上就逃跑了,此时并不在这里。”
王娘子全身的力气似被抽干,哭着倒到地上,呜咽得让萧毓与暨雨都禁不住偏了头,不忍目睹。
顾辞索性也坐到地上,双手圈着她,任由她哭得撕心裂肺,泪水湿了她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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